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海盗女王养成记>第36章 宝藏

  江晚照先是一愣,继而猛拍桌案,弯腰大笑道:“说得好!”

  他俩相互看了眼,心照不宣的笑容刚展露到一半,就被齐珩一声咳嗽打断了。

  靖安侯看着笑容尽敛、缩脖端肩的江晚照,说不出是发愁还是闹心——这姑娘看着脾气执拗又桀骜不驯,八匹马都拽不回头,怎么就被丁旷云三言两语套取了真心?再这么下去,不会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齐珩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塞给江晚照,那意思大约是“你多吃点菜,少搭理这满嘴跑马车的货”。

  江晚照“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啃着排骨不吭声了。

  齐珩这才转向丁旷云,不动声色地问道:“丁先生的意思是,那‘西帛’正是四象之一?”

  “八九不离十,”丁旷云转动折扇,懒洋洋地说道,“听齐侯的描述,那伙东瀛人不是一般的倭寇,而是东瀛大名花重金培养出的忍者。派出这样的精锐,肯定不是为了打发叫花子的三瓜俩枣,数来数去,也就只有这笔下落不明的宝藏能让东瀛诸侯念念不忘了。”

  这回江晚照学聪明了,埋头将汤泡饭扒拉进嘴里,坚决不当这根出头的椽子。谁知她默默扒饭也碍了齐珩的眼,那靖安侯从怀里掏出一方丝绢,似乎是想替她擦去腮边汤汁,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于是将那帕子略带些粗鲁地塞进她手里。

  江晚照:“……”

  她看着丝绢的眼神就像盯着吐信的毒蛇,恨不能甩手把它丢进马桶,不料齐珩早防着她这手,好整以暇地补充了一句:“这是过世亡母留下的,你小心点用,别弄丢了。”

  江晚照被先人灵牌猝不及防地砸脑门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齐珩敲打了江晚照,又转向丁旷云:“那‘四象’究竟是什么?”

  丁旷云耸了耸肩:“不过是个传闻,具体是哪四样宝物,没亲眼见到,谁也说不清——不过我倒是听说,这‘西帛’其实是一卷画轴,上面画的是一幅观音像……”

  只听“咔吧”一声,却是齐珩将手里的筷子捏断了,他浑若未觉,定定看着丁旷云:“画的是什么?”

  丁旷云见他神色有异,说话不免多了几分小心:“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据说那‘西帛’其实是一幅丝帛,上面绘了观音像……只是这世间的观音像何其之多,谁知道传闻指的是哪一幅?”

  齐珩微微闭了下眼,那一刻,他脑中闪现过当日北邙山寨中,何敢当临死前从床底暗格里掏出的那卷泛黄的画轴。

  “原来如此,”他想,“难怪那几个倭寇会想方设法和陈连海搭上线,也难怪陈连海到死都不肯招认私通倭寇,原来是为了这个。”

  但是何敢当是从哪得来的西帛?

  倭寇又是如何得知,西帛在北邙山寨?

  四象中的其他三件宝物是什么,现在又在何处?

  齐珩眼皮突突乱跳,只觉得这“西帛”出现得太过凑巧,所有线头若有意似无意地撞在一起,从迷雾背后露出云遮雾绕的冰山一角。

  到底是纯粹的偶然,还是有人藏身幕后推波助澜?

  他捏着茶杯沉吟不语,丁旷云和江晚照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换了一轮讳莫如深的意见。眼看气氛越来越沉闷,江晚照坐不住,起身告了罪,挺着个酒足饭饱的肚子回了客房。丁旷云本想紧随其后,不料刚站起身,齐珩忽然拎起茶壶,主动往他杯子里续了点热茶。

  丁旷云只得坐回原位:“齐侯还有什么吩咐?”

  齐珩沉默片刻:“今晚的话,我希望丁先生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要吐露。”

  丁旷云早料到有此一着,十分爽快地答道:“齐侯放心,今晚我没来过,也什么都不记得。”

  齐珩点了点头,又道:“我其实还有一事不明……虽说宝藏动人心,但诚如丁先生所言,这次来的不是普通倭寇——能养得起这么多精锐杀手,背后主使的实力想必相当雄厚,连他们都争相抢夺的宝藏,价值该是何等不菲?”

