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125章 讯问

  杨桢循声回头,目光和新上任的锦衣卫同知宋浮对了个正着。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长相大都过得去,宋浮尤其相貌堂堂,不开口不说话,站那儿就是大写的“周正”。但不知怎的,杨桢就是瞧他百般不顺眼,当初宋浮还是锦衣卫佥事时,杨将军就没少对他冷嘲热讽,虽然这其中有一大半是三殿下洛姝的锅,但也从侧面印证,杨桢对此人的观感不是很好。

  一般而言,久经生死的习武之人都有一种相当敏锐的直觉,杨桢尤其是个中翘楚。

  眼看这姓宋的一朝得志就把令来行,杨桢压根不将自己“下狱候审”的待罪身份放在心上,冷哼一声:“本将的胆色,用不着你评说——想来你这种阴沟里的耗子也不知道‘胆色’两个字怎么写。”

  宋浮眼中掠过一丝阴霾,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杨将军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诏狱这些年住客不少,硬骨头的更多……只是任你骨头再硬,到最后也只有被敲碎的份。”

  他被杨桢一通冷嘲热讽,没了“寒暄”的闲情逸致,直奔主题道:“卑职奉皇命彻查军粮贪墨一案,相干人等已经招供,说此事是你指使,你有何话说?”

  杨桢嗤之以鼻:“一派胡言!我早不是江南军统帅了,谁管着江南大营,你问谁去!”

  宋浮又道:“六月十九日,倭寇大举进犯宁州城,有人首告你与倭寇沆瀣一气、里通叛国,你作何解释?”

  杨桢险些笑出声:“六月十九的事?我当时还在侯府逍遥快活呢,京城和江南相隔千里,我是会□□法,还是精通遁地术?”

  宋浮紧紧盯着他:“杨将军当然不会亲自卷入其中,但是根据线报,东瀛人入侵宁州军港时,携带了为数不少的玄武战舰——他们从哪得来的玄武图纸?又是从哪来的脂水?”

  京城与江南之间路途遥远,纵然有朱雀往来,传送战报也难免延误。杨桢只知道东瀛海军大举进犯,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个中详情。

  他终究不蠢,回想起一年前走私脂水的东瀛商船,以及齐珩提到的曾在匪窝里见到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零零散散的线索被宋浮一番话串联成线,草蛇灰线的陷阱终于从黑暗背后露出形迹!

  “此事与我无关!”大约是意识到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分分钟是抄家灭门的下场,杨桢凝肃了神色,据理力争,“我承认,玄武外泄有我失察之故,陛下要治我尸位素餐之罪,我认!但我绝对没有和东瀛人暗通款曲——杨家世代富贵,深沐皇恩,我有什么必要和一帮倭寇勾结在一起?”

  宋浮看着他,悠悠一笑:“这就得问杨将军自己了……冒这么大的险,总得有些非同寻常的好处吧?”

  杨桢冷冷看着他,只觉得此人形貌猥琐,脑门上刻着“小人”二字,一时居然怀念起那位一向看不对眼的三殿下来。

  “虽然那死丫头也可恶,但总比这小子狗仗人势耀武扬威的强,”杨桢默默地想,“娘的……等老子有命出去,再也不没事找她麻烦了。”

  可惜这番感悟来得有些晚,即便是杨桢自己也拿不准,这一遭还有没有机会活着出去。

  他只是稍一走神,宋浮已经出了杀招:“锦衣卫在杨将军的书房里搜到与倭寇往来的书信,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桢不屑一顾:“几封书信算什么证据?就不能是旁人嫁祸的?再说,我从不知道自己书房里有什么书信!”

  宋浮阴恻恻地眯起眼,忽然微微一笑:“我就知道杨将军一定会这么说。”

  杨桢警惕地看着他,直觉这小子还有后手,就听宋浮高声道:“把人带进来!”

  两侧锦衣卫答应着去了,不多会儿,只听外间镣铐叮当作响,果然提进来一个人。那人身量娇小,蓬头垢面,凌乱的髻发下露出半边面孔,虽然沾满灰土,却难掩姣好容颜。

  杨桢笑容骤僵,半晌,似是难以置信道:“……是你?”

