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怀璧其罪>第七十六章 试探君心

  宫禁之地,向来是重兵把守的安稳之所,若无令符则可进不可出。

  但这仅仅是对寻常百姓而言的,似江湖上一等一的轻功高手入皇家重地亦入无人之境一般,这也是为何皇权最忌讳江湖人的缘由,毕竟哪个九五至尊也不想随便被个游侠匪徒半夜无声无息害了命去。

  尹枭作为协助萧珏办事的实际执行者,自然是要到皇宫内盯着的,只是有两个人比他更早,其中一个自然是岑焱。这次出事时绥南王恰好进宫,为着涉及皇室秘辛,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这并不妨碍岑焱待在宫殿顶,而另外一人却有些意料之外。

  “闻人兄?你……嗯?!”闻人瑜此时心智不高,纵然听话却没有从前智慧心机,可他却同岑焱站在一处,着实是稀罕事。可接下来闻人瑜一个眼神就让尹枭收了几分玩笑,男人并未说话,抱臂立在风中,明明一言未发,那眼神却淡漠得教人周身一寒。

  尹枭几乎要以为闻人瑜已经恢复记忆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越过闻人瑜看向最边上盘膝养神的岑焱道:“岑兄,闻人兄这是?”

  岑焱睁眼瞧了他一下,而后淡淡道:“心智略有长进,只是有时会莫名发疯症。”

  “哦?竟有此事!”能活着抗下毒王四大奇毒恐怕唯有面前这一个男人罢了,闻人瑜身上似乎总充满着种种未知,无论是他过去的心思城府,还是今时今日活下来的奇迹,都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结果。尹枭心中感到一阵战栗的同时,由衷地想大笑出声。

  不过这里毕竟是皇宫,他并没有笑出声,而是捧腹忍笑,那压抑的笑声仿佛是从胸腔中直接传出的,听着总给人一种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

  岑焱自不理会尹枭如何‘发疯’,他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开口直截了当问道:“你现在是闻人瑜…还是朱怀璧?”

  闻人瑜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反问道:“朱怀璧是谁?”

  面上疑惑不疑有假,岑焱意味深长瞧了他一眼,继而道:“那今日事毕,我们再打一场。我曾败于你父亲之手,只是可惜今生不能再与他一战。”

  亲人的死仍是闻人瑜心中的痛,更不要说他自己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心中自责之情难免更盛,只是面对岑焱的邀约他却没有立刻应下,只说再寻合适的时机。

  “成。你若有心,便带着这信物来绥南王府找我。”说着便掷过来一个信物,闻人瑜看也没看抬手便接了。

  “二位。”尹枭在旁打了个响指,将岑焱和闻人瑜的目光吸引过来,才向下比了个手势道,“闲聊比武等出了宫再继续成不?你们再聊下去,就是禁军再蠢也该看到你俩了。”

  待闻人瑜盘膝坐下了,尹枭又凑过来些问道:“闻人兄居然自己跑来?倒是桩稀奇事……”

  只是话还没问完,便被闻人瑜一句‘你不是要闭嘴,自己聒噪什么?!’给噎了回来,而这般犀利的言辞可不是心智只有十来岁的闻人瑜能说出来的,尹枭有那么一瞬,几乎就想断定面前这人就是原先的朱怀璧。

  宫殿顶上‘偷听’的这三人都是内家高手,以至于下面宫殿里每一个人知道他们说的话都被其他人听了去,萧珏更是不知闻人瑜也来了。

  殿中只留下了两名太医,余下的都不在殿内。而说是急召皇室宗亲,实则除了太子兄弟三人便只有萧珏和杨羡宇在,连在殿内伺候的宫人大多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积年的老人儿留下伺候着皇帝的起居,唯一跪着的只有惹了大麻烦的匡汶荆。

  毕竟是位年迈的老者,纵然整日被臣工高呼陛下万岁,但到了这个年纪,终归是受不得大喜大悲的。贴身大太监站在龙椅边上帮皇帝抚着胸口,让他能够顺气些,一边赔着笑脸耐心宽慰。

  “你……”皇帝抬手一指阶下的匡汶荆,喘着粗气道,“再说一次。”

  其实景王同萧珏他们来前,匡汶荆已同太子争执过一番了。实在是他口中说出的事太过于惊骇了,太子又在一旁跳脚反驳,这才让皇帝一时气喘昏厥。

  匡汶荆便又将事情原委口述了一遍,太子的脸色愈发铁青,只恨不得将阶下这人掐死才罢,不过这等逆谋大罪,他自是怎么都不会认下的。

  萧珏早知其中原委,自不好奇,景王更是事不关己、一问三不知。除了杨羡宇在旁时不时添上两句,便只有麓王一人最为积极。

  这倒也不怪他心急。皇帝年事已高,指不定那一日就崩了,太子又手握监国大权多年,他虽依仗母后和娘舅家的势力勉强在朝中与萧庆灿争一争,但终归差着名分。而自萧珏这个侄儿回朝,皇帝的态度便有所转变。此刻眼见萧庆祯自己的心腹出卖他,对麓王来说,已是攻击萧庆祯的最好时机,他怎可能放过,便是有一些冒进他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匡汶荆头低垂着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出当年萧庆祯密谋杀害嫡亲兄长一事,前后计划部署严丝合缝,可见是筹谋许久了。

  景王在一旁听着,眼神一黯。不由为楚王兄感到悲凉,他们同为皇子,虽早知尊卑有别,但到底是没想过这人竟能狠毒至此。

  “你可有何凭据?”

