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野禽不敢耽搁,立即振翅飞去。凌波松了口气,还道它总算逃过一劫。谁料野禽刚一展翅欲飞,那苍鹰倏地一个翻身,斜掠而下,快如闪电一般再度牢牢锁住猎物脖颈,只是这次落在了“七寸”之处,让它无法扭头,随即尖喙猛地一啄,那野禽只扑腾了一下,就咽了气。

仿佛连空气都被这一场激烈的厮杀惊动了,一阵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阵寒意,撩起凌波的长发。当她抬手理顺发丝,再度凝神看去,那团灰色的影子已消失不见,心中不由暗叹世上竟有如此迅猛矫健的生灵,在它面前,寻常禽鸟真如蝼蚁一般,任其宰割,真是天地造化,命途难料。她也曾去过不少地方,可却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猛禽,不知是何来历?

这只苍鹰之于上官彦韬自是再熟悉不过,同样一幕落在他眼里却有不同的思量:野禽虽弱,拼起命来倒也颇为棘手,看来不可掉对其以轻心,须得一击直指要害才行。

再看凌波神情,显是注意到了这场厮杀。上官彦韬心中一凛,怕她看出端倪,忙重启话题道:“书中所言也非全无可信之处,塞北部族‘逐水草,习涉猎’确乎如此。‘忘君臣,略婚宦’早已废除。至于无城无郭……”

几年前也许是,而今大半个中原可都在胡人手上。不过他识趣地没提这等扫兴之事,转而笑言:“上官家世居边陲,常与胡人往来,倒是知道一些他们好玩的习俗。”见凌波的眼中流露出感兴趣的神采,不由暗暗好笑,心道看来方外之人也没那么不理世事,口中介绍道:“最有趣的当属婚丧嫁娶(注)。若有人辞世,出葬之时,亲眷不但不会哭泣,反而载歌载舞,焚香祷祝。”特别是德高望重、或武勇无匹的战士。

凌波赞许道:“如此看破生死,倒有几分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洒脱。”

上官彦韬击掌笑道:“不愧是道门高徒,方能达此坐忘生死、逍遥自得之境。”

凌波面色一红,垂下头去,也不知如何应答。她这一垂首,立时消去了那份如霜似雪的距离感。两人一时静默,唯余船橹击浪之声有规律地传来。

良久,凌波启口问道:“那嫁娶呢?莫非反要悲哭不止?”

注 这些其实是东胡乌桓的习俗,挪用一下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7)

“那倒不是。”上官彦韬摇摇头,“嫁娶习俗的不同之处在于,古时塞北诸族并无夫贵妻卑之规。”是征战使得女子地位日趋低下。“若依古礼,婚娶之后夫随妻归,亲力在妻家服役两载,放牧牛羊,才能携妻而归。”

凌波不禁双目圆睁,掩唇低语:“竟有如此之事……王公贵族也一视同仁吗?”

上官彦韬轻笑:“古时当是如此吧……不过那时也还没有什么王公贵族,每一家族各牧各的牛羊,只有一族长调解族内争端而已。”

凌波好奇道:“那如今呢?”

“习俗仍在,只是王公贵族别有通融,最短的一旬即可。就好比汉人的守孝期。”

凌波点点头,按照古礼,父死须在家守孝三年。但人事瞬息万变,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此,实际上的守孝期则是一缩再缩。

上官彦韬续道:“即便只有十日不在其位,也是莫大风险。因而塞北的王公贵族对娶妻可谓慎之又慎,一不小心,财富地位不保还在其次,丢了身家性命可就呜呼哀哉了。”

说者无意,凌波却想到了他处,摇头叹道:“以胡人之铁马强弓,竟也常有棘手强敌环伺吗?”

