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76章 征召

  关宁城被北戎大军围了足足半个月,虽然凭借坚固的城防和前后两任统帅打下的底子,暂且遏制住了陆空两路攻势,却迟迟不见朝廷派兵驰援。

  事实上,“关宁遇袭”的战报早在十天前就由辽东按察御史快马报至京中,朝廷之所以没有及时动作,不是不想,而是实在腾不出手。

  东西芳邻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一起上中原来打秋风——北戎刚一动,西域诸国已然蠢蠢欲动,五万大军陈兵玉门关外,俨然有趁乱分一杯羹的打算。

  与此同时,南洋诸国也不安分,安南和暹罗轮番试探,虽然被南疆统帅拦阻在国门之外,狼子野心却已昭然若揭。

  更要命的是,海匪战船在东海之上往来巡弋,往北可威慑大沽、山东,向南可进犯东南一线,由不得江南驻军不抻紧头皮。

  景盛帝固然英明神武,要同时应付四面八方的邻居,也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一连数日,勤政殿中灯火通明,朝中要员不眠不休,将发好的奏疏快马发往各地。林玄钧和冯逸入殿觐见时,只见御案后的景盛帝对着辽东发来的折子蹙眉不已,林首辅觑着洛姝的神色,试探地问道:“陛下是在为关宁遇袭而忧心吗?”

  洛姝放下奏疏,再明艳的花钿也遮掩不住连日未休的疲惫:“巡察御史发回的奏疏上说,袭击关宁的不仅有北戎骑兵,还有朱雀——北戎蛰伏多年,求存尚且艰难,他们哪来的钱造朱雀?这朱雀图纸又是从何泄露的!”

  女帝城府极深,哪怕是质问的话,依然问得春风化雨、含而不露。殿内的两位重臣却在三年多的相处中摸准了女帝的脉门,她越是引而不发,来日的发作就越是狂风暴雨。

  就连内阁首辅林玄钧在这位年轻女帝面前都有些头皮发麻:“启禀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年玄武图纸泄露一事?”

  景盛帝微微皱眉:“自然记得,为着图纸泄露之事,还牵扯进靖安侯和永宁侯两位军中肱骨……”

  她微微抽了口凉气:“林卿的意思是,泄露玄武图纸和泄露朱雀图纸的……是同一路人?可是……”

  “可是”两个字刚一落下,洛姝脑中猛地打过一道闪,在电光火石间串起了来龙去脉:“没错!此次四境遇袭并非巧合,背后必定有人主使,此人手握朱雀,却隐忍至今,就是为了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大秦致命一击!”

  她抬起头,眼神近乎森寒,一字一顿地说出两个字:“东瀛!”

  林玄钧长叹一口气,用力跺了跺脚。

  东瀛这一着釜底抽薪彻底打懵了大秦,一时间,朝堂上“弹丸小国不足为俱”的论调渐渐销声匿迹,连林玄钧都收起“御敌于门庭”的说法,积极配合洛姝用兵。

  “单是北戎骑兵,关宁城尚且不惧,可朱雀夜掺和进来,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洛姝沉吟不决,“朕记得,辽东也是配有朱雀的!”

  即便是在大秦,朱雀也不是什么寻常易见的东西,朝廷在四境战区组建了朱雀营,只有各区统帅以及手握玄虎符的靖安侯有权调配。

  “北戎乍然来袭时,辽东统帅杨桢和总兵官李铮皆不在关宁城中,”冯逸硬着头皮道,“不到十万火急的关头,守城将官不敢擅调朱雀,谁知东瀛人的朱雀就是瞧准这一点,腾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烧了辽东朱雀营!”

  此时已近五月,京城天气尚且凉爽,勤政殿窗扉大开,殿内摆着时令香花,偶尔有小风穿堂而过,偌大的殿阁内浮动着清幽不绝的芬芳。

  洛姝却觉得额角滑落细细的汗珠,后背亦是凉飕飕的。

  她听到自己稳如泰山地问道:“损失如何?”

  冯逸和林玄钧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辽东原先配有不下二十只朱雀,现在……”

  他话没说完,意犹未尽的停顿叫洛姝心头微沉。

  林玄钧接过话头:“可否从其他地方借调朱雀?”

