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枕浮生客>第112章 .后宫夺命

  杭州是扬州的近邻,出城回城不过一日的功夫。

  乐老郎主近年来,寄情山水,也不总在荆州消磨时间,想想还是出去游玩来的畅快。

  乐诚考虑到京城局势日趋稳定,还是希望把父亲,接来身边照顾为妙。

  “阿父,不如随儿子一道回家,近来……”

  乐郎主摇头打断了他,“趁为父尚有余力,还要看看这名山大川,品一品各地的名菜。

  你与谚辛皆已成家,想来是不必我操心了。若有余力,将乐记开遍南国,让为父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是,儿子记住了。”

  无夏道士吃着桌上的菜肴,咂吧咂吧嘴,“味道还不错,同京城的厨子比,不分伯仲。”

  乐郎主抚须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一家子举杯畅饮,喜迎新春。

  他们家人少,隔壁包间里吵吵嚷嚷的,人十分的多。乐诚仔细一听,谈的是朝政,似乎还有几个熟悉的声音。

  “璇儿。”乐郎主从怀中取出一枚碧青色的镯子,与靖璇手上的那一只,一模一样。

  乐诚和靖璇都认了出来,那是已故乐夫人,靖璇阿家的东西。当年乐郎主只给了她一只,今日拿出来……

  “这是你阿家的心爱之物,早该传给你了。儿啊,给你媳妇戴上。”

  “…谢阿翁。”

  乐诚小心把玉镯拿在手里,如当年一般,珍而重之的,戴在靖璇的手上。

  这便算是,将主母之责全部托付与她了吧。

  她会做好的。

  ……

  对门吱呀一声,出来个摇摇晃晃的人,乐诚定睛一看,这不是祠部尚书何尚之吗?

  等人走后,乐诚起身去对面窥探了一眼,两三个朝中官员,还有不少做小伏低者,考虑到何尚之祠部一把手的职位,想来尽是些学生之流。

  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掩好门,还特意留了条缝。

  乐郎主笑话他,“你这小子,吃团圆饭也不安生。”

  靖璇却好奇的很,用眼神询问对面是谁?乐诚说:“看到几位同僚,为首的是尚书何尚之。”

  这下靖璇便了然了,此人与刘湛不睦,又是极亲近的关系,按皇帝的意思,若是他能检举刘湛的错处,那刘某人就彻底翻不了盘了。

  想到这,靖璇不免悄声为乐诚说项,“阿翁,此前有个叫刘湛的人,趁陛下重病,想要抄了我乐府,还派人去杀阿诚。

  这个何尚之,有办法能扳倒刘湛。咱们吃咱们的,让阿诚自己折腾去。”

  不料乐诚却突然嚷了起来,“何须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此时陛下的心腹大患,乃是领军将军刘湛。

  若能帮陛下除掉此人。我,便是下一任领军将军。敬父亲。”

  说罢,桌上不明所以的三个人,皆默契的举杯饮下。

  原是那何尚之出去放水,小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刚回到包间门口,突然听到对门来了这么一句,他偷偷摸摸往那门缝里一瞧。

  呦,乐伯坚一家子。再想想这是他们乐家开的饭馆,想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又喝多了酒,所以才如此的肆无忌惮。

  他没多做停留,蹑手蹑脚的回去散了席。

  桌上四人吃吃喝喝,听着外边走廊上,陆续离去的脚步声,靖璇不矜持的笑洒了一杯酒,洒的满衣襟都是。

  无夏道士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靖璇立马坐的板板正正,淑女极了。

  ……

  不过几日,朝中就传来了消息。

  何尚之升迁为吏部尚书,刘湛、刘斌因罪,受御史弹劾,乐诚奉旨去缉拿二人,因出其不意,所以格外顺利的将人带往了廷尉。

  不知因何,没几日二人就死在了劳狱之中。

  而大司徒刘义康,得了消息立即上表请辞,言语之间战战兢兢,不甚惶恐。

  皇帝顾念着兄弟情意,没杀他,只将人贬到了豫章,任江州刺史。还流放了其党.羽若干人。

  然而大司徒一职空缺,皇帝是万不敢让外人任此职位的,于是他急诏五弟江夏王刘义恭入京,任大司徒。

  刘义恭入京获封当日,靖璇与他一道入的台城。

  远远看去,江夏王进宫这一路上是畏畏缩缩,踟蹰不前,再也不是12岁,就敢跟皇帝哥哥抢龙椅的那位勇士了。

  入宫后,靖璇又从宫人们口中得知,近日来发生在京中顶天的第二件大事,皇后重病了。

  不,这两口子怎么回事?轮流犯太岁啊?

