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暮菖兰面不改色,笑道:“凌音道长莫急,凌波道长走了另一条路,想来不日就会与咱们会合。”

凌音的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她仍是维持着淡然若定的姿态。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的话题已无法进行下去,现场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沈天放忽然问道:“敢问夏帮主和皇甫少主,我爹……沈堡主没有派人来迎吗?”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浓浓的不满与失望却仍是掩饰不住。

夏侯瑾轩这才意识到不妥,沈天放好歹也是义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这边兀自聊得热火朝天,却把人家一个人冷落在一旁,也实在说不过去,正想补救补救,就见夏帮主迎了过去。

“沈贤侄?都怪伯父一时没有瞧见,你不会怪罪伯父吧?”一副熟络的语气,“来来来,快给伯父讲讲,这次可是吃了不少苦吧?”一边说,一边相携着渐渐走远。

暮菖兰疑惑道:“沈家竟然没有派人来?”这也的确不合情理。看沈天放这公子哥儿做派,像是个得宠的。就算不是,亲生儿子历劫归来,也该有个表示才对,总不至于还比不上皇甫卓对好友的重视吧?

闻言,皇甫卓皱起了眉头,乍见好友的喜色霎时不见了踪迹:“沈堡主他……昨日一战,沈堡主不幸仙逝了。”

夏侯瑾轩与暮菖兰皆是一惊,随即了然,沈家人估计已经是一团乱,哪里还顾得上出城来接他们的大少爷?

一瞬之间,所有的喜悦、放松都烟消云散,他们终于记起,乱世仍没有结束,他们也仍未有离开战场。

“是什么对手如此厉害?”夏侯瑾轩问道。

皇甫卓叹道:“走吧,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此时,距离四十里的芮城,一处高门大院正挂着飘扬的白幡。冰冷的棺材里,沈堡主僵硬地躺着,胸口被长枪贯穿的伤口,掩藏在锦衣华服之下

正文 章三十八 故人重逢(1)

芮城距离黄河几十里地,因得了水利之便,向来是沃野千里、苗圃绵延的景致。如今又到了麦苗青青的时节,然而因战乱频仍、人心惶惶,田地是早就无心耕种了,稀稀拉拉的绿色有一茬没一茬,露出坑洼不平的土色,像是癞痢头一般,令人望之生厌。

荒芜的田地正中拱卫着一座土城。夯土城墙毁了又建、建了又毁,已经找不出几块整齐的颜色。

夏侯瑾轩轻轻叹息,芮城从来就不是什么城坚池深的坚城堡垒,只是被阴差阳错地推上了前台,就像是田园乡野间嬉戏的孩童,醒来时陡然发现身处于惊涛骇浪之中,那般茫然无措、脆弱无援。

待入了城,满眼都是飘动的白幡,更添了一抹悲壮。

不算宽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即便有也是神情萎顿,或哀戚或木然。家家户户闭门锁户,户牖墙瓦都显出一股子灰败,只有白色的灯笼算得上唯一的亮色。

阴沉的灰和鲜亮的白,同样令人心情沉重。

漕帮的分舵如今已充作了灵堂,入门大堂之上,一列列的灵牌整整齐齐地摆在案上。

先一步赶到的沈天放正呆呆地伏在柏木棺材边,浑身缟素的女眷们哭声震天,有位年长的夫人甚至昏厥了过去,他也不管不顾,只是呆呆地看着,似乎仍未能接受这个事实。

沈天放茫然地伸出手,管家连忙拉住他,不住地劝着:“少爷,老爷已过了头七,只为了让少爷再见一面才耽搁到现在,如今也该上路了。”

可沈天放仍是充耳未闻,执拗地晃了晃父亲的肩膀,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就能把人唤醒似的。

而死去的人,只能无比安详地躺着,双手平放在腹上,尽管衣衫被儿子弄得凌乱了起来,险些露出狰狞的伤口,却也已经无力阻止。

夏侯瑾轩看着那张无论怎样修饰也难掩苍白的脸,曾经是威风凛凛也好,慈祥和蔼也罢,如今都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去了解这位风云人物究竟是怎样的个性了,惟有嘴角的法令纹透露出一点点端倪。

夏侯瑾轩再一次地深切感受到人生有多么无常,也许下一个瞬间,一闭眼,胜败荣辱,什么都成了过眼云烟。

那么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该留下什么?

难道就只是为了害亲近的人流下伤心的泪水吗?

可惜没有人能给他答案。生与死,或许是自盘古开天时起就一直存在、今后也会一直存在的命题吧。

几人拜祭完毕,又对亲属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无关痛痒的安慰,便随着夏帮主往后院而去。

一路无话,待到了堂中落座,夏侯瑾轩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敌人如此厉害,竟然连我方统帅都……”

夏帮主瞄了他一眼,回道:“贤侄有所不知……既然人家夜叉王都亲自叫阵了,我方也惟有由沈兄亲自出马才行。”

夏侯瑾轩一挑眉:“夜叉王?”

夏帮主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由苦笑,尽量委婉说道:“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鞑子与咱们不同,越是王室贵族,手上的功夫越是过硬,可不能大意啊!”

夏侯瑾轩默然。暮菖兰咕哝道:“又是夜叉啊,真是阴魂不散。”

夏侯瑾轩不由苦笑:“这也难怪,铁鹞骑已然盘踞关中,他们也不想离开这王牌太远。再者,关中义军所处位置又十分敏感,若是一个不妙被咱们切断了后路,他们也是大大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