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幽斩钉截铁地下令:“再探!加派人手,同时从不同方向出发。我倒要看看,这山里到底有多少精怪!”

“是!”镜丞领命,带着那斥候和军医一同走出了大帐。

龙幽看着他们的背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么……”他喃喃念道,面具下露出了别有深意的微笑。

-------------------------------

入夜的长安城死一般的寂静,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幽蓝的月光如水般铺陈下来,映照出一片片高高矮矮、明明暗暗的影子。偶尔有巡夜的士兵经过,才能听到一阵马蹄得得的声音。

城北的旧长安官衙巍峨高耸,此时没有灯光,只剩黑压压的一片暗影,如巨大的怪兽一般矗立着。官衙西面突兀地支着几顶毡篷,这处倒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官衙的东北角有一间小小的书斋,窗口透出了微弱的光。室内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三面书柜上摆满了各式书册,甚至连地上、茶几上也摆满了,中间一张橡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纸镇笔洗一应俱全,燃着一盏油灯。

灯下坐着一位头发斑白的中年文士,瘦削的脸颊和深刻的皱纹使他比实际看上去老些,也昭示着并不优渥的往昔生活。虽然已过了就寝时间,他仍是冠带整齐,随手拿着一本书,专注地看着。

一道男声就这么突兀地响起:“先生这么晚还没休息?万勿太过操劳才好。”发话人从阴影中走出,一身黑衣,星眉朗目,笑意盈盈,正是龙溟。

王祥见状并未慌张,起身一抖袍袖:“参见殿下。”说着就要行跪拜大礼。

龙溟赶忙一个箭步抢上,扶着他的手臂说道:“先生无需多礼。”

王祥郑而重之地摇头:“尊卑有别,礼不可轻废。”仍是执意跪了下去。

龙溟面露无奈,心道儒士就是规矩多如牛毛,也就随他去了。

王祥毫不马虎地行完大礼,这才回答了先前问题:“多谢殿下关心。但微臣在此实是专程等候殿下。”不等龙溟发问,便解释道,“今日下面报告,有人用金印文书入了城。微臣已求证过,狐隐卫近日并无出城任务,我就知道多半是殿下回来了。”

龙溟不禁笑道:“还是先生心细。”看了看四周的浩瀚书海,打趣道,“先生这是把长安城的书铺都洗劫一空了?”随即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王祥拱手谢过,清空一张椅子坐下,回道:“禀殿下,只是些臣以为有用之书。臣已无家眷,殿下给的赏赐也无甚用处,倒不如闲暇时刻整理些藏书,留给后人。”

正文 章二十五 长安巷陌(8)

闻言,龙溟环视了一眼满屋书卷,不爱金银爱文墨,对眼前之人不由得更敬佩了几分。

“敢问殿下,”王祥开口道,“杨府之人该如何处置?”端掉杨府这处据点虽然只是最近的事,但他们的身份却早就已经暴露,留着杨府只是为了守株待兔而已。不得不说,效果不错,不然他们也抓不到真正的上官彦韬一行。

如果不是因为杨家人认识真正的上官彦韬,龙溟本可以继续留着他们的,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地主或是商贩,远比那些以武犯禁的江湖中人来的安全。他沉吟片刻,回道:“等我离开,就放了吧。”

王祥有些讶异,忍不住重复道:“放了?”

龙溟笑笑:“是啊,放了吧。我无意处死每一个与我们做对的人。我们也算是鸠占鹊巢,没有人反抗才稀奇。这些日子吓吓他们,应该就会老实许多。”

王祥冷哼了一声:“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可吃不了牢狱之灾的苦头。”话语中充满讥诮。

龙溟不禁笑了,他们相识的时候,王祥自己就是个阶下囚。王祥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在长安城还算小有名气,只是不知何故被前任太守投进了大牢——由头他没说,龙溟也没问过。如果不是龙溟把他放出来,他这条命多半就要交代在暗无天日的囹圄之中。

“那么殿下深夜前来,必有要事吩咐吧?”王祥问道。

龙溟点点头:“我此行事出突然,今后怕是也充满变数,先生万勿将我的行踪泄露出去,即便当街遇到,也请先生只做不识。”

“臣理会得。”王祥一点即通,“若是殿下‘犯了事’,臣也只做是一般乱臣贼子处理,绝不会有丝毫通融。”

“正是。”龙溟笑道,“看来我非得格外小心不可了。”随即又整肃了神色,“不过此事我另有安排。今日来寻先生,乃是另有要务。”

王祥抬起低垂的头,目光熠熠地看着龙溟。

龙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忽而一笑:“先生果然猜到了。不错,正是为了铁鹞骑的军纪而来。此事势在必行,还要先生费心了。”

闻言,王祥却收了那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沉吟不语,再度垂下了头,离座拱手:“微臣一介汉民,人微言轻,此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龙溟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峰,刚要开口,心念一转,明白过来,这多半又是汉人文士拐弯抹角的习惯,不想负责是假,要求授权才是真,心中暗叹,口上语重心长道:“西北民风彪悍,长安城自攻下之日起便是人心浮动,让我时感如履薄冰。军纪松弛如长堤蚁穴,若不及时遏制,必是一溃千里的结局。”

他起身长长一叹,极为诚恳道:“我知道此事难为,但放眼长安,除了先生,我实不知还有谁可以托付了。”

这番话听在王祥耳里极为受用,面上一股自傲已是遮拦不住,但仍是抿唇不语。

龙溟说道:“可否请先生取三张空白文书来?”

王祥应是,依言而行。龙溟接过,桌上笔墨皆是现成,他展开一卷,洋洋洒洒一蹴而就,先是夜叉文、再是汉文,又掏出小巧的金印,沾上红色印泥在卷尾重重一扣,中间留上了一大段空白。

王祥静静地看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喜色。他不懂夜叉文,但那段汉文的意思是清楚明白的,乃是命他为监军,将不守军纪、屠掠百姓之辈一律军法处置,情节严重者,财产家眷一概充公。后面那大段空白则是留给他填写姓名的。

他早就对那些趁着龙溟鞭长莫及就开始毛手毛脚的蛮子心存怨恨,只是自知不敌,一直隐忍不发而已。如今可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机会了!以他看来该填上去的名字,可着实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