  她去到徽音殿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那真是忙忙碌碌,搬桌椅的,抱书卷的,腋下长着两盆树,脚底一滑嘴啃泥的……

  进去殿内,更是长了眼。嚯,堂堂皇后的寝宫,被搬得是乱七八糟,颇有仓皇逃窜的意思啊。

  乐靖璇不禁舔了舔后槽牙,她当初想法筹措这个殿宇的时候,应该也花了不少银子吧?

  更让她惊奇的是,一宫主殿都搬得七零八落了,寄居在这里的皇子们,倒是住的安稳极了。

  只要随便一根糖画,管他谁搬家了呢?

  至于皇后到底去了哪,都不用细打听,几乎三步一个大明白,五步一个大喇叭,宫中上下没人不知道皇后搬回显阳殿的。

  显阳殿外,皇后的宫人从大到小,按着品阶站了是左一排右一排,个个面有菜色,如木桩般纹丝不动。

  金箐儿和银箐儿等熟人都回家去了,这处的大宫女也是刚提拔上来的,都只见过几面无甚交情。

  “请代为通传,阿乐求见。”

  那守门的大宫女捏着嗓子劝她,“姑姑还是回去吧,早午陛下也曾来过,娘娘虽是请了罪,却连门也没让陛下进呢。”

  靖璇也是奇了怪了,这皇后往日里一天惦记陛下八百回,来她宫里一次,恨不得将陛下印在她眼珠子上,这会儿陛下主动来体恤她,怎么可能闭门不见呢?

  “阿乐姑姑。”太极殿那边的一个小太监闻讯赶来,“姑姑可回来了,陛下口谕,皇后病了,命你去徽音殿照料小皇子呢。”

  “是,遵旨。”

  袁皇后身着绿砂裁剪的素色宫装,双足也未曾穿鞋,披头散发的立在窗前,隐约看着外面的人影,口中一阵苦涩。

  在这前朝后宫,她虽母仪天下,享尽荣华,但若说到打理这背后的事,陛下对她的信任与肯定,万万不及那乐宫令半分。

  就连潘淑妃,也可因着那一点点虚无缥缈的缘由,便宠冠后宫,百无禁忌。还要拿着三十万钱,来她这里招摇!

  想着,她便来到了那五口装钱的大箱子面前,将里面的钱财全部掀翻在地,一阵巨响。

  “娘娘?娘娘您有何吩咐?”

  “出去!不许进来!”

  ……

  那之后,太子和东阳公主,也一同去过皇后的显阳殿,毕竟是亲生的,皇后还真的见了他们。

  也不知皇后具体说了些什么,两个已经分了府的半大孩子,愣是把鼻涕泡都哭了出来,堆坐在靖璇面前,哭的十分伤心。

  哭到靖璇左胳膊全是鼻涕,右肩膀一滩眼泪,三人默默无言,在徽音殿石阶上坐了一下午。

  又过了半个月,陛下百折不挠,再次去到显阳殿看望发妻,好在这次皇后是开了门了,不再将皇帝拒之门外,却也坚持用素帕遮着脸。

  见皇帝欲掀起那手帕,底下的宫女忙告罪道:“陛下恕罪,皇后娘娘交代,她此时病容难为一观,恐陛下看后,生了厌弃。”

  刘义隆也不是聋子瞎子,近日来他着实打听到了些始末,起因是他赏了淑妃三十万钱的缘故,没想到,淑妃这钱竟是帮皇后要的。

  皇后的娘家就像个无底洞,所以他才会一点一点的喂,生怕养大了他们的胃口,愈发不好收拾。

  早知会引发今日这样的官司,他当初还不如大方一些,给些钱财又何妨?

