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头的容双不见长烨跟上来,再回头去寻时,却见他恭顺地同雍王说着话。
她,还未见长烨有过此神情——
容双下意识往回走去,至近前时,恰听到长烨唤了声“王叔”。而后他再说些什么,她便悉数听不进了。
王叔……是何身份才当得起此称呼,容双并非市井小儿,她自有着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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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烨听得容双的脚步声,回首望她时想拉过她的手,不料却被她不动声色躲了去。
“王叔,她便是我同你提起的,她唤作容双。”
长烨以为容双又为梦境所困,才不复适才的开怀。然而王叔如今在前,他并不能很好地安抚她,只能四两拨千斤为他们做着介绍。
适才隔着远,雍王并未看清容双的样貌,而今方才看清她右颊上的那道疤。只是除却轻微的可惜,他未有感到任何不适,甚至不知怎的,他倒觉得这女子确是配得上他这自小聪颖过人的五侄儿。
容双朝雍王微一欠身,尚不及她开口,雍王妃已拿了个泥人匠所捏就的雍王朝他们欣然而来。
“咦,五殿下你也在呀——”
这雍王左不过比长烨年长了八岁,雍王妃又更是与他年纪相若,并无多少长辈的稳重,虽是成亲数年,仍旧被雍王宠得有些孩子心性。
她炫宝似的将泥人从手后拿了出来,于长烨跟前转了转,“如何,像你王叔么?”
“像——”
长烨忍俊不禁点点头,前有王叔笑他当街咬个糖葫芦,后便有王叔自己成了泥人的模板,倒是半斤遇着八两。
而这,不过是因着他们身侧的女子便是他们心属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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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雍王夫妇,容双仍旧神情怔怔的,漫无目的朝前走去。
“容双,你怎么了?”
已至长街尽头,容双仍欲朝前走去,长烨终是拉住了她的手,迫着她望向自己。
“长烨,你……是皇子吧?五殿下?”
容双喃喃出声,望向长烨的眸子了无光彩。
她所遇着的小兰筠非是宫女、祝清逸非是太医、便是乐元泰和赵良桉的也有了不同的命数。
可偏生、偏生长烨便是她所梦见的五殿下……
她痛苦地揉了揉额角,许是因体内“归魂丹”起了作用,她愈发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是。”
长烨静默了片刻,终是坦言了自己的身份,而后又辩解道,“齐坊主自也是我,我未诓过你的!”
他不过是,避重就轻罢了。
“且我无心权术,早已不打算再回京城,五殿下的身份于我已是过眼云烟了”
听着长烨的解释,容双并未言语,而是挣脱了他的手,再度向前走去。她不怪长烨的,她能怪他什么呢?
只不过眼下,她需要时间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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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尽头再行不远,便是一处荷塘。
时已初夏,荷花已铺了满塘,再近些便能闻到空气中夹杂着的屡屡清香。
容双扶着塘边半人高的栏杆,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梦中那女子决绝跃下莲池的模样。
几乎是无意识的,她亦学着那女子,跨过红木栏杆,纵身跃下了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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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
长烨在容双再度甩开他的手后,不敢逼她太紧,却不曾想她竟做出如此行径。
他几欲是飞奔近前,指尖却只触到了她的裙角,由不得他抓牢。
眼见着容双落入水中,长烨来不及做出思考便也跃入了池中。
即便,他不懂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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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却是不同,她于江南长大,自小便深谙水性,落入水中倒如囚龙离了枷锁般自在。
她将手缓缓张开,于水中呈放松状,而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也在这时纷至沓来。
甚至还有,她于地府徘徊二十余年后,阎王同她的那番对话——
彼时阎王许她重生,并允了她三个愿望。
她一愿兰筠了无烦恼、活得自在;二愿祝清逸明月入怀、有人可爱;三愿赵良桉位极人臣,否极泰来。
她所愿者,皆上一世所亏欠之人。
而长烨……她并无多余的愿望留与他,亦无须留与他。横竖,他已与她恩断情绝了不是么……
思及长烨,容双的心隐隐有些发疼了起来。为何这一世,偏又要遇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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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尚蹙眉纠结着,水下不知何物绊了她一下,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可不曾想,绊着她的,竟是缓缓沉下的长烨——
容双心下大恸,这呆子,不识水性还随她跳下来做什么!
