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鼎州纪>第十七章 竹林深处

幽州三面环着奇峰险峻高耸入云的万绝山,一面临着暗流汹涌波涛诡谲的日落海,其地理位置呈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势。

寻常人等若想进入幽州地界,有两条路可供选择——陆路和水路。

陆路是经由安州,绕道至万绝山的一处山势稍缓之地,再穿过那里的天然峡谷便可抵达。

水路则可从各个州直通日落海的主河道乘船出发,待到行至入海口时,需换乘官府所审查准允的专门船只,在日落海上再行驶个月余即可登陆幽州。

相比较而言,水路虽稍慢却安全稳妥些。

而要穿越那“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万绝山的陆路,则更适合铤而走险的私贩,或是有十万火急之事的赶路人。

殷复缺与肖亦默此次选择的就是陆路。

日上三竿之时,二人便进入了那两侧山体皆垂直耸立如刀劈斧砍般的绝壁峡谷。

此处名为峡谷,实则也就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小径罢了。

这小径位于两座大山的连接处,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也仅能有一丝微弱的阳光从万丈高的那处缝隙之内勉强挤进来。

肖亦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在这终年阴暗湿滑的山石地上,偶尔不慎脚下打滑,便伸手紧紧地扶住旁边阴冷入骨的峭壁,既不要殷复缺的帮扶也始终咬着牙一声不出。

殷复缺面对着她那自从河边对话后便一直保有地沉默和倔强。除了无奈和心痛就只剩下了自嘲。

他知道自己很是伤了她地心。可是却连一句道歉地话都无法说出口。

如此默默地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转了阴天。这峡谷内竟渐渐地像是入了夜般地一片黑暗。饶是内力深厚目力过人。也最多只能看到三步之外地大致情形而已。

殷复缺心中觉得有异。见肖亦默只顾着低头看路而并未注意到这番变化。于是便只自己暗中加倍提防戒备着。

恰在此时。肖亦默脚下又是一滑。忙使力撑住岩壁想稳住身形。却忽觉手下原本坚硬湿寒地山石竟然变得像是棉花一般。陡然下陷。她尚不及脱口惊呼。便整个人一下子跌了进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了被一团浓郁地黑气牢牢裹住地殷复缺。正拼命地想要向她伸出那只坚定而温暖地手……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青竹林,明明没有一丝的风,却一直在摇曳摆动着,仿佛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正在迎风起舞。那竹叶轻轻的沙沙声,如泣如诉,像是一首哀婉凄绝的歌儿,又像是一声声幽怨空寂的叹息。

肖亦默正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这竹林中,心中满是茫然。

跌入那处忽然之间变得绵软塌陷的峡谷峭壁后,她便立刻失去了意识。等到醒来,就发现自己正毫发无伤地置身于这片奇怪的竹海。

此处虽透着无限的诡异,她却并无丝毫的惊恐害怕之感。只是总觉得正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萧瑟寂寞,在自己的心头萦绕不散。

她四下打量了几眼,刚想举步前行探个究竟,却猛地想起了在跌落之前所看到的那正陷于黑雾包围中的殷复缺,不由得大是着急起来。

她心中暗自思量,这竹林,那黑雾,都不像是正常的世间景象,那么十有**便是妖物无疑,于是忙拿出了那一直贴身放着的柳笛。

也许是因为有了钟葵所加持的法术,所以这么多天过去了,柳笛竟依然像是刚刚采摘下来似的那般新鲜翠绿。

然而,她拿着这注有符咒的柳笛,却完全不知当如何使用。在原地团团地打了两个圈之后,万般无奈,只得将柳笛送至唇边,颤抖着吹起了那首当日殷复缺教给她的《无名曲》。暗暗求神拜佛地祈祷着,但愿这带着降妖附魔符咒的柳笛所吹奏出来的曲子能解殷复缺的危难;但愿这首两人所熟知的无名曲调能将殷复缺带到自己的身边。

不料这曲子刚堪堪吹到一半,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声轻笑所打断。肖亦默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纤弱娇柔的身影,正从竹林深处袅袅婷婷地缓步摇了过来。