  那女孩怯生生地抬了下眼,似是不敢与杨桢对视,又飞快低下头:“将、将军……”

  宋浮提溜住她纤细的手腕,将人拖了个趔趄,女孩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到近前。

  “杨将军,还认得她吧?”宋浮斜乜着眼,笑道,“这可是你身边的得意人!”

  杨桢一直油盐不进的脸色终于有所波动,然而那既非愤怒也不是悲痛,不过短短须臾,他像是终于将一应谋划想明白了,先是愕然片刻,继而连自嘲带苦笑地摇摇头。

  “是我自己昏了头,活该有这一场报应,”或许是久经沙场,习惯了在生死边缘打转,极端不利的局面下,杨桢反而冷静的可怕。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那女孩:“我怜你年幼命舛,将你留在身边,权当养个妹子,等过两年,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再陪一笔丰厚的嫁妆,这辈子便能安稳过去。没想到……我一片苦心竟是喂了狗!”

  司棋毕竟年轻,尚未来得及经历尘世风霜,哪禁得住这样的话?当时就跌跪在地,“砰砰”给他磕头。

  宋浮从锦衣卫手里接过一沓信件,往杨桢眼前一晃:“闲话少说!这是在杨将军书房里搜到的信件,虽然没署名没落款,却能看出是和东瀛人往来的,里头还提到玄武战舰和脂水……证据确凿,杨将军还要推诿抵赖吗!”

  杨桢别开眼不看司棋,只讥诮地盯住宋浮:“拿个小姑娘当筏子,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内阁也是气数将尽!欲加之罪,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不妨多吠两声,也让我拾个乐子!”

  诏狱阴暗的刑房里,宋浮和这出名纨绔的前任江南统帅对视,他忽然发现,褪去了所有的浮华与喧嚣,杨桢的眼神坚冷的可怕。

  就像是锦绣丛中包裹着的利刃,看着花里胡哨,亲自试了才知道,那刀锋竟是削铁如泥。

  直到这一刻,宋浮才恍然想起,此人虽是醉卧美人膝、醒握夜光杯的京城纨绔,但他毕竟是老靖安侯一手□□出来的,曾坐镇西北与江南大营,见过血也杀过人,是一员不折不扣的悍将。

  这样的人,岂是几句危言恫吓就能吓唬住的?

  想明白这一层,宋浮不再与他废话,目光显而易见地阴冷下来,透着隐隐的血腥味:“所以,我和杨将军是没得谈了?”

  六月的江南阴霾蔽日,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却是泡在一泊无边无际的风雨中。吸饱雨水的泥土变得松软又湿泞,被人和马踩踏过,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土腥味。

  披坚执锐的官兵敲响了小客栈的门,此时天光破晓,客栈掌柜大约还没起身,半天才来开门,身上只松松披了件外袍。看清门外的众多官兵,他不禁吓了一跳,仅剩的一点睡意在明晃晃的刀光剑影里烟消云散,忙不迭作揖赔笑:“各位官爷,这是怎么了?小店可是正经生意人,从没有过不法之事!”

  为首的官兵凶神恶煞地问道:“你这两天可有见过可疑的生客?”

  掌柜的讪笑道:“您这话说的……宁州城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繁华地,每日不知有多少行商南来北往,可不都是生面孔?不过这两日倒是清净,别说生客,连熟客也没见几个,想来是被头前那场兵祸吓的,都不敢来了。”

  官兵犹自不信,一把搡开他,楼上楼下找过一圈,别说可疑人物,连半个活物也没见着。那掌柜的又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往领头的官兵手里塞了个小小的荷包:“您看,确实没生客……这一大早上,各位官爷怪不容易的,就当小老儿请各位喝茶了。”

  领头的官兵掂了掂荷包,大约是觉得分量十足,倨傲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笑意:“行,算你懂事!记着,要是见了可疑人物,立刻飞速来报!”

  掌柜的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咱们都是本分人家,有几个胆子私藏逃犯?”

  他一边捡着好听话奉承,一边将官兵送出客栈,待得人马去远了,他才沉下脸,飞快地关了店门,上好门栓,箭步冲进后厨,将堆作一团的柴火挪到旁边,轻车熟路地撬开两块地砖,露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掌柜的回头瞅了眼,确认四下里再无人声,于是点起烛灯,小心翼翼地摸进地道。

  这地道底下连着一间密室,不算大,也就客栈大堂的一半大小。里头摆了一副矮榻,一张方桌,桌上同样点了油灯。

  十来个精壮汉子坐在角落里,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腰间佩刀已经拔出一半,看清来人模样,又生生推了回去。

  掌柜的冲他们做了个揖,目光掠过一干人等,落定在矮榻上,稍一怔愣,旋即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齐……哎呀,您可算醒了!”

