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菖兰见势一拍手,四大世家的仆役们鱼贯送菜肴上桌,一时水陆八珍,馔果醇醪,样样别致,倒还当真别具匠心。

三人起身,亲自将首桌每人面前的酒盅斟满,齐齐举盅,皇甫一鸣代为敬道:“诸位英雄,欧阳、夏侯、皇甫三家承诸公垂顾,今日齐聚于此,不胜感激。自神州陆沉,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不胜其苦。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乃我辈中人当为之事。有诸位英雄共襄盛举,又何愁大事不成?我们三家忝为东道,便先满饮此杯,众位请。”说罢一饮而尽,顿觉满口生香、神气酣畅,不枉夏侯家不远千里带来。

众人各自还礼,皆一饮而尽。

举目望去,三四十席竟无几处虚席,然细看之下,却似泾渭分明一般。穿着体面的世家名门,无论锦衣公子还是耄耋耆宿,都是仪态端方、举止得宜,身后还立着随侍的小厮或后辈弟子。再看另一边就没那么讲究了,吃相粗犷、喝法豪放,菜一上桌当即一扫而空,不多时便是满桌狼藉。双方各自推杯换盏好不亲切,双方之间却似对方不存在一般,连视线都少有交汇之机。倒还有些散座的宾客,他们既不想着巴结逢迎世家名门,又不想着加入那一团闹热,便只默默地吃着喝着,静静地听着看着。老江湖都知道,这些个独行侠,却往往是大有能耐却也脾气古怪的奇人异士,最是怠慢不得。

三大世家忝为东道,自然不能忽略了任意一方,而这先后次序,那也是大有讲究,弄不好不是被嗤失礼于贵客,就是被说瞧不起绿林好汉。幸好东道有三家,大大地省了麻烦。

此时,皇甫一鸣正按着资历辈分沿着世家名门一一敬去,欧阳英则爽快地与众豪杰干了一碗又一碗,而夏侯彰则仔细小心地应对着一位位散席客。

门边上一桌挤满了膀大腰圆的壮实汉子,双臂缠着绑手,个个坐得身板挺直,闷不吭声地吃着菜,中间却夹了一位娇俏玲珑的小姑娘,娇柔婉转的声音说个不停,和坐在身侧的汉子神态亲昵,不时传来格格娇笑。待夏侯彰走近,立刻停了话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滴溜溜地睨着他,水嫩的红唇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她身侧的汉子只转过头来瞟了一眼,冷冷淡淡的,藏着一股子凌厉,干了杯中酒往桌上一放便算了事。

夏侯彰心中还在想着刚才那一桌人,脚步却已踱到下一桌旁。这桌上只坐了两位女客,年纪轻轻的看不出来历,两人眉目肖似,各着同款式的青衣与蓝衣,似道非道,想是同门弟子。

夏侯彰略一打量,正待举杯,两人已起身离席,拱手一礼:“蜀山弟子凌波、凌音,拜见夏侯门主。”

音量不大,但周围听得见的全都静了下来,连处变不惊的夏侯彰都不禁挑起眉,朗声道:“蜀山高徒垂顾,失敬,失敬。”蜀山二字一出,满座寂然。

自前朝几百年来,黄老之道盛行于世,蜀山更为玄门之首,传闻能窥息天理命数,在朝在野都地位卓然。但素来超然世外,若逢太平盛世向来踪迹杳无,只于乱世之中才会显露一鳞半甲,是以名号传说流传虽广,有机会一窥仙缘者却屈指可数。前朝尝派大将领十万军入川寻找,仍无功而返,不久更暴毙家中。从此蜀山声名甚嚣尘上,无人敢再造次。

无怪乎众人一愣过后,皆咬起了舌根,有道“莫怪有此般出色风貌”,有道“派这般年纪的弟子也太轻慢了些”,有回“你又怎知不是返老还童的得道仙姑?”莫衷一是。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面前两位妙龄女子泰然自若,清澈明亮的双眸坦然地直视着自己,夏侯彰心中不由暗暗点头,正待说话,身后一作渔人打扮的瘦削老者尖酸刻薄地哼道:“就派这么两个女娃娃,蜀山的老道士们光忙着养鹤炼丹不成?”

