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东风破>第329章

  血终于止住,可御医说,这新伤加旧伤,他的身体更加虚弱,怕又要在这病榻上缠恻几月。

  床榻边燃着炽热的火烛台,防着床榻上的人受凉。

  那明晃晃地烛火下,白皙玉颈上的伤口太过骇人,指尖一点点靠近,却还是不敢触碰。

  窸窸窣窣的纸页数,泛皱的信纸一点点展开。

  他这近年来向来不愿听他多说话,就怕听得多了,便心软了。他一直告诉自己,他现在的身份不同往日,不可再沉溺于一个男子,不可再只因他只言片语便乱了心神,推翻了定论。

  虚与委蛇的朝臣,错综复杂的权族,暗潮涌动的藩王,就连后宫都是不见血的腥风血雨。

  他着实觉得,做皇上,比做什么,都要累个千倍万倍。

  他渐渐不再信很多人,只信自己查到的。

  他本也信他的,只是不知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一桩又一桩的事,似乎就是在告诉他——

  你是皇上,不可全心信任于任何一个人。

  任何一个。

  当他察觉二人越走越远时,何尝没有惶恐,何尝没有迷茫。他知道他其实该找这人好好谈谈,从他登基后,他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谈过一次。

  可他太忙了,忙着革新,忙着改朝换代,忙着升降奖罚,忙着周旋藩王,忙着对付北齐北周,忙着做很多事......

  他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人会懂他,却不想,就是不知不觉间,一步步得远了。

  这一远,便再也无法收拾。

  今日这局面,究竟是谁的错呢......

  他以往没有时间,也不大情愿,也不大敢,听他仔仔细细地对自己说,却从没想过,有一日,是在这般情况下看着他的信——一封他曾经以为的诀别信。

  信纸上的手渐渐颤了起来,读着的每一句,他似乎都能看到,这人受着重伤说不出话,撑着病体一字一句写下这信的情形。

  “......我生于卑贱,从不妄求,只做该做的,只守该守的。可我这辈子唯一的妄求却还是来了,妄求着你,便是我造下的最大的错,错到了魔怔,便是此刻知道那是错,也没有因着这错而感到半分的自责悔恨......”

  “......其实我也不明白,有那么多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却从未利用,每每生出些勇气,便又觉得委屈,现在想来,又有什么委屈,你终究是人,不是能看透我心的神,我还是将你想的太完美,太强大,我们都是俗人......”

  分出一只手,抓住那床榻边显得苍白纤弱的手。

  是,我们都是俗人,尤其是我。

  从来都没有看到,你平淡眼眸下的的伤痛。

  “......十一岁入了刘府,便掩了面容,直到生出了事端,被送到了曹府,才被看到真容。我那时年幼,回到刘府后只想着复仇,可寥寥一身只有这皮相还顶些用,用了戒欲的借口盼着能拖几时是几时,许是老天垂怜,建康乱了......”

  “......我这些日子常想,你曾经看上的韩蛮子,皮相占几分,皮囊里的东西又占几分,你所在意的贞操又占几分。若我真曾置于他人身下,你当真就如此在乎......”

  指节渐渐泛白,陈茜似乎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意:“我是在乎,但却更在乎你欺我瞒我,更在意你眼里无我。我当真害怕,你对我的情意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手中的指节轻轻颤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多疑,反复,防患,置身事外......

  “你现在能听得到我说,对吗?子高,我真的不知我该如何,我没法,没法放任自己全心全意,那让我感到危险。”

  帝王的弱点,太过明显和危险。

  陈茜阖眼,平复了些许心绪,却是低头再看起那信。

  “......每每神伤之时,便拿些回忆饮鸩止渴,却是愈发荒凉......”

  “......便是无法再续情意,也愿追随在你左右,还你的恩情......”

  寂静的屋里只听得浅浅的呼吸声和烛台燃烧时偶尔的噼啪声。

  陈茜抬手,将那信纸小心地收在了怀中,又拈了拈被角。

  我该如何,子高,我该如何......

  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

  韩子高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似乎睡得很沉,但却又极清楚地意识到耳边有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