  那人正是齐珩。

  靖安侯这辈子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他知道许时元胆大妄为,也相信他私下里暗通倭寇、贪墨军饷,却做梦也没想到,此人居然丧心病狂到当道劫杀朝廷官兵的份上。

  更何况,这些官兵里还有个朝廷一品军侯,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统帅!

  许时元说胆大也胆大,说心细也心细,拦道截杀没敢动用江南驻军,用的是他从福建带来的两千亲军。原本齐珩也不将这区区两千人看在眼里,奈何他们刚跟东瀛人血战一场,正值精疲力竭之际,那许时元又阴险得紧,占据高处往下放冷箭,一通猝不及防、万箭齐发,军港驻军已经死伤大半。

  他们熬过了外敌入侵,却死在自己人手里,到死都是个懵懂的糊涂鬼!

  齐珩能耐再大,终归没有撒豆成兵的本事,眼看要阴沟里翻船,幸好斜刺里杀出一帮不知来路的黑衣人,从四面楚歌的绝境里抢出一个靖安侯!

  这帮黑衣人的成分十分复杂,有齐珩留在江南大营的照魄亲兵,也有云梦楼的暗桩,两伙人马不知怎么凑到一处,拼死拼活,总算将重伤的齐珩和十来个江南驻军救了出来,藏在这小小的客栈密室里。

  齐珩这一遭伤得不轻,幸而都是皮外伤,唯有胸口一箭最为要命,只差三分就是穿心而过。他伤口发炎,高烧数日,醒来不过小半个时辰,举动甚是艰难,却强撑着坐起身,冲掌柜的作揖行礼:“先生救命之恩,齐某没齿难忘。”

  掌柜的哪敢受靖安侯的礼?忙不迭一拱手:“侯爷言重了!侯爷乃是为我大秦浴血奋战,小老儿再不济,终归是大秦子民,能尽一份心力,自然在所不辞!”

  齐珩被那险些要命的一箭伤了肺腑,说两句话就疼,他不得不将气息压得缓而慢,把声量控制在一个极其克制的范围:“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正色道:“江南军已经封了宁州地界,以‘缉拿伙同倭寇的贼子’为由,满天下地搜找侯爷,光我这小店就来了两拨人。看这架势,是不找到人不罢休了!”

  齐珩似是想说什么,张嘴却呛了满口冷风,不由摁住胸口连连咳嗽起来。只是稍一耽搁,旁边一人已经接过话茬:“那许时元怎的如此一手遮天?按察御史和锦衣卫就没上报吗?”

  掌柜的叹了口气:“这位将军有所不知,江南按察御史周大人得了重病,小老儿派人打探过,瞧过的大夫都说不出是什么病,只是一日赛一日地虚弱下去,眼见着人事不知。按察使衙门的公务爷没法主理,一应事宜都由师爷代管。至于锦衣卫……怕是也和侯爷一样,被列入私通倭寇的贼子行列,东躲西藏尚且来不及,哪顾得上报信?”

  那人面露惊容,分明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却硬是被许总兵的“大手笔”震住了:“连天子亲军都敢动手?这许时元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如果江晚照在此,大约已经一剑刺来——因为眼前说话的正是当日倒戈一击,害得王珏血溅官道的“齐晖”。

  不过齐侍卫也着实有些冤枉,因为正如江晚照冷静下来后揣测的那样,当日帮着围剿军屯众人的那位根本不是齐晖本人。

  这话说来就长了,在江晚照易容改装潜出江南大营后,许时元就意识到情形不妙,第一时间扣住齐晖,将其软禁在帐中。他麾下不知从哪寻来的异人,竟然精通易容之术,假扮成齐晖的模样,仓促间果然骗取了王珏的信任,从背后捅了她一刀。

  再后来,江晚照随同丁旷云叛逃海外,齐晖以及一干照魄亲兵都被狗急跳墙的许时元关押在江南大营。若非云梦楼的暗桩辗转打听到关押一干人等的所在,将照魄亲兵救了出来,他们恐怕早已随着那两千军港守军化作一抔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