她当即一把抱住了他,拖着他的身子吃力地浮出水面,向岸边游去。
所幸她早年习了武,还能鼓着一口气挺到最后。
将长烨托上岸后,容双已是筋疲力竭。然看到长烨俊脸惨白,陷入昏迷,她还是强撑着身子按压着他的心肺,嘴里不住呢喃着傻子,泪水亦早已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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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正午时分,莲池畔避得人影全无,时下并无人可帮到容双。
且只要长烨与容双独处时,便会遣退暗卫,免得教他们看到自己的另一番模样。
容双瞧着按压心肺仍是收效甚微,心下凉了一半。她还果真……是不祥之人呐。
“姐姐!”
便在容双气力将散之际,秦清双的声音急急传了来——
“齐公子,齐公子怎么了?!”
尚不待容双回首,秦清双已小步跑了至,面容和声音里满是关切和着急。
而容双终在看到长烨有人可救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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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长烨同容双一道离了谷家后,楚栾亦邀秦清双一道出游。
秦清双稍作思量,便应了下来,即便她心思并不在他身上。
这楚栾是京城药材商的独子,家境殷实得紧,便是这燕北山一带亦有他们的分铺与别院。
他抬手叫身后的家丁们将容双与长烨搀起,送至最近的别院休养,并柔声宽慰心下着急的秦清双道,“我这便去请大夫,令姐会没事的!”
殊不知,秦清双心下所挂怀的,仅仅是长烨一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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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双醒来时,一室药石的苦味令她将眉轻轻蹙起。
“秦姑娘,你醒了!身子可觉得好些了?”
出声的是容双从未见过的丫鬟,而她如今所身处的亦是个陌生的屋子,里头陈设摆放尽显奢华。
容双不及多想,即刻掀被落地,嘴里紧着问道,“姑娘可有瞧见与我同行的男子?”
那丫鬟点点头,“清双姑娘照看着他呢,秦姑娘请放心吧。这儿是我家公子的别院,姑娘安心住下便是。”
这楚栾心思既在清双身上,自是要讨好未来的妻姐,是以将最上等的房间与贴心的丫鬟拨与了她。
闻言容双脚步一顿,如今的她已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自是知道长烨与清双的情并非来由梦境。
然而她还是步履缓缓地,朝长烨屋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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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烨房门轻掩着,容双透过门缝,恰可见清双紧握住了他的手,神色甚是担忧。
“秦姑娘,你醒了——”
楚栾送走大夫后折返,瞧见容双静立于长烨门前,便开言唤了她一声。
屋内的清双听见声音,即刻松开了长烨的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朝容双走来,关切道,“姐姐身子可有碍么——”
容双直直望入了清双的眼底,良久,方才轻轻启唇,“无甚大碍。”
此前关于乐元泰的梦境里,从未出现过清双。他便是死,也死得莫名。
直至昨夜记忆回笼,她方才忆起,乐元泰是为清双所害。
可容双自己,亦非善类。她为嫉恨清双,将她骗上了花轿,远嫁北夷,换来了长烨同她的恩怨两断……
她与清双之间究竟谁亏欠了谁,已无从辨白。
“大夫说齐公子无甚大碍,只是不知怎的一直未曾醒来,姐姐可要去看看他么?”
清双出声将容双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往里头望了一眼,继而缓缓摇摇头道,“他有你照顾便好,我便先回谷家了,小兰筠还等着我。”
不意容双今日这般好说话,清双有些意外却也当即应了下来,“姐姐放心,清双定会好好照顾齐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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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入夜,长烨方才缓缓转醒,甫一睁眼,便见秦清双俯在他身侧的榻上小憩,即便在睡梦中也牢牢抓住了他的手。
见状他剑眉不禁深蹙起,手也轻轻从她手中挣了开,而秦清双即刻便醒了过来——
“齐公子,你可是醒了!”
清双眼底笑意明媚,当是真真为长烨的醒来而松了口气。
却不料,长烨紧接着的话却叫她生生将笑意僵在了嘴边——
“容双呢?她怎么样了?你们可有将她救起?”
被容双救出荷塘前他便失去了悉数意识,提起容双时他眼底的焦灼和关切深深刺痛了清双的眼。
静默了片刻后,秦清双浅浅一笑,“姐姐无碍,她已先行回谷家了,临行前教我好好照顾公子。得见公子醒来,清双便放心了。”
她刻意加重了“教我”二字,将话头重又引到了自己的身上来。自此一事,齐公子应当看得出谁才是真正紧着他的人了吧!
然而长烨却再未结果她的话头,掀被下榻匆匆往外而去。
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马上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