上官彦韬沉沉一笑:“最强的敌人便在萧墙之内,放之四海而皆准。”当他这般说道,眼中似有一丝异样闪过,只是消失的太快,难以捕捉。

说话间渡船已到岸边,他撩起竹帘请凌波先行,只这一个闪神,再度看去,便又是那位温润谦和的世家公子了。

凌波微微抬首,不着痕迹地端详着他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自觉无法读懂他的心思,好似熟悉了一分,却又仿佛更远了。她只能把这一丝好奇留在心中,又问道:“书中还言胡人凶狠强悍,快意恩仇,若生仇嫌,调解不成,往往付诸刀兵,直到一方身死族灭为止。”

上官彦韬片刻无语,仍在笑着,只是笑容少了温度:“若非如此,塞北草原如何一直地广人稀?如何能有足够的草场放牧牛羊?怕是早就挥鞭南下了。”

闻言,凌波不由默然,半晌才幽幽叹道:“我听闻塞北曾有八支部族,称为燕然八部,只是多年互相攻伐,如今大半皆已零落……不过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一直勇悍无匹。”

“不错,八部混战几乎从无止歇。”上官彦韬转头看向凌波,笑意中说不清是戏谑还是什么,“这一点汉人可是居功至伟。道长可听过草原上第一位八部共主的故事?”

凌波点点头:“略知一二。他用强大的武力统一各部,并且学中原自立为八部王。”那是数百年前罗刹族一位雄才伟略的首领,开了塞北王侯制度的先河。“只是他生前行事多靠强权,七部迫于威胁才不得不听令,联盟本就不够牢靠,他一死,很快便分崩离析。”

上官彦韬放缓步伐,极目苍穹,言道:“他立下了许多规矩,比如现在仍在实行的长老制。也强行废除了一些旧俗,比如刚刚提过的仇杀灭族。如有哪部犯禁,举七部之力以伐之。且在八部之间互通嫁娶,这才使八部成为一个整体。”

“也自此成了中原华夏的一大噩梦。”凌波接过话题,“前朝深受侵扰,不堪其苦,屡屡遣使求和,卑躬屈膝献上财帛土地。直到他死后,联盟烟消,这才解除了中原的威胁。”

上官彦韬哂笑:“这分崩离析可少不了前朝明君贤臣的推波助澜。”

凌波会意:“分而后击之……”

“正是。”上官彦韬嘴角微微上挑,“此乃克敌制胜之不二法门,凡不愿力敌者,若施此计,屡试不爽。”历数史上此消彼长,过半均循此途。

凌波若有所思,不由想起今日君山之上的乱相,心中涌起一股不安,摇头挥去:“便只有同心协力,才不致被分化瓦解、令亲者痛仇者快。”

“话虽如此,谈何容易?”上官彦韬不以为然,“一国也好一家也罢,强至难与匹敌,最大的威胁就只能来自萧蔷之内。那么铲除身边的威胁,便是首当其冲。如何得以同心?”

“唯有顺天循理,一心守正……这便是古今圣人施行教化的理想所在吧。”凌波苦笑,只是成功者寥寥无几罢了

正文 章六 同舟异梦(8)

碧溪镇临着湖的那一面,店铺林立,酒旗招展,亭台楼阁皆面湖而立,春日里竹帘半卷,看一湖如镜,白鹭横飞,尝鳜鱼鲜美,品美酒佳酿,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隆冬时节,大部分酒楼都装上了挡风保暖的木栅格板。这些酒楼饭庄地点佳,价格自然也高。如今少了临湖观景的雅致,也就没那么讨喜了。反倒是隔上一条街的酒肆饭馆热闹了起来。

这条街上的店家通常名气不盛,价格便宜,水平嘛,参差不齐,只有真正的饕客才能寻到那些不为人所瞩目的好地方。

此时,一间只有五丈见方、布置却干净清雅的饭馆里,瑕正一脸自得地看着夏侯瑾轩不断地进攻着桌上的菜肴,笑道:“怎样?不比你们夏侯家的山珍海味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