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45章 投名

  徐恩铭虽是东南近海有名的匪首,但他为人豪爽、出手大方,最要紧的是始终守着一条底线——绝不和东瀛倭寇同流合污。

  江晚照在徐恩铭手下蛰伏三年,期间没少见识人为财死的亡命徒,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徐恩铭当着一干兄弟的面三刀六洞了。

  由此可见,在“吃里爬外、背后插刀”这方面,她和徐恩允实在是半斤八两,谁也甭笑话谁。

  江晚照不慌不忙,拎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她低头闻了闻酒香,没急着沾唇,笑着摇了摇头。

  徐恩允饶有兴味地盯着她:“姑娘笑什么?”

  江晚照竖起一根手指,用指尖顶起酒杯,杯子陀螺般滴溜溜打着转,里头的酒水一滴也没洒落。

  “我笑徐先生大难将至,却犹自浑然未觉,”江晚照淡淡地说,“阁下在福建境内伏击靖安侯齐珩,事情固然做得隐秘,殊不知留下了天大的把柄。”

  徐恩允不动声色:“怎么说?”

  “靖安侯是奔着徐氏祖宅去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少,不管他是死是活,这笔账都会算在你头上,”江晚照道,“靖安侯那是何等人物?朝廷一品军侯,手握玄虎符的四境统帅,他若有什么差池,朝廷就算为了平息四境驻军的怒火,也势必要掘地三尺地将你挖出。”

  “到时,朝廷大军逼境,你有几分把握能逃出生天?”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话音未落,在座众海寇脸色倏变,显然听进去了。

  但这不是因为江晚照舌灿莲花,而是他们都在玄武军手下吃过太多亏,被打疼了、打怕了,以至于一点没影的可能性,都能让他们杯弓蛇影、一惊一乍。

  然而徐恩允抿嘴一笑,词锋含而不露:“这个,我自有计较,就不劳江姑娘费心了。”

  江晚照忽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直觉他话里有话,可那徐恩允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拍了拍手。两边丝竹声渐起,一队舞姬从厅后转出,袅袅婷婷地来到近前,长袖一挥,扬起漫天风尘。

  江晚照:“……”

  江南驻军连偷摸逛个花楼都要冒着被“杨扒皮”军法处置的风险,这帮海匪居然养着舞姬,也太会享受了。

  江晚照虽不逛花楼,却不耽误她兴起一腔“仇富”的心思,一边暗搓搓着盘算怎么将徐某人的头颅拧下来,一边“既来之则安之”地托着腮帮,居然当真欣赏起眼前的歌舞来。

  这一队舞姬并非中原人士,穿着怪模怪样的衣服,脸上涂得好似戏台上的曹操。江晚照才看两眼,就忍无可忍地撇过脸,心说“连这种耍猴戏的表演也能看下去,果然是岛国小民,没什么见识”。

  可能是她脸上的嫌弃太明显,徐恩允举起酒杯,冲她遥遥晃了晃:“怎么,江姑娘对此地的歌舞不感兴趣?”

  江晚照勾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还成吧……虽然比不上宁州城春风楼,也算勉强能看。”

  她自觉没到和姓徐的翻脸的时机,迫不得已口不对心,已经是十二万分的恭维。谁知两侧倭寇听了这话,纷纷怒目而视,显然对江姑娘的“有眼无珠”十分不满。

  江晚照:“……”

  娘啊,这帮人的眼睛长来都是喘气用的吗?

  徐恩允一摆手,阻止了部下的出言不逊。他似是就等着江晚照这句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江姑娘说的是,岛国小民耍猴的把戏,确实入不了‘江大当家’的眼。”

  虽然他这番评价和江晚照“英雄所见略同”,但江姑娘非但没庆幸“得见知己”,反而越发不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想,“这小子故弄玄虚,到底想搞什么鬼?”

  只见徐恩允摆一摆手,那好似哭坟嚎丧的舞姬便缩脖含胸地退下去。片刻后,两个黑衣男人将一人拖死狗似的拖上来,那人头上戴着黑布套,衣裳破了好几处,露出斑斑血痕,显然经历过极为残酷的拷打。

  江晚照隐约意识到什么,抬头近乎森冷地看向徐恩允。

  恰好那姓徐的匪首也正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觉得江姑娘说得很有道理——以江姑娘的才智,与其在那姓齐的手下为人鹰犬,何不与我等共襄盛举,来日自立为王,岂不痛快?”

