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心中暗暗赞好,一边又不由得与长安那夜追踪龙溟做了比较,若论隐藏行迹的本事,眼前这人还要高明得多。

转念一想,又不由得苦笑,那时的龙溟设好了局等着自己往里跳,自然是巴不得自己跟上,哪还用得着千方百计隐藏行迹?

他表现出来的真真假假,她依旧看不真切。

毫无征兆地,术里停下了脚步,回身环视四周,朗声道:“哪位朋友?现身吧。”依旧是那不大标准的汉话,但却比几个月前流利了许多。

凌波早就屏气藏好,不予作答。她猜测术里虽然隐约察觉到身后有人追踪,却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否则怕是早就攻来了。

月黑风高的巷陌里,两人像是两尊塑像似的一动不动。

良久,还是术里先沉不住气,开口道:“这位朋友好强的耐性,但你我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出来痛痛快快打一架,我赢了,你不许再跟;你若赢了,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问题。”

又是很长时间的静默,凌波忽然问道:“这是你的承诺?”

术里怔了怔,点头道:“自然,你们汉人的话说,一言九鼎。”

“好。”凌波答道,缓缓抽出了刀,话音刚落,已向术里攻了过去

正文 章四十三 骑虎难下(1)

术里早有防备,伸出左掌向刀柄拨去,右掌则拍向对方天灵,一看是凌波,脱口道:“是你!”右掌已改拍为扣,杀招就变成了擒拿。

对他刚才的反应,凌波不由得暗暗纳罕。她本已做好应对准备,术里这一变招反倒给她增添了不小的麻烦,连忙身子一旋,带动弯刀划出一道银弧,使的仍是那一招玉山飘渺,挑向术里的手筋,这招式精妙之处便在于那份若有似无、飘忽无定,看起来就有些轻飘飘、软绵绵,不具有威力。术里见状心中大定,虽是一双肉掌对白晃晃的刀刃,也是胜算在握,不由得起了试探的心思,喝了一声“看招”,一拳向着凌波砸去。

这一招确实没什么花样,但却并不简单,夜叉武士们与野兽搏斗,无论是矫捷敏锐的狼,还是力大无穷的熊,往往也就是靠这一招,其出拳时机、蓄力发力的掌握,无不妙到颠毫。只是术里没有伤人之心,这力道上自然差了许多。

凌波心中一凛,此人功夫想来不在龙溟之下,若不是有意手下留情,自己当真不是对手。心里想着,手上动作仍是丝毫不敢怠慢,左手一缠一粘,四两拨千斤地荡开术里的攻击,右手不停,连出三刀,一刀挑向右臂,一刀斜刺里勾向腰间,一刀则朝着下盘劈下,三招连环,并无丝毫窒碍,仿若一招似的。

术里一一避过,正要说话,忽觉腰间一凉,这才发现凌波所出的第二刀划破了衣服,虽未伤及皮肤,但仍是令他心中一凛,暗呼一声好险,当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敢再托大。

然而凌波此时已经萌生了退意,她知道自己打下去绝讨不了好,就算侥幸得胜、知道了这些夜叉人的落脚处,凭她一个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可她却下不了这个决心去放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其实那边厢的术里也正在犯难。一开始他本想着无论这“尾巴”是谁,激将出来杀掉便是。可没想到出来的偏偏是她。

放她回去吧,怕万一坏了大长老的计划;杀了她吧,按说以主子和这姑娘已经撕破脸的局面,就算下了狠手也是理所应当,可术里就是莫名其妙地不敢这么做;不能杀也不能放,那只能抓回去了?可谁知道大长老会不会下这个狠手?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有人接近了他们。两人俱是心中一凛,当翠绿色的衫子映入眼帘,凌波大大地松了口气,来人不是暮菖兰是谁?

暮菖兰一眼就看清了局势,倒不急着出手,反而绕到另一侧,对凌波说道:“道长,姓谢的马上就到,咱们可得把他拖住了。”语毕,也挺剑加入战团。

此言一出,术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下他不用再为难了,深深地看了凌波一眼,忽然一声呼哨,一匹骏马斜刺里冲将过来,术里娴熟地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暮菖兰看着那一溜烟儿的背影,掩唇轻笑:“哎呀这家伙功夫不错,可惜脑子不好使,竟然这么好骗。”说完,一把拉住凌波的手腕,“快走!万一他回过味儿来,咱们可跑不过那四个蹄儿的。”

凌波还在发愣,被她拉着就走,半晌才回过神来:“暮姑娘?怎么会……”

暮菖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也是,冒冒失失就追出来,也不跟咱们商量商量,要不是小少爷机灵,猜出你有事瞒着……唉,怪不得那家伙放不下心。”

凌波没有听懂后半句,但前半句是明白的,不禁有些心虚地垂下头。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她当然可以找借口说,来不及,但心里却明白,自己是有意瞒着的。

为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

也许,潜意识里害怕,一旦义军的头头脑脑们知道关不住龙溟了,会真的选择一劳永逸地杀掉他。

“到底怎么回事儿?”暮菖兰问道,转头瞟了一眼凌波,叹气道,“算了算了,回去之后等他们问你吧。”

凌波方才只是迟疑了一下,听她这么说,倒是正好不用开口了

正文 章四十三 骑虎难下(2)

两人一路无话,刚转进客栈的巷子口,就见着谢沧行着急忙慌地冲出来,见到她们,连忙急急刹住步子,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连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暮菖兰见着他本来还有些别扭、有些尴尬,正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合适,就发现这家伙还是那副老样子,自己好一番地忐忑、纠结、后悔、自暴自弃……到头来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连个响儿都听不着。

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瑕和夏侯瑾轩泄露出去了,但这并不影响她生闷气,正要摆出一张冷脸,就见着谢沧行无所谓似的扫了自己一眼,立刻就无比关切地打量凌波去了——当然,如果给谢沧行一个机会申辩,他一定会大呼比窦娥还冤,如果目光能测量,他敢保证他看两个人的长度和强度都是不相上下的。

然而这一点,心中已然先入为主了的暮菖兰是不可能发现的,更何况还是气闷之中。于是她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酸涩,这家伙关心的人事物总是那样多,无论小少爷、凌波、欧阳倩还是她,只要谁有难,他都一定会伸以援手。

长安城外古墓地道里那个坚实的背影,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