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棠棣之华>第1章

文案

兄为圣人兮弟为盗贼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展季,展雄,姜莼 ┃ 配角:臧文仲,姬申 ┃ 其它:坐怀不乱

  楔子 死丧之威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求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家室,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诗经·小雅》

  阳光从一尺见方的窗孔里透进来,把四周墙壁上白色的灰岩也映射出淡淡的石英光芒。空气里飘散着浓重的芝兰熏香,让浸泡在房间正中浴池里的人有些神思恍惚。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算不上高挑,却明显地纤瘦,苍白的脸被水池中的热气熏了半天,竟仍不见半点血色。此刻他趴在浴池的池壁上,仰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孔外的天幕,黑色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动物般流露出本能的脆弱。

  窗孔外射来的光线慢慢移动着角度,宣告又一个时辰已经过去。浴池里的水早已冰冷,然而少年的姿势却几乎没有改变,仿佛和浴室的四壁一样变成了石块。突然,浴室门外响起一个尖利的嗓音,利箭一般刺破这微熏的静默:“沐浴之礼毕,献牲之礼始!”

  话音未落,少年已下意识地弹跳起来,搅动得一池冷水哗啦作响。他手忙脚乱地爬上湿滑的池壁,胡乱擦干身体,抓起挂在一旁的衣服猛地罩在身上。

  衣服是贵重的白色蚕丝所织,飘逸清华,寻常人家根本难得一见,却明显是为了少年量身定做。或许是因为衣带太过繁琐之故,少年颤抖着手指系了半天,仍然没有将衣服穿戴好。

  外面伺候的人等得不耐,终于推门进来。一个宫女三下两下帮少年系好了带子,另一个则引他坐在凳子上,将他的头发重新梳好,簪上华贵的白色玉冠。

  没有人夸赞少年此刻的俊美,也没有人递过一面镜子,让他可以看清自己与平日判若云泥的形象。两个宫女沉默着做完她们的事情,闪身消失在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之后。

  “走吧。”为首的士兵握着手中的长戈,微微侧身让出通道。

  少年垂下眼睛,将内心的惶恐隔绝在士兵们的视线之外,不急不徐地沿着青石铺就的甬道往外走,从容稳静,然而冷汗仍是悄悄从鬓角滚落下来。甬道尽头的侧殿里,已经有七八个和他同样装束的人埋着头站成一队,都是哑了一般的安静。

  少年走过去,挨着众人站在队尾,队伍便缓缓地走出侧殿,走向夕阳下那巍峨的狰狞的土丘。

  音乐响了起来,是编钟,这种重大礼仪上才会动用的乐器。钟槌每一次的击打都带起深重的颤音,震得队伍里每一个穿着白色丝袍、头戴玉冠的人战战兢兢,面如土色——这是送葬的哀乐,几天前,他们鲁国的国君庄公过世,那前方巍峨而狰狞的土丘,就是一代国君的埋骨之处。

  随着钟槌一下又一下的击打,紧绷的神经就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般随时将要断裂。绵长的钟声中,一个人嘎然停下脚步,抱着头大声嘶喊出内心的恐惧:“我不要死,我不要殉葬!”一语未毕,他已经从队伍里冲出,随手扯下头顶的玉冠,撕开阻碍他行动的丝袍下摆,迎着四周密集环立的长戈奔跑过去。士兵们惊怒的呼喝声中,他伸手将袭来的长戈夹在肋下,飞身跃起,踩踏着脚下士兵的肩膀和头颅,不顾一切地朝着陵园的外墙纵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尖刚刚踏上土筑的墙头时,他的目光已然对上了外墙下数以百计的士兵,他们手中的弓箭已然满弦,箭尖无一例外地对准了从陵园内冲出的人。内心的惊恐加上被香料熏软的手足,让这垂死挣扎的人再没有勇气和力气纵身跳下墙头。就在他微一迟疑之际,几道绳索已游蛇般从身后卷住了他的脚踝,随着巨大的坠地声,他已沉重地从墙头跌落在陵园内侧。早已候在墙下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拿绳子将拼命挣扎的人绑了个严严实实。

  “于虎你虽然是个勇士,却也是个莽夫,竟然敢在先君的葬礼上撒野。”一双黑色的丝履慢慢踱到不甘挣扎的人面前,从高处落下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不知道让你这样的人在地下伺候,庄公是否会感到满意。”

  “臧文仲,今日我死则死耳,却轮不到你来奚落。”于虎奋力挣开身后士兵的压制,略有些蹒跚地站起身来,“墓穴在哪里,我自己会走!”

  “好。”臧文仲微微一笑,看了看其余埋着头抖作一团的人牲,当先走开去,“为防再生事端,全都绑了。不过看在他们生前都是庄公看重的勇士,就赐他们一个全尸吧。”

  “谨遵上卿之命。”负责祭祀的礼官们答应着,合力推开了鲁庄公陵墓侧面的一个小门,露出黑漆漆的地下墓道。主持殉葬之仪的鲁国上卿臧文仲手持长明灯,第一个走进墓道之中,他要让已然长眠于地下的先君庄公看清那些相随于地下的殉葬之人。

  “第一个,左御长于虎。”臧文仲面无表情地念完,执行殉礼的强壮礼官们就将绑得死紧的于虎拖到墓道之侧的陪葬坑里,手中柔韧的白绫娴熟一绞,于虎魁伟的身躯霎时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般抽搐起来,原本紧闭的眼睛也蓦地睁开,红色的眼珠暴凸而出,几乎要突出眼眶。他痛苦地盯着墓道外等候的殉葬同伴,张开的口中嗬嗬有声,终于无力地垂下脖子,咽了气。

  有人尖叫了一声,被这□裸的杀戮场面吓得瘫软在地上,失声痛哭,却立时被身旁押送的士兵们架起。臧文仲似乎也被这个场面弄得心烦意乱,匆匆展开手头竹简,一叠声地将殉葬人牲的名字念下去。每念一个,礼官们就会把垂死挣扎的人牲拖到陪葬坑中,用手中白绫将他们缢死当场。

  “下一个,宗室子勇士展雄。”臧文仲念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抬目便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人推着踉跄地跌进陪葬坑,白绫毫不留情地缠上了他纤细的脖子。少年双臂被绑在身后,却用肩膀支撑着自己跪直了身子,在白绫的绞力下努力仰起了尖削的下巴。

  “且慢!”臧文仲忽然走过去,伸手掰过少年的脸对向光源,凝视了半晌道,“你不是展雄。”

  少年睁着明净的眸子看着臧文仲,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