  江晚照微微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说:“甚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谁知那徐恩允话音一转:“不过,江姑娘毕竟在靖安侯麾下多年,若是来日相见,旧情难忘,这就不大好办了。”

  江晚照额角青筋突突乱跳,心说“你才旧情难忘,你全家都对姓齐的旧情难忘”!

  不过这话不方便宣诸于口,所以她只能端着一脸真假难辨的高深莫测,淡淡道问:“那你想怎样?”

  徐恩允打了个手势,右首的黑衣人揭下黑布套,露出那人的庐山真面目——赫然是当日在邵安城中失去踪迹的卫昭!

  江晚照:“……”

  她手指猛地收紧,指尖在矮案上“喀拉拉”划过,留下五条淡淡的白痕。

  “这个人,江姑娘想必不陌生吧?”徐恩铭两只手笼在袖中,朗然笑道,“他是靖安侯麾下最得力的狗,这些年,江姑娘被齐侯呼来喝去,应该没少跟他打交道吧?”

  江晚照干巴巴一提嘴角,没吭声。

  徐恩允摆一摆手,左首的黑衣人走上前,将一样物件毕恭毕敬地端给江晚招,正是她上船时被收走的软剑。

  江晚照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徐恩允神色从容:“江姑娘出身草莽,应该知道草莽的规矩——你远道而来,为表诚意,总得递上一份投名状……”

  江晚照眉心登时拧起疙瘩。

  徐恩允正色道:“只要你斩下此人首级,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但凡我徐恩允活着,就必定有你江当家的容身之地!”

  他话音未落,被绑住的卫昭已经奋力挣扎起来,可惜他身上的绳索颇为结实,就着这个粽子造型,实在挣不出个名堂,很快被一左一右拧住肩膀,死死摁在地上。

  卫侍卫追随靖安侯多年,从没这么狼狈过,额角不由绷起狰狞的青筋,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用细听都知道,这位铁定是在问候徐恩允祖宗十八代。

  江晚照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盯着送到眼前的软剑瞧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镇定自若的笑容。

  她本就生得好,虽然做了男装打扮,脸上也未施脂粉,但就这么一笑,已经足够点睛抢眼。

  即便是那城府莫测的匪首,有那么一瞬间,也被她笑得心脏漏跳一拍。

  “投名状是吧?成!”出乎意料的,江晚照居然相当爽快地答应了,末了大剌剌地伸出手,“不过,你是不是先让人把这劳什子玩意儿摘了?戴着这东西,我拔剑都不方便。”

  黑衣人迟疑地看向徐恩允,得了他的许可,才替江晚照打开锁镣。他正要退下,那草莽出身的前海匪头子忽然闪电般一伸手,在他手腕处狠狠拧了把。

  黑衣人:“……”

  这一下用力不小,好悬连皮带肉拧下一块。黑衣人眉头皱了皱,虽然吃痛,又不便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发作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瞪了江晚照一眼。

  江晚照不慌不忙,冲他半是挑衅半是得意地挑了挑眉。

  黑衣人咬紧后槽牙,心中暗搓搓地记了一笔,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江晚照捡起软剑,迈着好整以暇的四方步,悠然从容地踱到近前。下一瞬,软剑受劲力激荡,绷直如枪,透着凛如霜雪的寒意,轻拍了拍卫昭脸颊。

  “卫侍卫,”她轻言细语,“当日你在北邙山强拦我时,想到有今天吗?”

  卫昭:“……”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死丫头怎么还记着?

  他都没计较这前海匪头子重伤齐晖的帐,她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右首的黑衣人薅住卫昭头发,将他从地上拖起,像屠夫提溜起待宰的猪羊一样,往江晚照跟前送了送。江晚照歪头端详着卫昭,软剑灵蛇似的探头探脑,似是在犹豫从哪下刀子比较合适。

  光端详还不够,这姑娘不知是装腔作势,还是逮着机会公报私仇,故意叹了口气:“你且说说,自己身上哪块肉最适合下酒?”

