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抽刀>第4章

  杨笑捧着横刀笑眯了眼,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从严恪带的包袱中取出保养横刀的一应物品,按严恪的指示,先卸下刀柄,用棉布把刀柄和刀鞘擦拭干净,之后打粉、上油、清理,修护过的刀面微微泛着青光,装回刀柄后收刀入鞘。虽不熟练,却也做的有模有样。

  “不错,比我当年好很多。”严恪倚靠在床头,有些犯困。

  “是严大哥教的好。”杨笑把横刀放回严恪手边,扶着他躺下。

  因为身上的伤,严恪身体发着低热,昏沉着不知睡了多久,半眯着眼睛醒来,有一道修长人影立在床边,脸庞隐在背光的暗影里看不分明,严恪看着他伸出手来掖好被角,轻拍了一下,“睡吧。”像是哄孩子入睡的语气。

  严恪听话地闭上了眼,不是杨笑的声音,是谁呢,这样想着,恍惚间陷入了梦境。《$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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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春雨如织,缠缠绵绵地下了一个上午,雨水顺着屋脊滴落下来,正掉进养了荷花的水缸,溅起点点涟漪。相府后院东侧的一处房间里,许染收回银针,重新把脉之后写下一张方子,吩咐跟他一起来的医馆小童回去煎药,严家父子两个立在一旁,目光紧紧盯着许染。相府的女主人虞岚俯身用帕子为躺在床上的严恪母亲擦去额头的汗珠,问:“表哥,晓渝她怎么样了?”

  “心疾难医,却还是有药可救,我不敢保证药到病除,但慢慢调养,严夫人这病暂时于性命无碍。”彼时两鬓尚未发白的许染回答。

  “那就劳烦表哥了,”虞岚拭去眼角泪珠,转头对严彻父子道,“你们安心在府中住下,有许大夫看顾,晓渝的病会好转的。”严彻对着许染和虞岚深深一拜,直说大恩没齿难忘。

  “严老弟言重了,”许染摆摆手,他生性喜洁,赶了一夜路又忙活了整个上午,这会儿急着去沐浴洗漱,便转身出去了。

  严恪松开一直紧紧抓在手中的衣摆,快步追出去,在长廊追上许染后,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多谢许大夫救我阿娘。”少年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许染笑着俯身,拍了拍严恪的肩膀让他起来,“叫许伯伯。”还不到十四岁的严恪站起来,个子刚到许染肩头,听话地喊“许伯伯”。许染说屋子里沉闷,让他在长廊一侧的长椅坐下,便自行洗漱去了。

  两天前,严恪一家刚到京城,找客栈的伙计打听到妙鹤堂的所在,隔日严彻便带着病重的妻子到妙鹤堂寻医,坐堂的大夫一番望闻问切,一时却找不出症结所在,不巧的是,妙鹤堂的主事,民间最称得上杏林圣手的许染不在,坐堂大夫束手无策。眼看着苏情的气色越来越差,严彻父子急得双目赤红。

  虞岚取了给闻相爷调理的药,从妙鹤堂二楼下来,正好看见一名妇人歪倒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几近昏迷,细看之后惊讶不已。匆匆走过去牵起那妇人的手,虞岚焦急地道:“晓渝,是晓渝吗,这是怎么了?”严彻听她喊出自己妻子的闺名,一问才知,虞岚是苏情从小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只是十余年前苏家举家南迁,才逐渐断了联系。这一年来苏情身体每况愈下,访遍当地名医,只诊断出是患了心疾,却没人敢轻易用药救治,严彻一家只好赶赴京城到声名远播的妙鹤堂寻医。虞岚知道自己表哥许染三天前去了京郊的鸣山书院,便派人带口信去请他赶快回来救治好友,严彻父子带着病重的苏晓渝在妙鹤堂和客栈并不方便,虞岚反复劝说之下,他们一家人便暂时住进了相府等待许染。

