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竞夕成灰>第27章 难客

  霍皖衣最终还是留在了山里。

  晨起看雾,夜里看星,闲时捧书翻阅,斟酌字句。

  于他而言,在这山中居住倒算得悠闲。

  章猎户每逢天气晴好便会进山猎兽,章欢也时常去帮忙。

  时常留下霍皖衣一个人在屋里。

  他便会翻阅典籍,思索此次的科考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没有信心自己绝对能高中一甲。

  常人说寒窗苦读十年,然而天底下,多的是苦读二十年、三十年,考得头发花白却连三甲的门也迈不进去的人。

  霍皖衣做官,是得了先帝的赏识。

  他没有去科举,就已成为帝王的心腹,手握权势,甚至日渐壮大着,变得权倾朝野。

  ——那时便有许多官员对他不满。

  人人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入得帝王的眼,付出心血才走上现在的位置。

  而霍皖衣似乎什么也没有做。

  就轻而易举站在了他们最想要的位置上。

  人心种种想法,霍皖衣清楚的知道。

  他在山中小住了半月。

  这日,章猎户与章欢又早早进山狩猎,闲来无事,霍皖衣搬了张椅子放在院中,捧着书坐下,吹着清风思索。

  ——他必须要做一甲。

  霍皖衣想。

  如果他不是一甲,那他这一刀就是真的白挨,他会浪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这是新帝和谢紫殷给他的机会。

  ……亦是他必须证明自己有用的条件。

  若他名次平平,纵然能取用做官,那也只说明他可以,并不证明霍皖衣无可替代。

  他必然要做无可替代、绝无仅有,极出色的。

  无论是做一把刀,还是做一个人。

  他抚着书页,低语道:“……新帝不了解我,但谢紫殷一定了解我。”

  正因为谢紫殷了解他。

  能在这种关键时候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此次的大开科考,与先帝在时的科考,必定全然不同。

  一定是他这种不曾应过试的人也有一争之力的方式。

  新帝的朝堂缺少追随新帝的官员。

  多少人的心底还在想念先帝——不是因为先帝是个明君,而是因为先帝在,他们尚能维持荣华富贵,顺着先帝的心意过活。

  能在先帝数年肃清下活到现在还未倾塌的,未必贤良。

  亦可能比倾塌覆灭的更蠢毒。

  但那也无可奈何,霍皖衣捻着书页一角出神。

  先帝做事向来比较“随心所欲”,先帝谁也不信,谁也不在乎,今日怀疑这个人便要找出把柄,找不出把柄,也要捏造把柄。

  逃过先帝肃清的,也许是因为太蠢,也许是因为太毒,总之良善之辈屈指可数。

  然而新帝登基,从前面对先帝的那一套不再管用。

  一个新的帝王,一个要做明君的帝王,不会容忍蠢人留在朝堂,更不会容忍贪官污吏。

  这群人必须要做个选择。

  是夹起尾巴做人,装作自己清廉公正,还是鱼死网破,干脆用前朝老臣的身份和新帝打上擂台。

  真的愚蠢。

  霍皖衣轻声嗤笑。

  新帝与先帝,并不是父亲传位于儿子,儿子篡位于父亲——他们在天下人眼里都不是父子,更无亲缘,新帝在以前堪称不闻其名。

  若他们之间有着亲缘,高氏的天下还属于高氏,那这群人用前朝老臣的身份、用先帝的名头来压如今的皇帝,那才有用。

  可现在不是高氏的天下。

  现在的江山改姓叶了。

  只可惜这些在先帝时期养废了脑子的官员,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同。

  这群人自以为先帝还很有用。

  然而先帝已经没有用。

  就算如今新帝直接将所有前朝官员判下死罪,史书上也不会写新帝的不是。

  因为属于高氏的历史,已经结束在先帝驾崩的那一瞬间。

  霍皖衣合上典籍,起身搬动椅子。

  他刚刚如此动作,身后忽然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他没有迟疑,用最快的速度往旁边避开,一道人影就冲着他刚才在的方向倒下,正正栽进藤椅里。

  霍皖衣立时松开手,往后又退了两步。

  他趁此时机观察这位不速之客。

  身形消瘦,看起来还算年轻,一身蓝衣,料子也不普通。

  最后,霍皖衣的目光落在那人腰间成色纯粹的玉佩上。

  “哗啦——”

  那人翻倒起身,目光涣散一瞬,在看到他时,眼睛骤然睁大,视线紧紧落在他脸上。

  天光映照明亮。

  霍皖衣秾艳昳丽的容颜确实教人十二分的惊艳。

  此时此刻自己是为什么会闯进院中的已不重要了——那人的神情已是震撼。

  “美人,你长得真好看。”那人眼神痴痴缠绵,说出的话柔肠百转。

  霍皖衣神色不动,垂眸思索这把椅子能不能直接将人砸死。

  那人见他毫无反应,表情收敛了几分,温柔道:“这里是你的家吗?美人住的地方果然符合美人……这里的……弓箭?铲子?”