  卫昭:“……”

  卫侍卫跟在靖安侯身边多年,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他原本打定了临危不惧的主意,谁知江晚照一双眼睛如有实质似的,扭着劲在他身上勾来划去。卫昭被她盯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唯恐这姑娘真会借着“虚以为蛇”的名头,在他身上来那么一下。

  江晚照眯起眼,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下一瞬,寒光乍起,只听一声极短促的惨叫,那摁着卫昭的黑衣人脖颈喷血,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死鱼眼,直勾勾地仰面栽倒。

  江晚照二话不说,剑尖顺势劈落,快刀斩乱麻地割断了绳索。卫昭一跃而起,抢过黑衣人身上的佩刀,“锵啷”一声刀锋出鞘,两人后背贴着后背,傲然环顾四遭。

  厅堂上先是静了片刻,旋即如滚油入汤锅,“轰”一声地动山摇,险些将天花板炸出个窟窿。

  徐恩允长叹一声,似是早料到这一出,神色间居然颇为惋惜:“江姑娘是当世英才,可惜明珠暗投……在下实在不明白,那靖安侯到底有什么好,值当你赔上一条命,也要舔他的狗食盆子?”

  江晚照面沉似水,深深看了他一眼。

  有一刹那间,徐恩允几乎以为自己说动了江晚照,但是紧接着,就听江晚照不高不低地怼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徐恩允:“……”

  他沉默片刻,低低垂落眼皮,两条深如刀刻的法令纹浮凸而起,叫那副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孔凭空显出几分森寒:“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了。”

  这就像一个暗示,四遭的倭寇猛地踹翻矮案,兵器“刷拉拉”出鞘,杀气腾腾地围住那一对背靠背的男女。

  江晚照此时的境地,就像那只困在瓮中的王八,然而她非但没慌,还有闲心调侃卫昭:“卫兄,你说咱俩今天谁先玩完?”

  卫昭想起她方才的话就咬牙切齿:“玩完?还早呢!你可得好好留住这条命,等我替阿晖算清旧账!”

  江晚照不以为意,隔着四面人潮,冲主座上的徐恩允挑了挑眉:“徐先生,自古民不与官斗,又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说法,你却两桩都犯了个遍——做事如此不留余地,就不怕日后不好相见吗?”

  徐恩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那就要看江姑娘打算如何让在下‘不好相见’了。”

  他端起案上酒杯,将里头的残酒泼在地上,下一刻,杀声震天,满屋子的倭寇潮水似的围上前。

  江晚照这辈子没别的能耐,自忖就三样好处——能打抗揍长得好,尤其不怵打群架。软剑匹练般忽起忽落,竟是一路长鞭的使法,剑光乍隐乍现,组成一道岿然不动的堤坝,硬是将滚滚人潮隔绝在三尺开外。

  她剑身横扫,随手拨开两把斩向卫昭的钢刀,朗声笑道:“徐先生,你能在徐恩铭麾下隐忍这么多年,也算是当世数得着的人才……怎么就不想想,我若毫无准备,如何敢单枪匹马往你这贼窝里闯?”

  徐恩允眼角抽动两下,微微眯起眼:“江姑娘,空城计就不必使了……此地隐蔽偏僻,连朝廷海图都未标明,江南军能耐再大,也没有大海捞针的本事吧?”

  江晚照歪头想了想,煞有介事地一点下巴:“唔,说的有理。”

  徐恩允眼神微沉,没等他开口,江晚照已经冲卫昭使了个眼色。卫昭会意,从衣襟里摸出一只银白色的圆筒,往厅外一抛。下一瞬,只听尖锐的呼啸声截断风声,火光将乍临的夜色撕扯得四分五裂。

  一干倭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连着徐恩允都有点没回过神:“你、你是从哪……”

  江晚照笑盈盈地眨眨眼:“怎么,还没想明白?其实徐先生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这鬼地方确实偏僻难寻——若不是原先生亲自带路,咱们到现在恐怕还蒙在鼓里。”

  徐恩允猛地收紧手指,那只手看似苍白文弱,力气却当真不小,青瓷酒杯“喀拉”一声,干脆地裂成四瓣,凄凄惨惨陈尸一地。

  然而这只是刚开始,几乎紧接着,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汹涌的火光冲天而起,被海风一卷,染透了泼墨般的云脚。

  火随风势,竟是步了当日徐恩铭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