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44章 炙虎

  只见那人身量中等,脸颊瘦削,乍一看颇有些尖嘴猴腮的意思。唯独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在座众匪多有印象,这是徐恩允身边的得力亲信,一众海匪刚到蓬莱集会时,便是他负责接引安顿的。谁知不过月余光景,这人居然成了阶下囚,还被堂而皇之地带到一干匪首面前。

  有老于世故的,隐约猜测到什么,脸色不由甚是难看。

  “各位应该都认识他,我就不作介绍了,”徐恩允淡淡道,“此人目无主上、吃里扒外,被我人赃并获地逮了个正着。在下年轻不经事,想同各位前辈请教一声,若是换成各位麾下,此等背信弃义的畜牲该如何处置?”

  一干匪首不吭声,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

  江湖人士最讲道义,若有吃里扒外的东西,照规矩便是三刀六洞。然而眼前的情形又不大一样,因为在座匪首多有对徐恩允独霸东瀛列岛不满者,一早存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只是徐恩允在东瀛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硬来肯定不成,有心眼灵活的,便将主意打到他身边人身上。

  而眼前跪着的男人,自然是近水楼台、首当其冲。

  徐恩允觑着一干人等不一而同的脸色,笑意越发浓厚:“李老寨主,您见识广,你来说说。”

  姓李的寨主虽然没往这档糟心事里掺和,却也略略知情。眼看徐恩允大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而一干匪首都是面色铁青,他油然兴起一腔同仇敌忾之心,便道:“吃里扒外的罪名可不小,徐先生可有确凿的凭证?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若当真有……他是您的人,该怎么做,自然是徐先生说了算。”

  徐恩允笑了笑:“好,既然李寨主这么说,我就自行处置了。”

  他忽而收敛了笑意,回头吩咐道:“将人拖出去,就吊在这廊下,用沾了盐水的蟒鞭抽!”

  心腹亲卫知道他的心意,偏要多此一举地问道:“主子,抽多少?”

  徐恩允自斟了一杯,闻着杯中酒香,不紧不慢地说道:“抽到他再也不能通风报信、吃里扒外为止。”

  底下匪首的脸色愈加难看。

  心腹答应一声,果然将那人拖下去,就这么吊在廊下。两个膀大腰圆的精装汉子脱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腱子肉,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抄起鞭子就是一顿狠抽。那鞭子足有儿臂粗,一鞭下去便是血花四溅,犯了事儿的男人开始还惨叫连天,待得挨了一二百鞭后,惨叫声渐次低弱下去。

  而背后雨点似的鞭梢破空声依然未停。

  大厅里的琵琶声泠泠不绝,只是换了曲子,从一开始的《渔舟唱晚》改成《十面埋伏》,杀伐铮铮,应着那惨叫和鞭刑声,叫人出了一身冷汗。一干匪首面面相觑,被徐恩允这记下马威实打实地惊住了,虽然不至于毛骨悚然,但也再不敢将姓徐的当作“文弱书生”肆意轻慢。

  不知过了多久,吊在廊下的人已经成了血葫芦,一丝声气也无,执刑的亲卫这才将人拖走,在廊下拖出一道老长的血印。众匪首早没了宴饮的心思,暗中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倒是徐恩允若无其事,举杯笑道:“这酒名叫广寒光,是用葡萄酿成的,端的是甘甜馥郁。只因我先天不足,喝不了烈酒,只能用这等甜酒款待各位英雄,还请各位与我满饮此杯。”

  他说罢,果然先干为敬,亮出空杯向左右示意。座中匪首本不想喝,谁知廊下就在这时闯入百十名精壮汉子,各个手摁刀柄,目露凶光。

  众匪首吃了一惊,李寨主拍案而起,指着徐恩允质问道:“徐先生,你什么意思!”

