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福神秘兮兮地一笑,俯近了两人耳畔,悄声道:“俗话说得好,借酒浇愁愁更愁,怎比那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让人一醉忘忧?咱们干脆带萧少侠一起下山去……”

两人连忙摆手:“这这这不行的!”

“哎,一看二位这样子,都没去过吧?”范福一脸此处尽在不言中的坏笑,“男子汉大丈夫,总得见识见识。”

两人明显心动,口头上还是一径推拒。范福一个劲儿地劝着,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谢沧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范福么?看这一副哥儿俩好的架势,肯定没少在徐家两兄弟身上下功夫,现在又着力结交萧长风,是不是太卖力了些?不是他爱多心,但……怎么上官家的人都这么不省心?

此时,另一个“上官家”的人正循着琴声漫步在停云峰顶的竹林之中。那琴音太宽广,纵然是极善操控声音的龙溟也不能辨明出处,只几下迟疑,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山风之中。

龙溟无奈一笑,感叹自己慧根不够没有仙缘,可行动上却完全不像是已经放弃了的样子,还未等凌波回话,就又继续迈步前行。

凌波只得抬步跟上,两人许久都没再开口。她敏感地注意到气氛似乎从刚才起就有些尴尬,让她些微感到不自在,找话题般地说道:“若是凌音在此就好了。我本不通音律,只是因为阿音喜欢所以才跟着学了一点。”边说边有些忐忑地注意着龙溟的神色。

龙溟见状,心中暗笑,闲聊似的说道:“这么说来,凌音道长的兵器似乎就是一支玉箫?这可真是风雅别致,又别具一格。”

见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凌波松了口气,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答道:“是的。箫音其实也是兵器,可以乱人心智,扰人气脉,若练至大成,既可以治病救人,亦能伤人于无形。只是需要深厚内力和高超技巧为基础,练成十分不易。”

“但凌音道长还是选择了去练这门功夫,足见其心志坚定。”龙溟评论道,“有此心志,何愁不能练成?”随即心念一动,问道:“你们姐妹二人竟师从不同之人吗?”

凌波一怔,明白了他的疑惑,笑答:“公子定是奇怪为何我姐妹二人所习武艺截然不同?其实我们不但师从一人,学的也均为《南华武经》。”

“哦?”龙溟顿时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我主要习的是外篇,而阿音则是内篇。但其实不管是内是外,都没有关系……”凌波话至中途又停顿了下来,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然而龙溟却误以为她在为难,忙道:“我无意窥探蜀山武学之精要,冒犯之处,还请道长莫怪。”

凌波正要回话,目光忽然定在一处,纤手一指:“公子请看。”

正文 章十五 仙迹灵踪(6)

龙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处断崖,崖上一株老松,半边身子都伸到了万丈悬崖之上,却兀自生得枝繁叶茂、盘根虬节。树下摆着一簇簇的小石子或松子,走近一看,这些石子、松子都嵌在约略成半球形的凹洞里——大概是为了防止被山风吹走罢,这些凹洞一排排一列列地十分整齐,细细数来纵横各十九列。

龙溟又看了看那些看似随意排列的石子和松子,心念一动:“这是……”

“弈棋?”凌波接口道。龙溟没有回话,目光已完完全全被棋局吸引。

汉人的琴棋书画四好之中,琴书画三项皆被魔翳归为“无用、不需学”之类,惟有弈棋是个例外,因其能稳人性情,强人心智,对兵家来讲,更是一种虚拟的战场,古书中云,“三尺之局兮,为战斗场;陈聚士卒兮,两敌相当”,因此弈棋就是他不在马背上时唯一的娱乐方式,自是十分热衷。

凌波于是也不再开口,两人一动不动地立在老松之下,老僧入定一般,若不是眼睛不时眨动,真要与石像一般无二。

这一看,便看到了日至中天,龙溟终于有了行动,只见他从一侧捡起一枚石子,轻轻放入了一处凹洞中,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半晌,忽然一阵山风吹过,两人眼前一花,另一处凹洞中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枚松子。

龙溟一挑眉,嘴角微微翘起,仿佛早有预感一般,这次倒是没过多久,他就又下了一子,随即好整以暇地垂手而立,等着对方接招。

对方也没让他等太久,一粒松子疾飞而至,只是这次不是冲着棋盘,而是他右肩俞府学,速度又快,力道又大,也不再故作神秘地掩饰从哪里出招了。

龙溟一惊,急忙侧身避让,谁知那松子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他的身子弯转了轨道,眼看着就逼近了咽喉。

龙溟此时再避已无回旋余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然而手臂刚刚微抬,却又硬生生止住——上官世家不以指力见长,他若是一接,用的必然是夜叉龙氏的本家功夫,万一被瞧出了端倪,他的诸般计划就都要付诸流水了,是以宁愿拼着受伤,也不能硬挡。

千钧一发之际,凌波一步赶上,抽刀一挥。龙溟眼前白光一闪,将将贴着面门划过,那枚小小的松子竟断做两截,啪地落在了地上。凌波闪身挡在了龙溟身前,还刀入鞘,朝着那棵老松恭敬一礼:“晚辈二人不谙前辈规矩,扰乱了棋局,十分不该,还望前辈宽宥。”

此言过后,现场一片静寂,惟有山风阵阵,吹过松叶发出飒飒的声响,那出招之人仍未有现身的意思,但也没有再发出攻击。

龙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纤细但坚定的背影,俯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这下我们扯平了。”

此时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他的气息吹到她的脖颈上,泛起一阵痒痒的感觉,凌波的脸微微地红了。

不过龙溟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大摇大摆地从她身后走出来,回到棋盘边上一坐,朝着老松说道:“棋逢对手,不妨在三尺方寸间见真章吧。”语毕,朝对面比了个请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老松之中才传出了一个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君非我族类也。” 随着这话语,一枚松子再度飞出,啪地一下打在了一处坑洞中,滴溜溜转个不停。

这松子仿佛也砸在了龙溟心上,他立刻垂目掩饰眼中露出的惊骇之色,装作苦思棋局的样子,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莫要作贼心虚地疑神疑鬼,半晌才平心静气地问道:“前辈此言何意?还望赐教。”

那人顿了顿,回道:“明知故问。”

闻言,龙溟心中疑惧不减反增,笑容也有些不自然:“请恕晚辈驽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