  胡言乱语的夸赞语调节节攀高,充斥着不可置信:“那是什么?”

  霍皖衣顺着那人指向的方向看了眼。

  淡淡道:“狼皮,你不认识么?”

  “……哈哈。”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收敛了自己满身的不正经,肃容道:“在下姓莫名枳,家父勤泠首富莫在隐……这位朋友,你若肯帮我一个小忙,我保你荣华富贵,前途无量。”

  霍皖衣兴致缺缺,但还是问:“什么忙?”

  莫枳道:“我在被人追杀。”

  霍皖衣毫不迟疑道:“我帮不了你,你还是走吧。”

  “别别别!”莫枳连忙摆手,“虽然是在被追杀,但是他们不敢杀我,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霍皖衣挑眉:“哦?”

  说起这件事,莫枳认为自己属于是倒了大霉。

  莫枳长叹:“我明明在勤泠过得逍遥自在,顶着我爹首富的名头,在勤泠可是横着走竖着走倒着走,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但我有一名笔友,他,才华横溢,他,志向远大,他与我!引为知己,互为知音,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然后有一天他邀我来盛京,我就来了。”

  莫枳字字句句悔恨不已:“可我们还没到盛京,他就找我借了八百两银子,说有急事要回家。我不疑有他,直接豪言相赠,他是带着八百两银子跑了,第二天夜里,本公子就被一群蒙面大汉追杀。”

  “我问他们为何追我……结果是因为我用八百两送走了他们的目标。”

  莫枳言罢,硬是挤出点泪花,对着霍皖衣道:“美人,你说,我是不是太善良,太倒霉了!”

  霍皖衣沉默。

  霍皖衣道:“我很难相信莫在隐的儿子会是个蠢货。”

  莫枳:……

  “也许我真的是个蠢货。”莫枳斟酌着回答。

  霍皖衣轻轻颔首:“那真不巧,我有三不救。”

  莫枳大喜,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话意:“美人,你果然是个世外高人!每个世外高人都有规矩,你的是什么规矩?”

  霍皖衣道:“不救蠢人,不救太聪明的人,不救聪明得太蠢的人。”

  莫枳一愣。

  莫枳指向自己:“我算哪种?”

  霍皖衣反问:“莫公子以为呢?”

  ……

  “事已至此,那也没办法了!”莫枳道,“反正我赖在这儿,追杀我的人马上就到了,我们就一起被抓回去吧。”

  霍皖衣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我是谁?”

  莫枳啊了声:“也是,还没问美人的名字?”

  霍皖衣冷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就想着拉我下水?”

  莫枳道:“这有什么,你这间竹屋这么大,肯定不止住你一个人,我是看了,这里放着的工具不止一类,且每一种都至少有一对相同的,证明这里至少是住着两个人。”

  “要是等和你一起住的人回来,我们三个一起被抓,那岂不是不美。”

  莫枳微微笑起,恣意风流:“不如我们两个做苦难鸳鸯,等他来英雄救两美。”

  霍皖衣道:“两美?”

  莫枳颔首,一指他:“人美,”又指了指自己,“心美。”

  “如何?”莫枳问,“我说得对不对?与其大家都被抓,等不来人救,不如你现在就留下消息,让他来找人救你。”

  霍皖衣偏头道:“你倒是很自信会有人救我。”

  莫枳道:“因为我最会观察美人,你纤纤玉指,必然不曾做过重活,这样的美人怎么会用得了如此残暴的工具……所以和你住的,一定是个男人。”



  说到这里,莫枳眼睛微微发亮,凑近道:“要不美人你跟我吧,我肯定比这种人更知情识趣,既然大家都是断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霍皖衣没有应声,他起身走进屋中,找出笔墨,立时为章猎户留信。

  指望章猎户来救他们不切实际。

  但愿谢紫殷还愿意救他。

  他写完信,莫枳站在他身后便道:“来了。”

  正如莫枳所说,这封信刚刚被藏好,院中就闯进一群蒙面大汉。

  莫枳高声道:“我也不想跑了,本公子逃跑了三次,次次都被抓,你们也不乐意给我找个美人,我就自己来找——”

  “嗷!”

  “住手!美人要有风度!啊不是!你用砚台砸我就很过分了,花瓶更不行!”

  被捆住双手带走时,霍皖衣盯着莫枳眨巴眨巴的眼睛,冷笑道:“你最好祈祷我被救出去之前就死了,否则我必要你后悔!”

  莫枳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求饶道:“算我错了嘛,不会有事的,我这也是下下策,我逃了三次,也就你这里还有点机会——要真得救了,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霍皖衣意味深长道:“那最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莫枳: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霍皖衣:我要你死。

  莫枳:???  :这是谢相的情敌?

  莫枳:我不是,我属于全天下的美人!

  谢相:看,他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