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51章 解药

  齐珩话虽说得客气,态度却很坚决:三天后,丁旷云必须将人原模原样地送回来,要是少了根头发丝,他那日进斗金的赌坊也别想要了。

  丁旷云早就听说过靖安侯临阵对敌时的杀伐手段,不曾想自己竟有亲身领教的“荣幸”,一时被这口天外飞来的锅砸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送走了杀气腾腾的靖安侯,这才拖着步子回了后院,刚进院门,就见东首的厢房灯还亮着,两个女子细长的侧影投映在门窗上。

  丁旷云犹豫片刻,还是拾步而上,轻轻敲响了门板。

  江晚照果然没歇下,披着外裳坐在桌边,一边和王珏随口闲聊,一边掷骰子打发时间。瞧见丁旷云,她将手心里的骰子往桌上一撒,只见那骰子滴溜溜转了一轮,落定在天煞孤星的“一点”上。

  江晚照啧了一声,颇为嫌弃道:“姓齐的说什么?”

  丁旷云微微苦笑:“齐侯说,他三天后来接人,要是云梦楼交不出人,我那间赌坊就甭想要了。”

  王珏脱口道:“他放屁,想都别想!”

  话音未落,江晚照已经从果盘里捞起一颗葡萄,不由分说地塞进她嘴里,没好气地教训道:“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满口粗话?白瞎了那副好皮相。”

  丁旷云:“……”

  姑娘,你好意思说别人吗?

  “没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他也算是手下留情,大概是看在我好歹给他当了三年牛马的份上,”江晚照淡淡地说,“可我实在想不通,我对他到底还有什么价值?他至于死咬着我不放吗?”

  丁旷云心说“他看上的不是你的‘价值’,十有八九是你这个人”,但这话他不敢当着江晚照的面说——他要是敢说出口,江晚照能把他脖子拧断。

  丁楼主斟酌再三,委婉劝解道:“大约是齐侯觉得,当年之事做得不甚妥当,存了愧疚弥补的意思吧?”

  这一回,不用江晚照开口,王珏先连讥带讽地冷笑起来。

  江晚照从盘子里捞起一个苹果,在衣襟上蹭了蹭,脆生生地咬了口:“丁先生话里话外都在为齐侯开脱,莫不是想让我遂了他的愿——跟他一起回京?”

  王珏骤然回头,目光锥子似的扎在丁旷云脸上,只待他应一个“是”字,就要将憋了多年的邪火劈头盖脸地喷他脸上。

  丁旷云正色道:“我确有此意。”

  王珏:“你……”

  江晚照忽然抬手摁住她肩膀,王珏哆嗦了下,话音戛然而止。

  江晚照抬起头,微微一笑:“愿闻其详。”

  丁旷云只觉得她那个看似寻常的笑容背后隐藏着说不出的冷意,“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娘就拧断你那小细脖子”一排字入木三分地刻在眼皮底下,后颈莫名有些发凉。

  他干咳两声,将一副正襟危坐的表情严丝合缝地端在脸上,开门见山道:“如果我说,江姑娘所中的‘诛心’之毒并非无药可解,你是否愿意留在齐侯身边暂且忍耐?”

  江晚照:“……”

  她和“诛心”被迫共处这些年,虽不至于和谐融洽,但也逐渐习惯身体里有这么一位“不速客”,乃至于每日的毒发和吃药也成了日常作息的一部分。乍一听说这折磨了她三年之久的“沉疴”还有救治的余地,她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茫然。

  王珏的反应却要激烈得多,她像是要替江晚照将那些尚未回过神的惊喜和震撼一股脑发泄出来,“蹭”一下站起身:“你说真的?阿滟的毒真的能解?”

  江晚照虽没说话,目光却也转了过来,藏在桌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衣襟。

  丁旷云一敛衣襟,在桌前坐下,正色道:“不知江姑娘可曾听说过本朝开国圣祖——昭明女帝洛宾?”

  江晚照虽不明白这货为什么突然转开话题,却知道他绝非无的放矢,点了点头:“当然知道!昭明圣祖一代英杰,能以女子之身平天下、开盛世,可谓‘巾帼远胜须眉’。”

  “昭明圣祖的父亲原为前朝镇远侯,多年来镇守边陲,战功赫赫,本是当仁不让的国之柱石,谁知那孝烈皇帝听信谗言,将镇远侯满门抄斩,连他麾下的六万击刹军也被诱杀于葫芦谷,一把火少了个干净,”丁旷云幽幽一叹,“据说,那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山谷内外遍地焦骸,只有昭明圣祖带着少数亲卫侥幸生还,可怜她不过十七八的年纪,就要背负起满门亲族和六万袍泽的血债,在那遍地白骨的世道中一步一个血印地开出一条路来。”

  江晚照只知道昭明女帝力扛北戎、开创国朝的事迹,头一回听说那英明神武的开国圣祖还有如此糟心的黑历史,一时听入了神:“后来呢?”