  冯逸愁眉不展:“如今四境皆有战事,哪也腾不开手,最近的朱雀营设在北大营,可北大营的朱雀还要警戒大沽港一带,实在分身乏术。”

  洛姝沉思片刻,断然道:“大沽港尚能支持,关宁却是危在旦夕,传朕旨意:速调北大营朱雀驰援关宁,北大营骑兵即日北上,务必与关宁驻军里应外合,击退北戎!”

  冯逸伏地叩首:“臣,领旨!”

  旨意以最快的速度下达到北大营,朱雀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向北而去。几乎是同一时间,东瀛人的朱雀再次飞越关宁城的城楼,却并未急着发动攻势,而是迎向赶来驰援的大秦朱雀。

  大秦立国百年,朱雀就是碾压四境友邻的一把利器,谁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这利器竟会掉头反咬自己一口。当两拨构造相同、立场相对的朱雀狭路相逢时,呼啸如风的长翼绞杀在一起,□□从机头暴雨般射落,大部分都打空了。

  这是四境朱雀营从未未见的战斗方式,一直以来,他们的目标都是陆上的骑兵,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矛头对准驰骋空中的同类。

  朱雀的速度远超骑兵,灵活性和机动性都远非战马可比,这就意味着当绞杀的对象换做同为朱雀的敌军时,对操作者的反应和灵敏度有了一日千里的要求。

  而这绝非仓促对战时能具备的。

  蓄谋已久的东瀛人以有心算无心,大秦朱雀军只能被动应战,关宁城楼上的郝应阳眼睁睁看着朱红色的巨鸟当空坠落,长翼反射斜阳,带出一抹如血的霞光!

  他咬紧后槽牙,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饱受□□、坑坑洼洼的城墙上。

  不幸中的万幸是,也许东瀛人并没得到朱雀完整的图纸,也或许是仓促间造成的朱雀质量无法得到保证,东瀛人的朱雀不能在空中持久盘旋,一旦超过半个时辰,就必须马上返航。

  这总算给了大秦朱雀和关宁驻军喘息的机会。

  战事绵延半个多月,被牵制在北疆的辽东统帅杨桢总算赶回关宁城主持大局,渡过鸭律江的辽东总兵官李铮却没能回到故国——在轻敌和争功的双重心理下,他以数千人的兵力贸然进犯平壤城,中了东瀛军团的诱敌之计,被十倍于己的敌军包围,力战不支,最终以身殉国。

  战报经由辽东传回京城,满朝震动,勤政殿中的景盛帝沉默许久,最终以一己之力压下朝堂争议:备战辽东,驰援三韩!

  这八个字为大半年来的唇枪舌剑画上句号,也让兵部尚书冯逸抻紧了皮。

  当议事重臣退下后,景盛帝单单留下锦衣卫指挥使肖晔,沉吟须臾,她用指尖轻敲御案:“当初……照魄军编制撤销后,打散的将士都何去何从?”

  肖晔先是一愣,继而从洛姝看似随意的发问中嗅到风雨欲来的征兆。这心明眼亮的锦衣卫指挥使忙缩紧脖子,战战兢兢道:“小部分编入护卫京畿的北大营,剩下的……打散编制,混入四境驻军。”

  洛姝点了点头:“朕听说,当初撤销编制时,照魄军群情激愤,还闹出不少事端?”

  肖晔拿不准景盛帝的心思,赔笑道:“照魄军是昭明圣祖一手创建的,又曾追随历代靖安侯,难免傲气了些……不过,有齐侯亲自上的那封奏疏镇着,他们也没折腾出多大动静。”

  景盛帝点点头,微一闭眼:“如今四境动荡,单调哪一处的兵力怕是都不成,朕打算重新召集照魄军,驰援关宁。”

  肖晔吃了一惊,默然须臾才道:“可是照魄军已然撤销编制,仓促召集……所费时日姑且不论,又该以谁为统帅?照魄军战力不俗,却是齐侯一手□□出的,若无齐侯统领……”

  他话音骤然没了,在与景盛帝目光交汇的瞬间,已然明白对方的打算。

  “我明白兄长的心思,也想过放他海阔天空,可他终归是我大秦一品军侯,身上流着靖安一脉的忠义铁血!”洛姝一字一顿,“我信得过兄长的忠耿——战端一起,便是生灵涂炭,他不会坐视不理!”

