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良臣(科举)>第140章

  唐挽微微睁开眼睛。沉沉的帘帐将天光隔绝, 竟不知此刻是何光景。

  她入睡时是背对着元朗的, 醒来却面朝着他。头枕着他的手臂,一手环着他的腰。元朗的姿势却没什么变化, 手揽在她后腰上, 静静阖着眼睛。

  唐挽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舒朗的眉目,手指沿着他凸起的眉骨细细摩挲,然后落在那硬挺的鼻梁上。东海湾的男子大多生得英武, 而元朗出身百年诗礼簪缨的贵族之家,眉眼中又沾染了矜贵的芝兰味道。在唐挽的心里, 他便是那万中无一的好。

  手指滑落至唇瓣。元朗忽然张开唇, 含住了她的指尖。

  “你醒着呀。”唐挽收回手,柔声道。

  元朗动了动眼皮, 声音暗哑:“嗯, 让你给摸醒了。”

  昨夜他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天快亮时才稍稍眯了一会儿。本该是困倦的,却在听见她的声音之后彻底来了精神。元朗收紧手臂将人代入怀中,嗅着她发间清香,忽觉得过往人生,从未如此刻这般满足。

  他的胸膛坚硬。唐挽伸手推了推, 道:“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他也不关心, 他也不在意。最好别问时辰, 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再睡会儿。”

  唐挽想撩开帘子看看天景, 于是伸手推开元朗,起身向外探去。元朗猛地睁开眼睛,蹙了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匡之,别推开我。”

  唐挽伸出去的手僵了僵,终于还是转身窝回他怀里:“行。一会儿有人来,咱们就当听不见。”

  元朗的唇角勾了勾,将脸埋入她发间,又阖上了眼睛。

  果然没过一会儿,便传来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继而是冯晋阳的声音:“匡之啊,匡之?还没起呢?”

  冯晋阳上了楼,四下看了看,隐约瞧见那八宝鎏金屏后有一张牙床,帐子垂着,应该是还没起床,便说道:“咱们今天要去游园,你快些起来收拾收拾吧,晚了就没工夫吃早饭了。”

  床上的两人都睁开眼睛。初时的惊慌过去后,倒觉出有趣。唐挽将手指压在元朗的唇上,扬声冲外面说道:“知道了,这就起来了。”

  “哎!”冯晋阳却没有走,反而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坐下,道,“也不知元朗去哪儿了,也不在房间里。匡之啊,你这儿有水吗?我这一大早上跑得燥得慌。”

  “唔,桌子上有凉茶,我昨晚沏的。”唐挽说。

  实指望他喝了茶就走。怎料冯晋阳走到桌前,看着旁边两只用过的茶杯,道:“哎,昨晚你这儿有客啊?”

  说着,眼往床边一瞟,竟发现那床脚凳上并排摆了两双鞋。

  “哎,匡之,你床上有人啊!”冯晋阳说着便走了进来。

  听着他脚步临近,唐挽心头猛跳,看着元朗,不出声地问道:“怎么办?”

  元朗的唇角漫不经心地弯了弯,转身挑开帘子。刺目的光照进来,唐挽不自觉眯了眼。

  冯晋阳已经走到了床边,忽见帐帘挑起,床边坐了个人。却不是匡之,而是元朗!

  “元朗……你怎么在这儿?”冯晋阳讶然问道。

  元朗衣襟大敞,慢悠悠弯腰穿鞋,道:“昨夜和匡之秉烛夜谈,太晚了,就歇在这儿了。”

  冯晋阳愣了愣。这说法的确没什么毛病,他们同年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怎么感觉这屋里的气氛不对呢?

  元朗抬眼看了看他,道:“要不你先回?我们收拾好了就过去。”

  “啊,也好,也好。还在昨天那亭子里啊。”冯晋阳说完,转身噔噔噔下了楼梯,快步走出了天一楼。到了楼下,却又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转头往二楼看去。

  他怎么会觉得这么尴尬呢?就好像愣头愣脑闯进了人家小夫妻的闺房。可哪儿来的小夫妻,那明明是匡之和元朗啊!

  冯晋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了。冯楠和沈榆也都还没人影呢,他得去叫他们。一个个的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真让人操心。

  唐挽从帐子里露出头来,四下看看:“走了?”