  “万幸圣祖心智坚忍非常人能及,身边又有能人义士辅佐,沉潜多年,终于卷土重来,为自己和生父洗刷了冤情,”丁旷云低声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年被困火谷,昭明女皇遭身边亲卫出卖,在她茶水中下了一味奇毒,名叫——其凉。”

  江晚照睁大眼,隐约意识到什么。

  “姑娘猜得没错,这‘其凉’正是用北疆毒虫其凉炼制而成,与你所中诛心有异曲同工之妙,”丁旷云低声说,“当年,昭明圣祖也是饱受折磨七年之久……直到她寻到了对路的解药,才根除了这个顽疾。”

  江晚照还没开口,王珏已经抢着问道:“那解药到底是什么?”

  丁旷云温和地看着她:“此物名为‘圣婴果’,相传其形貌酷似婴孩,且只生长在雪山峭壁中,就算放在百年前也十分难得,如今世间已再不闻圣婴果之名。”

  言下之意,这玩意儿多半绝了种,不用指望寻到。

  江晚照还没来得及振奋,先被丁旷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真不知该哭该笑。王珏沉不住气,不由怒道:“那你扯这些做什么?没事唬人玩吗?”

  丁旷云不慌不忙,将手心里的折扇转了两圈,在桌沿上轻轻一敲:“江姑娘不用着急,此物虽已绝迹,却并非毫无希望……昭明圣祖虽然解了沉疴,奈何剧毒缠身多年,终究伤了元气——圣祖戎马一生,未及花甲而撒手人寰,便是这个缘故。”

  “她过世后不久,其夫武靖公也一病不起,朝野内外都道武靖公是悲伤过度,却不知他其实是殉情而亡!”

  这一段别说江晚照,怕是朝中重臣也没几个知道的,一时间,她和王珏双双睁大了眼,像听天书似的听着这云梦楼主八卦本朝圣祖。

  “昭明圣祖与武靖公本是青梅竹马,由老镇远侯定下婚约,谁知飞来横祸,镇远侯满门遭劫,武靖公和昭明圣祖亦是生离多年。幸而上天垂怜,暌违多年,终于等到昭明圣祖强势回归,两人亦得再续前缘。只是谁也想不到,武靖公对昭明圣祖竟是情深至此,宁可置江山社稷与一双儿女于不顾,也要相随泉下。”

  江晚照不知想到什么,眼睫微微垂落,眉目间常年不化的戾气稍稍缓和少许。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昭明女皇和武靖公双双身故后,停灵的遗体居然不翼而飞,一并失去踪迹的,还有本该随之下葬的一批异宝!”

  江晚照将“不翼而飞”四个字咂摸了好几遍,依然难以置信:“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有人能在重重宫禁中,盗走昭明圣祖和武靖公的遗体不成?”

  丁旷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微弯了下眼角。

  “这就要说到咱们云梦楼的开派祖师,”他轻声说,“此人姓丁,单名一个昱字,虽说文不成武不就,却是一代经商奇才——昭明圣祖沉潜多年,之所以能创建朱雀、白虎、玄武三大军种,为中原社稷保住一口元气,背后少不了他的财力支持。”

  “此人与昭明圣祖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名为君臣,实似兄妹。圣祖登临九五后,命丁煜传承了镇远侯一脉,又将手中暗桩交到此人手中,也就是我云梦楼的前身。”

  江晚照终于明白齐珩为什么对姓丁的如此客气,敢情这云梦楼名义上是江湖门派,背后真正的大老板却是本朝开国圣祖——有这么一尊大神镇着,谁敢上门踢馆?

  “丁先生的意思是,正是这位镇远侯偷走了昭明圣祖和武靖公的遗体?”她犹豫着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难不成,那两位其实是借“假死”之名,撂挑子落跑?

  丁旷云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微笑起来。

  “圣祖和武靖公本是人中龙凤,若能纵情江湖、逍遥山水,亦不失为一桩美事,”他叹息着说道,“咱们今天先不追究那两位的下落,只说随他二人一同消失的那批异宝……”

  江晚照和王珏领会了他的言外之意,精神顿时一振。

  王珏迫不及待地问道:“所以,那批异宝里就有圣婴果?”