  肖晔兀自犹疑:“可是靖安侯如今被那江滟扣在手里,以南洋匪首的性情手段……恐怕没那么容易放人。”

  这也是景盛帝担心的,她虽手腕超绝,终究是鞭长莫及——那片汪洋中的主人姓江名滟,麾下猛将如云、坐拥南洋商道,更手握碾压四海的青龙战舰。莫说大秦如今分身乏术,就算孤注一掷地派出水水师,也未必能讨得好。

  洛姝将折子撂在一边,起身踱了两步,在天人交战中下定决心:“没有援军,关宁撑不了多久,这个乱局只有兄长能打破——你即刻派锦衣卫赶赴南洋,也不必急着见到人,只需将四境起火的消息传出去,以兄长的为人,断不会坐视不理。”

  肖晔头皮发麻,他从陆谦口中听说了四海匪首和靖安侯相处时的情形,对那两人的关系略有揣测。齐珩是江滟含在舌尖的明珠、托在手心里的琉璃,巴不得藏起来不让人瞧见,景盛帝却让他们从蛟龙的獠牙间夺宝,肖晔甚至不敢想象,四海女王惊天一怒会掀起怎样的滔天骇浪!

  但是肖晔没法子,皇命在身、不得不违,就算江晚照将他生吞活剥了,肖指挥使也只能躬身应诺。

  景盛帝这一手釜底抽薪算准了齐珩的性情,她没说出口的是,当她将大秦国运压在赌桌上时,也同样算准了江晚照。那睥睨四海的匪首并没忘记“忠义”二字,因为那是齐珩用鲜血为代价,一笔一划凿在她心头的。

  锦衣卫埋在南洋的暗线终究没拔除干净,在关宁城的战火沸沸扬扬月余之际,远在南洋的齐珩终于听说了大秦四境的困局。

  彼时,余毒拔除大半的齐珩架着琉璃镜,正在案前临字——仔细分辨可以看出,那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靖安侯乃兵法大家,书法同样是一绝,不用字帖就能将王右军的行书模仿的八九不离十,细微处虽有变形,却已得个中三昧。

  这字帖不是齐珩自己用的,而是给江晚照临摹的,那海匪头子不知哪来的兴致,嚷着要练王右军的行书。齐珩被她缠得没法,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将王大家的得意之作一一写了给她。

  消息是卫昭传进来的,除了这位靖安侯旧部,没人敢对江晚照的吩咐阳奉阴违。闻言,齐珩笔尖顿了一瞬,豆大的墨汁落在宣纸上,毁了刚写好的一幅字。

  齐珩凝神片刻,用小刀将写废的纸裁去,似乎想说什么,却微微叹了口气。

  前来传话的齐晖拿不准自家少帅的心思,但他看得出来,和江晚照朝夕相处、偏安一隅的这段时光,是齐珩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欣悦畅怀——朝迎晨光、暮赏晚照,闲来去海边钓几条鱼烤了吃,又有心上人陪伴左右,实在是神仙难换的逍遥自在。

  齐晖觑着靖安侯神色,沉吟半晌,低声道:“其实……少帅已经上了折子,也交回了玄虎符,再不是大秦军侯。就算您不回去,朝廷也赖不着您什么。”

  齐珩没吭声,只是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齐晖明白,哪怕没了那枚催命的玄虎符,眼前之人依然是大秦的四境统帅。

  “今儿个阿照会回来用午食,”齐珩近乎温柔地叹了口气,“她爱吃那道豆豉蒸的海鱼,问问厨房有没有,要是有……就给她备着。”

  齐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退出去。

  晌午时分,江晚照果然赶了回来,她嘴角含着笑意,眉间却夹着一脉沉沉阴翳。齐珩对她何其了解,只一个眼神便知她心里有事,然而靖安侯不动声色,提起酒壶为她斟满一杯。

  江晚照闻到酒香,诧异道:“你怎么饮酒了?康姑娘不是吩咐了,你身子还在调养,戒酒戒油腻吗?”

  齐珩笑了笑:“我自己觉得好多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烈酒,是岛上农户自家酿的甜米酒,知道你爱喝,专门给你留着的。”

  江晚照探头一瞧,发现除了一道豆豉蒸鱼,还有蘑菇炖的山鸡汤和清炒的时令鲜蔬,都是自己爱吃的。她一边解了披风,一边笑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是我爱吃的菜?”

  齐珩探出手,将她修长细白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反复摩挲着指节粗茧,久久沉吟不语。见状,江晚照缓缓收敛笑意,须臾,她沉声道:“你是听说什么了吗?”

  齐珩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