  “走了。”元朗转过身,见她双手拢着帐子,只露出一双水波横生的眼睛,忽然起了兴,将人又扑回了床上。

  唐挽惊呼一声,继而笑起来,道:“还闹,一会儿冯晋阳又回来了。”

  元朗低头吻了吻她雪白的颈项,忽然收敛了神色,蹙眉看着她,道:“你要保护好自己,别动不动就让人摸了抱了去。”

  唐挽一愣,明明是他摸了抱了一晚上,现在反过头来怪她了?于是推了他一把:“那你还不躲远点。”

  元朗心下一慌,将人紧紧压着,道:“除了我以外,别人都不行。什么师兄师弟的,也不行。”

  唐挽忽然明白过来。闹了半天这些日子,他是在吃飞醋啊。

  唐挽笑起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将他的发髻抓乱,柔声道:“知道了。”

  “还有,”元朗伏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若是不喜欢了,告诉我一声便是。不要一声不吭的,也别推开我。”

  唐挽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柔柔地泛起波涛来。她抬手揽在他的背上,微微仰起头,顿觉情爱之事,实在奇妙。能让平素爽朗疏阔的元朗如此患得患失,也能让自己这颗早已波澜不惊的心,生出丝丝缕缕的羞怯来。

  “起来吧,”唐挽拍了拍他的背,“我帮你束发。”

  待两人都洗漱完毕,出现在烟波亭的时候,亭子里还是只有冯晋阳一人。他双臂打开,大喇喇地靠着栏杆,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说道:“要不咱们哪儿也别去了,今天就睡一天得了。”

  沈榆和冯楠也还没到。唐挽和元朗入席之后,两人才匆匆赶来。

  原来沈榆和冯楠昨夜也去泡温泉了,泡到了半夜,又叫了小吏来按摩。这一觉睡得太沉,便觉身子骨松散,起不来床。问询唐挽和元朗为何没起来,唐挽只是讪笑着点头:“一样,一样。”

  他们起得太晚,早饭就变成了午饭,上午去游园的计划也就泡了汤。几人轮番给冯晋阳赔不是,好在冯晋阳是个十分随和的人,当即便调整了计划。上午的游园改在下午,正好下午西山猎场有比赛,可以顺便买些新鲜的野味来吃。

  就在几人兴致勃勃地做着计划的时候,两驾马车一前一后,悄悄进了京城。

  两辆车一个从东边来,一个从西边来,在徐府的门前走了个对头。小厮搬来脚凳,帘子挑开,车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是同样的惊讶神色。

  他怎么会回来?

  徐府的门房快步迎出来,躬身一礼:“可是苏榭苏大人和林泉南林大人么?”

  “正是。”林泉南道。

  苏榭道:“学生苏榭,来拜见老师。”

  门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笑道:“两位大人里面请吧,我家老爷正念叨着两位呢。”

  徐阶上了岁数,觉少,往往四更天就醒了。起来吃过早饭,批阅公文,待苏榭和林泉南来到书房的时候,他一天的工作基本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闫炳章已算得上勤勉,他当比闫炳章更勤勉。

  小厮通报之后,二人上前见礼。徐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过一圈,道:“外放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收获没有?”

  两人的脸上都露出羞赧之色。林泉南先拱了手,道:“回老师,学生体察到了民生之疾苦。以前久在京城,对许多事情看得还是太简单了。”

  徐阶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榭。苏榭说道:“学生在地方上也经历了倒闫的大潮。老师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寰宇,学生却不能从旁帮衬,每每思及此,便夜不能寐,泪如雨下。”苏榭说着,竟也抬起袖子去擦眼角的泪珠。

  林泉南满是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心想着,当初倒戈向闫的是你,如今回来表忠心的也是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徐阶笑了笑,道:“牧洲一直深出于闫党,也为倒闫之事出过不少力。”

  林泉南一惊,这才看向身边的苏榭。原来他的身份竟是这样?

  徐阶又说道:“如今闫党已除,新皇登基,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顾念着我们往日的师生情分,一意孤行将你二人调回来,朝廷内当会有些反对的声音,也是正常。你们两个这段时日需得勤勉些,做出些成绩来,方能服众。”

  两人都还对当年彭城之事满心惭愧,今日徐阶竟不计前嫌,仍对他们委以重任,惭愧之情就变成了感激。两人纷纷拱手,道:“定不负老师重托。”

  徐阶抬眼,静静审视着二人半晌,说道:“那就先回去安置安置。过几天吏部的任命文书自会发到你们手中。”

  “是。”

  两人躬身退了出去。徐阶将鼻梁上的眼睛摘下来,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他本不想再动用这两人的。当初彭城的背叛已经彻底激怒了他。原打算就让他们老死在京城之外,可如今的形势,却不得不再将这二人招回来。

  之前冯楠和元朗闹出的那一场戏,别人看不出来,徐阶却清楚明白。这两人明显已经联了手,而且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沈榆倒是个可靠的,就是偶尔糊涂些。唐挽么,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连徐阶都有些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还是需要更多的棋子入局,才能相互制衡。苏榭和林泉南虽然算不得什么大才,闹出点风浪的本事还是有的。徐阶微微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位将众臣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先帝来。先帝爷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他不妨也学上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