  丁旷云微微一笑,模棱两可地答道:“也许吧。”

  齐珩看出他有所隐瞒,却没戳破,只是道:“这批宝藏如此诱人,连东瀛大名都忍不住掺上一手,云梦楼难道没动过半点念头?”

  丁旷云拿茶水润了润喉咙,大约是觉得那茶的味道不太好,他只喝了一口就泼到地上,重新倒了一杯酒。

  “宝物虽好,却不是人人都有命得,君子爱财,也得取之有道,”丁旷云骚包地摇了摇折扇,冲齐珩龇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宝藏是这样,旁的也是如此,齐侯以为呢?”

  齐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遥遥举杯:“丁楼主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按说谈话进行到此蛮可以告一段落,齐珩也做出了“送客”的暗示,谁知那姓丁的反而不急着走了。他一副尊臀如有千钧重,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夹了一筷冷下的爆炒鳝丝慢慢吃了。

  齐珩看出他有话想说,便问道:“丁先生还有何指教?”

  丁旷云放下筷子,一语双关地说道:“齐侯当年已经下了决断,如今又何必当断不断,误人误己?”

  齐珩知道他说的是谁,刚有些舒展的眉头重新皱出沟壑。

  “往事已矣,我无意与齐侯争论当年的是非对错,只是您想要的已经到手,又何必将人绑在身边?”丁旷云打量着齐珩神色,委婉劝说道,“我看江姑娘并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已经过去的,您还是让它过去吧。”

  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不管是刻骨铭心的爱恋,还是五内俱焚的背叛。

  齐珩垂目盯着自己摊开的手心——这只松开的手里,放走的不仅是缠绵多年的忿恨与怨毒,还有一段不足为为外人道的儿女情。

  只是靖安侯端方君子的皮囊下流着一腔杀伐决断的铁血,与家国大义相比,那点儿女情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两下里狭路相逢,便只有“壮士断腕”一条路可选。

  只是齐珩没想到,这段刚探头的情苗居然连着一汪心头血,他这一刀下去,竟是连皮带肉、分筋剔骨,好悬去掉半条命。

  他微微闭了下眼,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如花笑靥,那是多年前的江晚照……江滟,那时她脖颈上还没留下那道几乎横亘咽喉要害的伤痕,眼角眉梢挂着鲜明而纯粹的意气。

  可惜意气也好,纯粹也罢,都在三年前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连个渣也没留下。

  齐珩满腹心绪难舍难分,脸上却不肯表露分毫,淡淡一点头:“多谢丁先生提醒,我心里有数。”

  丁旷云盯着他瞧了半天,确定靖安侯将他一番劝告就着冷茶喝了,叹气之余,只得甩袖走人。

  让靖安侯愁肠百结的江晚照也好过不到哪去,可能是白天时淋雨着凉,晚上又着实撑着了,到了夜间居然闹起胃疼。她开始还想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终于从被窝里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打算去厨间讨碗热姜汤喝。

  谁知她刚一起身,一样物件从被窝里带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江晚照愣了下,弯腰捡起,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齐珩方才硬塞给她的丝绢——齐侯爷说这是他亡母留下的遗物,应该不是随口扯谎,因为丝绢的质地是上好的云锦,四角打了浅绯色的络子,还绣了栩栩如生的折枝花样。

  江晚照攥着丝绢,脸色阴晴不定了半晌,终究没揉成一团丢进马桶里。

  她把丝绢折成整齐的四方形,随手揣进怀里,捂着肚子下了楼。她不想惊动旁人,脚步放得格外轻,将那门帘悄无声息地撩开半边,却见厨房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江晚照:“……”

  这家客栈的掌柜和厨子这么早就歇下了吗?

  旋即,江晚照鼻子微微抽动了下,从已经熄了炉火的灶间闻到一股极细微的异味。

  那味道既非煤灰,也不是血腥,却叫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江晚照皱了皱眉,循着气味摸到跟前,在柴草堆里翻找片刻,发现两块空心地砖。她从腰间拔出匕首,将那两块砖头撬开,底下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藏了一排粗瓷坛子。

  江晚照忽然意识到她为什么觉得气味熟悉——这分明是脂水的味道!

