“因为他从来不是纨绔子弟。”凌波答道,“只不过,若是天下太平,就会甘愿平凡而已。”

“是啊。”龙溟叹道,“并非不能,实不愿耳。不知道还藏有多少这样的对手。”

凌波分明从他的神色中看出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声音倏地一冷:“这不是游戏!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百姓付出的可是生命!你……”她猛然顿住,意识到眼前此人不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天下吗?

对于他的身先士卒,凌波并不能否认自己是有一丝佩服的,可这并不妨碍她的气愤难平,不禁再度扭过头不看他。

气氛又陷入了僵局。

龙溟摇头不语,这一点,他不会改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是一腔抱负还是狼子野心,总会有人前赴后继地搅乱这潭水,不是他,也会是别人。试问蜀山高高在上清贵无比,又能有几人甘愿闲云野鹤清静无为?不然早就人满为患了。

可是这话打死他也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从小生长在蜀山、对师门有着无可动摇的敬仰之心的凌波不跟他翻脸才怪!

龙溟思考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边的东西,他又要这么做的时候,却带动沉重的铁链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两人的僵持倏然一断。

凌波叹了口气:“你真不是个称职的阶下囚。”明明该是任人宰割的,却仍是一副占尽上风的模样,就算是没气性如凌波,也忍不住恨得牙痒痒。

闻言,龙溟不禁笑了起来,语气中也带上了笑意:“我也不会白让你吃亏,我可以许诺十年内不会主动对淮水以南用兵,如何?”

凌波愣了愣,这样玩笑般的语气让她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正文 章四十三 骑虎难下(9)

龙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轻咳一声,说道:“抱歉。但我是认真的。”

他会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不仅是为了换取凌波高抬贵手,更是这段时日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见天日、无所事事的日子,反倒令他想了许多从前无暇去想的事物,除了那名总是扰乱他心思的女子,更多的自然是夜叉今后该何去何从。

虽然他对汉人的朝廷总是尽一切鄙视之能事,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个羸弱无能的腐朽国家有着太多的可取之处,比较之下,他们燕然八部简直是漏洞百出。更何况,他已经看清了汉人国弱民强,并不那么不堪一击。他需要时间来消化已经得到的,更需要时间来使夜叉变得无懈可击。

而以南朝偏安一隅的胆小,想来也不会轻易主动兴兵夺回他们已经进了肚子的肥肉。

“只有十年么……”凌波心中一阵怅惘,这或许能换来淮南江南十年太平、十年生聚。可夜叉隐忍十年,之后会不会又是一场更加残酷的血雨腥风?

龙溟很想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可惜隔着栏杆无法实现,半开玩笑地说道:“怎么?嫌十年太短?谁先迫不及待地动手还未可知呢?”这十年就算没有大的战事,这也是一场较量。

他扫了一眼凌波满是忧愁的面容,不由得劝慰道:“你何必杞人忧天?你们道家不是讲祸福相依?有我们这群外敌环伺,你们的朝廷不也就没心思做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之类的事情?”

凌波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可听出他的安慰之意,语气不由得弱了一弱:“强词夺理。”

凌波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渐渐偏向于接受龙溟的提议。

对于龙溟来讲,天下是他的战场,也是他的棋盘,殚精竭虑只为达成心中的抱负。然而凌波却不同,在她看来天下大势乃天时民心汇聚而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玄之又玄,一己之力又能左右多少呢?纵然权势在握者如龙溟,也不过只是滚滚洪流中的一脉水流而已。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那淮北的义军……又待如何?”

龙溟一一举起三根手指:“归顺,南迁,死。”

凌波一惊:“你……”

龙溟摆手制止她:“对敌人,我从不手软。”言及此,心情不禁有些复杂,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但只要愿意归顺,”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只要是我的,我定会珍惜。”

凌波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势,和不容置疑的强势,皆令人压力顿生。这是她第一次与这样的他直面相对,却确凿无疑地知道这才是他习惯的样貌。凌波幽幽一叹:“让我……再想一想。”

她仍然很是茫然,该做出怎样的决定呢?或者说,真的该由她来做出这个决定吗?

龙溟的性子她是清楚的,想让他继续让步,难于登天。她也看得出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就算他愿意许她二十年、三十年,怕是也压不住夜叉其他的权贵。

凌波看不清未来,她忽然很想请青石师伯帮她算一算,究竟该如何取舍才是对的。

龙溟没有打扰她。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支开她、骗住她或者拖住她,哪一种的风险都比现在小。他从很小开始就习惯于费尽心机谋划布局,不能说万事万物尽在掌握,至少也是主动谋求而来,很少像现在这样被动等待。

可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就这样什么也不用想、不用做,静静等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刻,也不失一种洒脱畅快。

他甚至有些期待。

牢房中霎时静了下来,只有火把仍在哔哔啵啵地响着

正文 章四十四 雨夜混战(1)

入了夜的天空忽然挂起了雨云,窗外愈发地漆黑如墨。

夏侯瑾轩躺在榻上,不知为何竟是难以入睡,兴许是为了谢沧行与暮菖兰这对欢喜冤家,兴许是为了凌波刻意隐瞒的事情,为了晦暗不明的局势……思绪就这样一会儿河东一会儿河西,没有定点,更没有定论,只是睡意却是越来越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