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就像在说,否则就凭你,根本无法全身而退。面对他的挑衅,凌波仍是淡如远山云水般地看着他:“你放心,他无碍。”

龙溟神色之间微微一震,又很快掩饰过去。不错,他方才一问的确是在试探。以术里的身手和狠辣,怎会让凌波毫发无伤地回来?说明她定有强援,那么值得担忧的就是术里的安危了。如果是旁的人,他自然可以毫不关心,但术里毕竟是不同的。

他自认为藏的很好,没想到却被凌波一眼看穿,难道自己真的太小看她了吗?

龙溟不由得凝神打量那张仿佛隔着千山万水的面容,发现头一次竟是完全看不清她了,索性收了一切伪装,冷冷问道:“道长不必拐弯抹角,有何来意便请说吧。”

凌波静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是为你而来。”

“哦?”龙溟启唇轻笑,“那道长可得把我藏好了。”眼神寒冷如冰,语气却带着一丝轻佻的暧昧,糅合成一种奇特的魅惑。

明知他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凌波仍是不由自主地撇开了头:“你……你便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么?”

龙溟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好,你说。”

凌波续道:“我知道他们已然探知此处。”她叹了口气,“你已经有了脱身之策,对不对?”

龙溟挑眉,不置可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被人发现了端倪,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在闲聊着什么于己无关的话题,“道长可有何对策?”

凌波朱唇轻启:“请你放弃。”

龙溟一怔,不由得笑出声来:“为何?为了你吗?”他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凌波,似真似假地说道:“若是一个月前,或许我会。”

凌波攥着火把的手指白了一白,半晌静默,又是平淡无波的声音:“我既然有所察觉,便不会让你轻易逃脱。此处十分隐秘,都能让你们找到,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更加稳妥?若沈盟主知道关不住你……”

“会干脆杀了我?”龙溟接口道,“让我猜猜,夏侯少主同父王的交涉,不太顺利吧?”

凌波没有说话,算作默认。

“你不希望他们杀我?”龙溟轻轻地动了动,带起铁链发出了一阵摩擦声,“为什么?”

正文 章四十三 骑虎难下(6)

尽管脑海里一径有个声音说,这个答案根本不重要,这个问题也不过只是为了试探,可龙溟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用全身每一分神经去迎接她的回答。

凌波垂下眼睫,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声音依然是淡淡的:“我总要还你救命之恩。”

龙溟轻笑一声,赶走心中那一丝无足轻重的失望,转开视线不再看她。从看到凌波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已经做出了抉择,选好了立场,也选好了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无关紧要了。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就算我想承你的情,也无能为力。被你们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那还能谋划什么脱身之策?就算有人好心救我出去,你也该找那人商量才对。”

“不,你们之间有方法联络。”凌波答得笃定。

龙溟饶有兴味地问道:“哦?愿闻其详。”

凌波将火把放入墙上的凹槽,似乎做好了长谈的准备:“我查过了那位卖货郎,他原本就常行走于这片街巷之中,本身并无可疑之处,但他今日的吆喝声调与平日有极细微的差别,而这并非第一次,想来便是某种信号。”凌波指了指他手上的锁链,又道,“料想你也会发出特别的响动回复他。我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

龙溟笑吟吟地听着,似乎并不太担心。这卖货郎本来就是个幌子,只是为了知会他魔翳就在左近;然而若是狱中有高手在,他们的传音之术难保不露出端倪,所以他也必须告知魔翳有无异常。

可这声响中的差别极其细微,纵然时时刻刻守在外面也未必发现的了,更何况守卫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轮换……

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忽然怔住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凌波自顾自续道:“……若无意外进账,那卖货郎如何舍得买这样好的酒?况且在那家酒肆,我还看见了一个人,那样的气度威严,是掩饰不住的,绝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她探究地看向龙溟,“他就是真正与你联络的人吧?”

两人沉默对视,时间久的让凌波察觉了他目光中的异样,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原来如此。”龙溟忽然启唇轻笑,“你每日都来。”

仍然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眉眼,连唇角翘起的角度都没有任何改变,但却仿佛阴霾尽扫,拨云见日一般,带着一种真实的喜悦,比刻意为之的魅惑还要耀眼许多。

凌波的脸色霎时一红,其中有被人窥破心事的窘迫,转眼又霎时一白,为了某种残酷的了悟。

似乎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只有龙溟,能在三言两语之间便将她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淡然悠远,轻易打落尘泥。

她最终还是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鼓起勇气抬眼看他:“既然我已知晓,自然不会坐视。请你放弃吧。”

“不能通融?”龙溟问道。

“不能。”凌波的声音缓而沉,只有她自己知道花了多大的力气,“中原百姓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都系于你一身,凌波纵是死了也不能放你离开!”

龙溟渐渐地收起了笑容,静静地端详着凌波那双混合着幽深与明亮的眸子,幽深如潭水的是万死无悔的坚定,明亮的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欲说还休,都化作丝丝缕缕的隐痛,颤抖如明月清辉下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