  丁旷云转动折扇,在她肩头上轻轻一拍:“百年前,昭明圣祖和武靖公先后受寒毒折磨,亏得本派祖师奔赴万里,寻到圣婴果的痕迹,才没让这对苦命鸳鸯天各一方——据云梦阁秘录记载,随圣祖与武靖公消失的那批异宝中,就有一味风干的圣婴果!”

  江晚照先是大喜过望,然而惊喜过后,她习惯了“凡事往坏处想”的杞人忧天之心重新冒头,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将那点蠢蠢欲动的惊喜劈头盖脸地镇压下去。

  江晚照:“可是丁先生也说了,时隔百年,就算找到圣婴果,那玩意儿还有药效吗?”

  丁旷云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摇了摇——如今已是八月,即便是江南,入夜后也颇觉寒凉,难为他能摆足翩翩公子的架势,若无其事地摇个不停:“我问过康姑娘,据她说,圣婴果风干后亦能入药,只是效用难免打个折扣……不过,若是保存得当,也未尝没有希望。”

  江晚照依然顾虑重重:“但是过去这么久,还能找到这批宝藏吗?”

  这个担心相当务实,倘若这批宝藏真的存在,又或者真如丁昱所说那般价值不菲,朝廷和江湖中人还不抢破了头?

  这江湖还能如此风平浪静吗?

  “这就是我让江姑娘留在齐侯身边的原因,”丁旷云沉声道,“实不相瞒,这批宝藏确实存在,而且个中价值远超常人想象。当初,敝派祖师担心宝物落入邪魔歪道手里,将其藏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地方,并将寻宝的线索一分为四,分别藏在四样宝物中。”

  江晚照莫名觉得这桥段好生耳熟,不由坐正了身子:“请丁先生指点。”

  “说来惭愧,在下虽是云梦楼现任当家,对这批宝藏的下落却知之甚少,只知道那四样线索分别是东珠、西帛、南金、北铁,合称山河四象,”丁旷云微笑道,“江姑娘不必吃惊,齐侯一直寻找的‘西伯’正是四象之一,在下当日对齐侯说的话也是真的,只是隐瞒了这批宝藏的来历。”

  江晚照:“……”

  鉴于这货深谙虚虚实实的套路,编造谎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她已经分不清此人哪句能信、哪句是忽悠人。

  幸而这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江晚照虽然拿云梦楼主没辙,“旁人”却未必——只见王珏突然拍案而起,纤纤素手冷不防一探,已经毫不客气地拧住丁楼主的耳朵。这姑娘撕下在江晚照面前时“温良恭俭让”的面纱,两道柳叶长眉险险刺破额角:“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满口不尽不实……再敢扯瞎话,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丁旷云不知是挣脱不开,还是纯粹宠着王姑娘,居然任她拧住耳朵,苦着一张脸道:“哎哟我的姑奶奶,借我两个胆也不敢骗你啊!我拿我吃饭的家伙担保,这批宝藏绝对是真的,若是能找到,江姑娘的毒伤不说十拿九稳,至少有六七分的把握。”

  王珏蓦地转向江晚照,急切道:“阿滟!”

  江晚照竖起手掌,示意她稍安勿躁,扭头转向丁旷云:“还请丁先生明示,那山河四象具体是什么?”

  丁旷云从果盘里捞起四颗葡萄,排成一条整饬的直线。

  “其实不提宝藏,单是这四样‘线索’,已是世间难求的宝物——好比‘东珠’,它就是世人趋之若鹜的随侯珠。”

  江晚照悚然变色,失声道:“随侯珠?那不是与和氏璧齐名的至宝吗?”

  丁旷云微微颔首:“江姑娘说得没错,此物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又名‘明月珠’。世人都道随侯珠已遗失于乱世,却不知它在机缘巧合之下,辗转落入前朝皇帝之手,自昭明一朝以来,一直藏于深宫之中。”

  江晚照终于明白丁旷云为何要她跟在齐珩身边:不提其他,单是这件随侯珠已是稀世奇珍,寻常人想看一眼都难,更别提偷出宫禁。她想摸清随侯珠的下落,还非得求着齐珩不成。

  一时间,江晚照也不知“想取随侯珠难如登天”和“欲取随侯珠必先拿下靖安侯”哪个更叫她咬牙切齿,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话音:“那西帛、南金和北铜呢?”

  丁旷云“啪”一下合拢折扇,沉声道:“倘若我猜得没错,那西帛如今多半就在齐侯手中。”

  江晚照目光骤凝,有那么片刻光景,竟比刀锋还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