  “臣并无凭据可以呈上,但所言皆为肺腑。”匡汶荆始终低着头,无论是皇帝质询,还是太子的斥责,他始终都十分平静,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一丝头。

  只可惜此刻无人细瞧这阶下的臣子,若是有心人凑近看他,必会发现匡汶荆眼神呆滞,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更像是一具僵化的尸首。

  皇帝发问:“尔等听了可有何见解?”

  阶下除杨羡宇和麓王能置身事外,余下三人或多或少都牵连到当年永穆太子血案之中,尤其是萧珏和萧庆祯。

  果不其然,皇帝见几个小辈无人应声,便直接点名问萧珏道:“子珺,朕记得前些日子绥南王说你将杀害你父王母妃的江湖人抓起来审问,他是如何说的?”

  先前只觉得皇帝人老糊涂了,如今他竟还记得皇后宫中赐婚时杨羡宇随口的一句话,可见人老却并不糊涂。

  “回陛下,那人受命行事,并不知真正指使之人。只是眼下看来…该是与匡大人认识的。臣身边并无擅长讯问之人,愿将人一并交予大理寺。”

  “准奏。”皇帝允准了萧珏的提议,却话锋一转忽得问道,“你那觉得匡汶荆所说是否是真?”

  这话问得着实为难,毕竟眼下一切尚无定数,皇帝并未过多责问太子,萧珏信与不信皆是两难。

  “若论情,太子殿下是孙儿的亲叔叔,孙儿实难相信殿下会残害同胞兄长。若论法理公道,臣以为无论谁说都是片面之词,不妨交由大理寺主理,是非曲直自有定论。论君臣尊卑,孙儿身为晚辈和下臣,若因一面之词而疑心太子,实为大不敬。”

  尹枭蹲在殿顶听了这话险些没忍住抚掌大笑,被岑焱拿石子打了一下穴道才收敛了些。

  他挪了两步蹭到了闻人瑜身边,伸臂将人揽过来,小声道:“王爷这话说得真好,闻人兄觉得如何?”

  “……”闻人瑜未答,两指捏住尹枭手背上一小方肉皮,再一拧,赖在身上的人转眼就没了人影,躲在一旁揉着手背用眼神控诉,不过全被闻人瑜无视了。

  萧珏这话其实换作任何一方场合都没有错处,且无论将来结果如何都伤不到他就是。

  然而点到为止向来不是萧珏的习惯,更不要说这计划从头到尾便是他同尹枭设计的,哪里会轻易放过萧庆祯。

  那边皇帝刚颔首认同了萧珏的话,他便跟着开口道:“不过匡大人神思清明,言语也并无错乱迟疑,想来并不是信口胡诌。太子乃一国储君、宗亲表率,今日这话众人既听了,总不好不澄清,若是累了太子殿下名声那便不好了,故而还是查清些的好。”

  静默了许久,皇帝才叹了口气开口唤道:“史平,传内阁大学士杨升平,拟旨。”

  身边的大太监退后几步,恭敬道:“遵命。”

  “父皇……”

  太子和麓王同时开口,似乎还想在说什么。皇帝却已经乏了,挥手叫两人住了口,显然是心中已隐隐有了定论。

  “子珺,留下来同朕说说话。”可赶人走时,皇帝却偏又单独将萧珏留了下来。此时殿内除了低头侍奉的宫人便只余下祖孙二人,皇帝唤人站到自己身边,伸手握住了萧珏的手,悠悠说道,“子珺,你同皇祖父说实话。”

  “若无凭证,便是构陷,若有实证,则皇子与庶民同罪。臣骤然听得父王之死另有蹊跷,初时也是不信的。臣想不通,当真会有人将权势财富看得比自己慈爱宽厚的血亲兄弟重嘛?!”萧珏神色如常,老实答了,言辞恳切。

  皇帝盯着这个孙儿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没再多问什么,满肚子的话只化作一声长叹。

  “你父王去了有十多年了,他原是朕最中意的儿子,为人恭谨谦和、颇得人心,只可惜……”

  “皇祖父节哀,太医说您不可大喜大悲,父王九泉之下定不会希望您为他伤怀伤身。孙儿替父尽忠尽孝,请皇祖父保重身子!”

  “……”皇帝握着萧珏的手,听了他这话不免湿了眼眶,纵然他是个明君,但此刻到底也是个失了爱子的老人罢了,他拍了拍萧珏的手背,忽得抬头神情严肃问了一句。

  “子珺可有继承社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