  所幸许大夫回来的及时,得他出手救治,阿娘的病总算是有好转,严恪靠坐在长椅的一角,呼出一口气,细密雨丝仍在飘落,带来轻微的凉意,只是天色竟比之前明亮许多,仿佛下一刻就会雨过天晴。长廊那一头,闻姝牵着自家年幼的弟弟缓缓走过来,严恪看见她,连忙起来作揖,“闻姐姐。”

  闻姝朝他温和地笑了笑,“小灼刚歇午觉起来,我带他来看看苏姨。”相府的小公子一只手被闻姝牵着,另一只手拎了个小巧玲珑的八宝盒,乖巧地仰头看他。

  “谢谢闻姐姐,只是阿娘还没醒,我爹和虞姨正在房间里照看。”严恪回答道。闻姝点点头,把闻灼抱到长椅上坐好,道:“姐姐进去一下,你和严恪哥哥在这里玩一会儿。”说完便朝屋里去了。

  闻灼抱着八宝盒,小短腿轻微地晃了晃,伸手拍在旁边的空位上,“哥哥,这里坐。”严恪愣了一瞬,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两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怎么跟这漂亮乖巧的小公子说话。怀里却忽然多了个八宝盒,严恪略惊讶地抬头,“里面是槐花蜜酿的青梅,我和姐姐一起做的,”闻灼得意又认真地道,“苏姨吃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白净的脸庞眉眼带笑的模样,像从前在山间见过的狐狸幼崽一般,可爱而狡黠。严恪小心地捧着八宝盒,也跟着笑起来。

  雨水下了又停,荷花枯了还开,四时节气交替变化,家人亲友来来往往,京城相府里有严恪曾经熟悉的一切,阿娘去世后,一别经年,除了梦境,他却再也没有回去。

  好梦留人,可终究要醒来。《$TITLE》作者:$AUTH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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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官道不算平坦,马车行驶在上面有些颠簸,车里坐着受伤的严恪,所以速度并不快。闻灼骑着马,想到在柳州城浮罗山庄的人迫于官府和名声的压力,不得不把那刚拿到的十万两捐给疫民时的扭曲表情,心情十分畅快,缓缓靠近马车后掀开车帘往里瞧,严恪像是刚睡醒,斜倚着车厢一角正在神游。“咳,”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严恪大哥,小弟闻灼,我们应该是见过的。”

  “是,小公子,”四方车帘里出现的陌生青年,梦里的小狐狸长大后,原来成了这样弯眼弯唇的俊俏模样,严恪回过神,“以前见过。”

  闻灼也曾听母亲和姐姐提起过,严恪是苏姨的孩子,小时候他们相处的很好,只是幼时的记忆模糊残缺,眼前人于他而言并不熟悉。简单寒暄之后,闻灼便切入正题,三言两语交代了兄长闻陶让他来找严恪并带到夔州的事,又聊起严恪遭追杀的缘由,对此严恪自己却也是一头雾水。

  大概一个月前,严恪去扬州的刀剑行取了定做好的鲛皮刀鞘,正在回客栈的路上,一陌生男子忽然靠过来,用一只袖箭抵在严恪腰侧,那人低声道:“别出声,扶我往街西角那条巷子走。”他呼吸很重,身上有血腥味,想来是受了伤,或许是遭人追杀。左手拇指按住握在手中的横刀刀柄,严恪扶稳他,朝他要求的地方走去。巷子长而窄,尽头是个和另外一条小巷联通的分岔口。那人推了严恪一把,退半步靠在墙壁上,手中袖箭指着他,“没你的事了,走。”