  徐恩允把玩着手中金杯,不慌不忙道:“李寨主不必着慌,在下只是怕各位心有旁骛,不能尽情畅饮,专门找了人来监酒——若是各位酩酊大醉,不妨在此盘桓小住,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他话说得委婉,一干匪首却都不傻,当即听出此人强行扣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打算。各路匪首此次赴约,并非没料到这一着,随从都是精挑细选的练家子,就候在廊下。只是眼下,大厅的动静都快翻了天,外头依然安安静静,众匪首心道不好,带来的人怕是要么反了水,要么被姓徐的收拾了。

  李寨主惊怒交加:“徐先生,我等携诚意而来,你、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徐恩允放下酒杯,正色道:“各位满怀诚意而来,在下自然竭诚相待!诸位想必知道,那姓江的女子强势归来,麾下船舰又威力巨大,单打独斗,在座哪一位都不是她的对手,此时不齐心协力,更待何时!”

  李寨主暗暗咬牙:“你……你把我们困在这儿,又把我们带来的人都扣押了,这就是所谓的诚意?”

  他咬牙切齿,徐恩允反倒从容下来:“李老寨主此言差矣,既是齐心协力,彼此结盟,自当有个领头人,否则这么多张嘴,你让大家伙听谁的?”

  他话音未落,座中已是一片吵嚷:“听谁的不成,凭什么就得听你的?”

  “你姓徐的就是个病秧子,凭什么指使咱们弟兄?”

  “那姓江的再难缠,不过是个娘们儿……哥几个拧成一股绳,不愁对付不了她,要你充什么大爷!”

  底下吵嚷纷纷,徐恩允索性不开口,一杯接一杯饮着广寒光。直到一干匪首骂累了,他才不慌不忙道:“各位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那江滟是娘们儿不假,可她若真那么好对付,各位在南边待得好好的,至于千里迢迢来北边讨生活吗?”

  一句话,说得众匪首不约而同地消停了。

  “在下不妨跟各位交个底,我跟这个江滟也有些过节,她在南边风生水起,转眼怕是要来算旧账……此女手段狠戾、睚眦必报,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届时在座各位有一个算一个,怕是都逃不过当头一刀!”

  徐恩允斟满一杯,却不沾唇,而是倾斜杯口,将酒水缓缓泼在地上:“与其任人鱼肉,不如先发制人——各位自称英雄,可有胆气随我会会那姓江的?”

  众匪首嘴上撒泼厉害,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犯了怂。那江滟的厉害,他们虽未亲眼见识,却也听闻了不少:据说那女子治军极严,完全是按正规驻军那一套来的,所到之处便如旋风过境,令行禁止中更带着一股餐肉饮血的野性。

  这也就罢了,江滟手中的龙首战船更是难缠,船身搭载朱雀,水陆并进,别说他们这些乌合之众,便是朝廷正规军,也不敢打包票应付得来。

  眼看众海匪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这个口,徐恩允低头饮酒,遮掩住眼底不屑,心中更隐约生出一丝烦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青龙的厉害,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山河四象费尽心机。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百般筹谋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那捡漏之人蛰伏多年,如今卷土重来,俨然成了勾魂索命的阎王!

  青龙火力凶猛、驰速惊人,又有朱雀从空中配合。但它再如何厉害,统共就这么一艘,若能集一众海匪与东瀛海军之力,未尝不能一战。可惜这两边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海匪固然胆怯畏战,巴不得别人冲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捡漏,东瀛太阁亦是紧盯三韩,不将草莽匪寇放在眼里——殊不知那“草莽乌合”借了神兵利器的东风,怕是比大秦水师还要难缠!

  这念头只在徐恩允脑中一闪而过,便被强压下去。他放下酒杯,已经收敛了谦和温文的模样,苍白面庞如罩严霜:“各位今儿个聚集此地,无非是想议出个章程。我把话撂在这里,各位若肯破釜沉舟,尚能博出一线生机,如若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他刻意拖长话音,有意无意地扫过一干匪首,众海匪野性惯了,受不得激,眼看姓徐的要来硬的,有那脾气火爆的,当即踹翻矮案:“如若不然,你想怎么着?”