凌波并未对答,只抱拳行了一礼,又转头对凌音说:“阿音,这位是常山常老前辈,以手中一柄烟袋锅自创十八式,招招有多种变化。其实这套功夫脱胎于紫宵观无常鞭法,实因老前辈二十余年前被奸人所害,只得隐姓埋名,怕牵连师门,这才改弦更张。前辈说话虽不中听,却是古道热肠,有不少事迹收录在咱们藏经阁江湖志的荆南卷中。”

凌音点点头,乖巧地抱拳说道:“凌音见过前辈。”

被人说破了隐秘事,又一番先抑后扬,那常山的脸色青白变换,一篮子冷嘲热讽全憋在肚里再也发作不得。

夏侯彰笑道:“不愧是蜀山,跳出红尘外,却能坐拥天下事。”

凌波抱拳道:“门主过誉。”

欧阳英喜出望外,忙上前举杯:“有蜀山襄助,北复中原、驱除贼寇,大事必成!”语毕一口饮尽杯中酒。

众人皆想起蜀山传说中最有名的一项,但凡蜀山支持的人,不论一方霸主、一国之君、还是一派宗师,总是最后的胜者。

凌波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欧阳英,郑重答道:“蜀山既求天道,亦护苍生。”

话音刚落,门边响起几声清脆的巴掌声,那玲珑少女格格娇笑,脆生生地说道:“说的好,说的真好!那便护一个让我我看看呀!”一边说,手中一边把玩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夏侯彰神色一变:“你这玉佩从何而来?”

这只羊脂白玉蝉,分明是爱子随身之物!

正文 章一 风云际会 (5)

话说早些时候,皇甫卓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不肯再逗留。夏侯瑾轩知道他素来认真的性子,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得怏怏不乐地跟着回返。

两人出了铺子,夕阳已快沉入湖底。众人收工回家,正是最有闲心也最有闲钱的时候。

铺子旁一棵老槐树,树冠团团如盖,遮了半亩光景。树下聚了一群人在看热闹,不时还爆发出一阵彩声。夏侯瑾轩好奇心起,说什么也要去看看究竟。皇甫卓拗不过他,只得叹气连连地挪动了步子。

人群中间围着一块空地,一位豆蔻少女正舞着双剑,满场如银蛇曼舞。那姑娘一身鹅黄斜襟短裳,腰间系着的红绸随着动作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再细瞧模样,笑容烂漫,许是常年在外行走,肤呈麦色,一双圆圆的大眼,十分清秀可爱,眼角一滴泪痣,又平添一抹妩媚,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夏侯瑾轩看得津津有味,不禁念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好!好!”看着看着,还随着众人喝起彩来。

皇甫卓皱起了眉:“这有什么好看的?”倒不能怪他挑剔,皇甫家以剑术见长,皇甫卓年纪虽轻,却已是造诣不凡,这寻常卖艺的花把式在他看来,自是班门弄斧了,再看看天色,他眉间的褶皱不禁更深:“走吧。”

“再等等,再等等!”夏侯瑾轩兀自看得入迷。

皇甫卓没好气地说道:“这种花拳绣腿不值一提,你看刚刚那一招,左腕翻转剑锋回挑,右剑一式神龙摆尾,看是好看,可敌人若是剑尖这么一穿,或者直攻其天宫穴,此招登时便破……你要是对剑术有兴趣,皇甫家随时欢迎你来。”

还未等夏侯瑾轩回应,那少女先不依了,硬生生地收了剑,怒气冲天地朝二人走来,步子踏得震天响:“喂!你是来拆台的吗?”

“我说的是实话……”皇甫卓说到一半,夏侯瑾轩急忙拉住,对那位姑娘拱手陪笑道:“姑娘莫怪,我这朋友没有恶意,冒犯之处还请宽宥。”

那姑娘却看也不看他,炯炯双目直直地瞪着皇甫卓:“好啊!本姑娘是不是花拳绣腿,咱们比过就知道。”

皇甫卓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我从不恃强凌弱。”此言一出,夏侯瑾轩不禁心中哀嚎,他这说话不留情面的习惯还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