“你……你是何人?”肖亦默壮着胆子,先开口问道。

随着又一声柔媚的轻笑,那身影居然一眨眼间便俏生生地站到了肖亦默的面前。

肖亦默大惊之下忙后退一步,被她不小心撞上的那棵青竹立刻欢畅地摇摆起来,接着又带动了整片竹林一起欢快地摆动着,竟像是正在举行什么盛大喜庆的歌舞表演一般。

那身影歪头看看肖亦默此时的惊惶无措,举袖掩口,一阵清脆至极的笑声从口间从袖中倾泻而出,诺大的竹林便又随着她的展颜开怀而舞动得愈加酣畅淋漓。这两者之间似是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又似本就是一体的。

肖亦默勉强定下心神,才瞧出这身影原来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身淡青色的衣裙;一头墨一样的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披在肩上,垂至脚踝;粉黛未施,眉目清朗。

站在竹林中的她,有一种不属于尘世的飘渺感,像是一缕青烟,随时随刻便会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

然而,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姿,却又处处都在散发着一股妖冶无双的妩媚之气;她那微微上挑的眉眼仿佛正含着千般的仇怨,万般的情愫,即便是欣喜大笑,也不能将其中的凄婉哀愁和无边煞意减却分毫。

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居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而且还能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着实让肖亦默一时之间看得傻了眼,发了呆。

不知何时,那姑娘已放下了掩口之手,停下了脆生生的欢笑。她依然微微的歪着头,看着肖亦默的失神,语中带笑地轻声问道:“你又不是个男人,为何竟也能看我看成了这般的痴样?”

肖亦默闻言大窘,越发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的也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我……我没……你……你……”。

她只觉得在这个奇异的女子面前,自己仿佛就像是个尚未开化的无知婴孩一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不过是徒惹一笑罢了。

伴着一声轻轻的叹息,那姑娘轻移莲步走到一棵参天大竹边,仰首望着那些青青的竹叶:“没想到,你虽和那姓肖的女孩儿长得一模一样,可是脾气心性竟然相差得那么远。”

她这句没头没尾,没因没由的话让肖亦默更是如坠云里雾里,但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继续傻傻地立在原地,看着她如沉浸在遥远异界般定定地出神。

如此过了良久,她才慕然醒过神来似的,转身轻倚着青竹,冲着肖亦默露齿一笑:“我又只顾着自己发呆了是不是?”

见肖亦默讪讪地笑着摇了摇头,便接着叹道:“我总是会忘记,你们的时间可不比我,都宝贵得紧呢!”

说到这里,眼神渐渐变得空远,竟像是又要兀自神游去了。不过好在这次她醒转得很快,低下头撩了撩耳边的发丝续道:“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快些进正题吧!”。

说着伸手虚虚一招,肖亦默颈间挂着的那枚血焰符竟自行挣脱了金链子,向她的手中飞去。

“他们唤你做血焰符是吧?就快一千年了啊……”

她这句自语般的低低叹息让肖亦默生生地把惊呼压在了嗓间:“你……你竟识得这血焰符……你……你究竟是谁?”

“我怎会不识得它?”那女子轻笑着,边手执血焰符细细端详,边道:“当年,就是我将它留给那姓肖的女孩子的。”

肖亦默有些茫然地看着那玉坠的血色在她的手中波光流转,猛然想起了那日自己的先祖曾经说过的话,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你就是那……那蛇怪?!”

“蛇怪?”女子偏头想了想,又认真道:“这个怪字,不好听。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家称我为蛇妖。”说罢莞尔一笑。

见她这般的轻松坦然,肖亦默倒似乎也不好意思太过大惊小怪了,便不由自主的也冲着她微笑了起来。

那女子摇摇头轻笑道:“真是想不到啊,她的后人居然会是你这么个不经世事,瓷娃娃般的小丫头。”

“你是在说……我的先祖么?”肖亦默有些不可置信。

“嗯……应该是吧?反正就是那个跟姓殷的小子用这物件起誓结盟的女孩子。”

肖亦默轻呼一声:“你说的那可是我鼎州国第一任的国君和王后啊!”

“国君?王后?”女子嗤笑一声道:“还不就是两个傻乎乎的痴男怨女么?”

肖亦默见这两个活在传说中,已然成了神话一般的人物,居然在她的嘴里就像是一对普通的邻家小儿女一样稀松平常,不禁有些不服气起来,脱口道:“就算再痴再傻,那人家好歹也把你给打败了……”

然而接下去的话,却被两道如冰一样的寒光给封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就凭他们?!”女子一声冷哼。

所有的青竹也随着她的怒气而瞬间停止了摇曳,整片竹林陷入了令人窒息的绝对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