  徐恩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曲起手指敲了敲案头。亲信会意而去,片刻后,只听后堂传来阵阵咆哮,十来个精壮汉子拿铁索拖着个铁笼,一步一挪地进了前厅。

  饶是众海匪见多识广,也不由惊得站起身,只见那牢笼里关着一大一小两头老虎,多半是对母子!那母虎毛色斑斓,神情狰狞,蒲扇大的利爪不时刨着铁栏。幼虎却是降生不久,不比猫儿大多少,围着母虎不停打转,哼哼唧唧去吸它的□□。

  李寨主青筋突突乱跳:“徐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恩允放下酒杯,从身旁拾起一把羽扇,掩口轻笑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没什么好招待的……听说中原有一道名菜,叫做‘炙活驴’,不知各位可曾听说?”

  众海匪中有见识不俗的,闻言变了脸色。

  “所谓‘炙活驴’,就是将驴子绑起,想吃哪部分的肉,就用滚水将其浇熟,再割下来蘸料食用,”徐恩允从羽扇边缘探出一双眼睛,眼角细细挑起,微眯时有种阴柔的风情,“如此炙熟的驴肉,味道格外鲜美,各位可曾品尝过?”

  李寨主似乎意识到什么,陡然白了脸色。

  徐恩允打了个手势,精壮汉子往两边分开,一个膀大腰圆的赤膊男人排众而出。他粗壮的手臂上缠着铁链,大吼一声,将铁笼打开。那母虎被关了半日,又未曾进食,早已烦躁不堪,此时得见天日,当即一声大吼,向那男人扑将过来。

  偌大的前厅在这百兽之王的咆哮声中地动山摇,有胆小些的,膝盖骤然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男人看着人高马大,身形却出奇的轻盈,只是一闪就避到一旁,提起钵大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落。这一砸何止有开山劈石的力道,老虎痛呼一声,居然被他生生掀翻。

  那老虎还想挣扎,寒光闪闪的利齿一张一合,探头去咬那男人。那人力气大得出奇,一只手死死摁住它头顶皮毛,将硕大的虎头摁进尘土,叫它动弹不得。

  十几个精壮汉子一拥而上,七上八脚地摁住猛虎四肢,不多会儿就用铁索绑得结结实实。

  见那老虎授首,满座海匪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叫这些杀人如麻的匪寇也有些不忍直视——滚烫的沸水一瓢瓢浇落,老虎的嘶吼声一声赛一声凄厉。斑斓的皮毛溅上血迹,笼子里的幼虎早已吓傻了眼,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离得近的海匪被溅上一泼血痕,一并送上的还有一碟刚割下的半熟鲜肉。

  他被那犹带血丝的肉片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去,一个不慎撞翻了矮案,杯盏碗碟滚落一地。

  虎啸声越发凄厉,满座惶然中,唯独徐恩允轻摇羽扇,好整以暇地笑道:“其实猛虎也好,犟驴也罢,都是欺软怕硬的畜牲——任你再倔的脾气,再利的爪牙,被滚汤一浇、利刀一片,还不是只剩垂死挣扎的份?”

  他说的是畜牲,眼睛看着的却是人,方才叫嚷不休的匪首,此时各个闭紧嘴巴,全都没了声——联系片刻前的对话,他们不难猜出,此时谁再跟姓徐的唱反调,便同这被活活炙了的老虎一个下场!

  百兽之王剥皮剔肉,尚且哀鸣不已,何况是人?

  徐恩允再次端起酒杯,环顾四遭:“各位,还有谁对结盟一事心存顾虑?趁着各路英雄都在,不妨把话挑明了说,咱们也好一同商议。”

  他嘴上说“商议”,堂下老虎的哀嚎却渐次低弱下去。这个当口,谁先说话,谁就得步那老虎的后尘,血淋淋的榜样就在眼前,一干匪首思量再三,终究三缄其口,举起酒杯。

  徐恩允至此方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既如此,各位往后便是一家人,咱们同心同德,必能……”

  他话没说完,斜刺里忽然飞过一道劲风,只听极轻的“嗤”一声,那奄奄一息的猛虎倒在地上,彻底不动弹了。

  徐恩允倏尔起身,只见猛虎颈下插了根两尺长的□□,劲力之大直接射了个对穿,算是给它一个爽快了断。徐恩允盯着兀自颤动的箭羽瞧了片刻,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何方英雄驾临寒舍?不妨报上名来,也好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须臾的沉寂后,厅外有人笑道:“英雄不敢当,只是听说这里有热闹可瞧,好事之徒便来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