  在大街上平白无故被人用暗器威胁,第一回遇上这种事的严恪心里奇怪,但他一向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听话地转身从另一条小巷快速离开。刚走到前街,几个衣着相似的人步履匆匆地迎面走来,目光如炬四处掠过,像在找什么人。严恪稍稍停下步子,从袖口摸出一枚并不属于自己的铜钱,是刚才那人不知何时放在他这里的,思索片刻,严恪走进最近的茶楼,避开众人从二楼翻出去,沿着茶楼后面交错相连的巷道,从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朝和那人分开的地方靠近。一墙之隔,忽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严恪停下来,屏息靠在墙上。那边的人却并不说话,很快又匆匆离去,巷子里安静无声。严恪提气跃过去,只见小巷灰墙上蜿蜒而下的一条血痕,漫延到墙角,那人却已经不见了,带走他的于那人而言是敌是友,也无从得知,严恪停留片刻后便再次离开。回到住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严恪启程离开扬州,此后近半个月,先后遭到浮罗山庄三次追杀,直到被闻灼在五里客栈救下。

  接过严恪从包袱中取出来的那枚陌生男子留下的铜钱,闻灼仔细查看,除缺了一个小角之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现在能够确定的是有人雇了浮罗山庄的杀手要买严恪的命,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和那个消失的陌生男子有什么关系,这枚缺角铜钱有什么意义,都还是未知。收好铜钱,闻灼对车里的严恪道:“这个我先收着,这件事情太蹊跷,查清楚需得一些时间,但至少现在严大哥你是安全的,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便策马往前,去找杨程交代追查那个陌生男子和铜钱的事情了。

  一路走走停停,到清渠县时已过去七天,此时严恪的外伤恢复的差不多,已经可以正常活动。闻灼和他交谈地并不多,只是偶尔饶有兴致地看他给那把宝贝横刀上油打理,谈到横刀,闻灼的话总会多一些。更多时候是杨笑陪着他窝在马车上,在杨笑的讲述中,严恪知道了闻灼这几年跟着舅舅做河运生意,几乎跑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江河水道,虞家世代都是皇商,从茶叶丝绢到水运船航,经营范围越来越广。闻灼自小便对四书五经不太上心,跟着舅舅从商倒也不算奇怪。

  一行八人准备明天在清渠的江湾码头换水路乘船直接到夔州境内,因而在清渠县临江的一间客栈落脚。到傍晚,江面上驶来十余艘张灯结彩的船只,整齐地排列成行,船上的人点燃焰火,五彩绚烂的烟花同时绽放在天空和水面,这是清渠一年一度的燃灯节的开场。长街两旁的店家纷纷挂起了灯,街道亮如白昼。熙熙攘攘的人成群地去到江边,把一盏盏点燃的河灯送入水面,那些寄托祈愿的河灯挨挨挤挤地随着江水渐渐漂远。

  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夹杂着越来越浓重的烟火红烛的气味吹过来,倚在客栈二楼窗边的闻灼被熏的打了个喷嚏,连忙放下手中的画本子,探手把窗户关上。闻灼早几年跟着舅舅各处奔波,此种节庆风俗见得太多,以致兴致缺缺,杨笑缠着他哥在隔壁下棋,剩下几个随行的都是爱热闹的年轻人,闻灼便准了他们出去。此时房间里只他和严恪两个,严恪用过晚饭后,照例忙着伺候他那横刀。画本子被拿起又放下,着实无趣,闻灼抬眼看见桌上摆了□□盘子,去桌边坐下,手指叩了叩桌面,问对面的人:“吃不吃榛子?”

  严恪擦拭刀柄的动作一顿,扬了扬手中浸了油的棉布,示意自己现在没空。闻灼轻轻哼了一声,把那盘□□端过来,捻起一颗榛子开始剥,剥好的榛子仁放在瓷盏里,不多时便堆了小半碗。见严恪正把横刀归入刀鞘,闻灼站起来把衣袍上沾的榛子壳渣拍落,又将那瓷盏推到严恪面前,轻飘飘丢下一句“不许嫌少。”便转身出去净手了。

  严恪看着那瓷盏中堆成小山形状的榛子仁,还没道谢,那人就已经走出去了。桌上的盘子里摆着好几样□□,唯独榛子被剥了个干净,其他一点没动。看来闻小公子对榛子的偏爱一如当年,严恪不由得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