  自昭明圣祖从祁连山脉挖出第一碗脂水开始,此物就被视作国之拱璧。其实脂水本身没什么稀罕,无非是能引火,又比水轻,是火烧连营的一把不二利器,可是当第一架以脂水驱动的朱雀从中原大地上呼啸而过时,一个崭新的时代便在脂水燃起的熊熊大火中拉开了帷幕。

  大秦视作柱石的三大军种——朱雀、白虎、玄武,无一不是靠脂水驱动,是以朝廷对脂水的管制极为严厉,连靖安侯麾下的照魄军都得按着配给来,何况其他人?

  这乡野小店哪来的通天手眼,竟然能私藏这么多脂水?

  这些疑问从江晚照脑中飞快闪现而过,她第一反应就是要通知齐珩,谁知刚一转身,凌厉的劲风已经逼到面前。

  江晚照是下来讨姜汤喝的,身上当然不会带着兵刃,电光火石间,她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只能顺着暗箭来势闪电般一弯腰,只听“嗖嗖”两声,见血封喉的毒箭擦着她的鼻尖过去,“笃”地钉入墙壁。

  江晚照借着弯腰的机会,俯身抓了一把灶灰,用打暗器的手法扬了出去。这一着突如其来,欺到近前的两个黑衣人完全没防备,被灶灰迷了眼,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下一瞬,江晚照已经合身扑上,一只纤细的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卡住黑衣人脖子,只是一拧一掰,“咯”一声脆响,黑衣人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江晚照毫不客气地拧断他手指,夺下手中长刀,雪亮的刀光绞碎空气,半点不带迟疑地斩向他的同伴。

  同行的黑衣人耳听得刀风凌厉,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人已下意识地闪躲开。与此同时,他长刀悍然出鞘,“当”一声架住江晚照当头斩落的刀锋。

  两人在极狭窄的空间内接连交换了七八招,江晚照故意卖了个破绽,那黑衣人果然上当,长刀大开大合,直取中宫。谁知那看着娇怯怯的女人居然出乎意料的狡猾,根本不跟他硬碰硬,脚下踩了个古怪的方位,愣是从他刀锋下间不容发地闪避过去。错身而过的瞬间啊,她手腕顺势一翻,长刀横扫,便在那黑衣人脖子上开出一道血口子。

  黑衣人捂着脖颈踉跄后退了五六步,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发出叫人牙碜的“嘭”一声响。那人却已不知痛楚,映入视线的最后一幕景象,是那杀神附体般的女人不知从哪扯来一截布条,将染血的刀锋仔细擦净,然后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

  这黑衣人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慢腾腾地滑坐在地,身下很快汇集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江晚照快刀斩乱麻地料理了两个暗箭偷袭的黑衣人,唯恐齐珩和丁旷云一行遭了其他人的毒手,火急火燎地往外赶。刚进大堂,她就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这姑娘情急之下顾不上走楼梯,直接踩着桌子腾身而起,脚尖在柱子上稍一借力,轻飘飘地窜上二楼。

  她不知道二楼是什么情况,没敢直眉楞眼地往里闯,落地时一个旋身,长刀犹如秋风卷落叶般横扫而出……然后和某种兵刃撞在一处。

  江晚照猛地抬起头,只见架住她刀锋的是一把眼熟的长剑,大半个剑身尚在鞘中,只露出半尺长的剑锋,稳稳托住斜削而至的长刀。

  而那佩剑的主人正纹丝不动地站在房门口,深深看着她。

  方才还横扫千军、大杀四方的江晚照打了个激灵,那一刻,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被齐珩看得没来由一阵心虚,下意识将手中长刀背在身后:“侯爷恕罪,卑职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

  她正寻思该怎么解释,余光往两边一扫,就见齐珩带来的二十亲兵一个不少,都已经聚集在走廊上。他们脚边躺了六七个做同样打扮的黑衣人,清一色的闭目歪头,不知生死。

  江晚照张口结舌:“侯、侯爷,这是……”

  齐珩将她上下打量过一番,确认没掉头发也没破皮,这才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扭头淡淡唤道:“都解决了,出来吧。”

  只听“吱呀”一声,对面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丁旷云从门缝往外张望一眼,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踱出来。

  “齐侯果然骁勇过人,不愧是我大秦军神!”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啧啧感慨,“这帮东瀛人撞到你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