  与此同时,太医也借机扭曲着老腰,给皇后娘娘请脉,这一摸之下顿觉不好,六脉弦迟,左寸无力……

  太医对着皇帝,展示了一个特别苦大仇深的表情,而后就退出了殿外。

  刘义隆心中坠坠,更想当面安抚皇后一番。“梓潼,你看看朕吧,和朕说说话。”

  “梓潼,你今日这衣裳真好看,朕的皇后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美人了,后宫佳丽三千,个个望尘莫及……怎么还不理朕啊?”

  “梓潼……”

  皇帝废了半天劲,袁皇后也没吱一声,甚至又掀了层被子捂住了脸,还包住了耳朵,最后皇帝只能灰溜溜的走了。

  殿外太医算着距离,离开显阳殿五丈远后,噗通一下膝盖就磕地上了,“陛下!”

  这一声吼完,立刻就是老泪纵横,无缝衔接,让人不禁怀疑他磕的实在是太疼了。

  “陛下恕罪,娘娘心中郁结难舒,已耗尽了心气,怕是应早早备棺冲喜为妙——”

  这一句不仅皇帝听着心惊,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

  他们都是太极殿的内侍,这各中缘由,他们多少也听说过几回。

  后宫中吃醋争宠的事情多了去了,吃醋吃到需要备棺材的,还是头一回听说。何况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放肆!来人,将他关起来。”

  “是。”

  “陛下饶命啊,陛下……”

  这一段自然瞒不住众人,到了夜里,连西跨院新进宫的采女,都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乐靖璇连夜带着队宫人,在皇城大院里,挨家挨户的封口、恐吓。

  “若让皇后娘娘听闻了只言片语,陛下定不会轻饶,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不敢。”

  “不会说的,我们都烂在心里了。”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的是,袁皇后油尽灯枯,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左右结局的。

  不吃不喝,不睡觉,那还能活的了几日?别说是郁结难舒,心多大的人都得玩完。

  一夜醒来,显阳殿已是素裹一片。自年少时起,靖璇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

  朝中宫妃、命妇、皇嗣等,皆要轮番送别,轮到宫女,就足足排到几日后了。

  皇帝亲自领着太子和公主去了长宁陵,章君良也跟着去了,而靖璇则被留下来,打理宫中诸事。

  徽音殿不能再住人了,只皇子们重新搬家一件,就折腾了好些日子。

  正宫娘娘没了,皇帝赐了谥号为元皇后,又命文豪颜延之为其撰写哀悼策文。

  为了让策文华丽动人,颜延之起笔构思,至终稿呈上,就足足花了一个月的功夫。

  不久后,这篇策文又随着皇帝的銮驾,回到了京中。上边多了隶书撰写的八个朱批红字,‘抚存悼亡,感今怀昔’,想来应该是陛下的亲笔了。

  ……

  皇后没了,后宫中潘淑妃独大。太子与东阳公主恨如滔滔浪头,竟单方面偷偷与她,立下了个不共戴天之约。

  一时觉得潘淑妃獠牙利齿,蛇蝎心肠。一时又觉得他们父皇没心没肝,薄幸寡义……

  都说儿子肖母,女儿肖父。东阳公主倒是还好,和她父皇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太子可就钻了牛角尖了,是彻底不吃不喝不睡觉了,皇帝得到消息,这哪行?皇后刚没,储君不能再丢了。

  刘义隆心里也很烦躁,就派身边的徐爰去骂太子。徐爰哪敢真骂呀,传达了一个中心思想也就回去了。

  然而不见效不说,还反倒让太子更加憎恨皇帝了。

  后来,刘义隆也不知道怎么想不开,非要亲自上门去骂太子。到了东宫,父子俩火花四溅,刺啦刺啦的。

  乐靖璇怕殃及池鱼,找了个借口给太子做饭去了。

  回来的时候,皇帝已经回宫了,独留太子蜡黄着小脸,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靖璇把饭菜端到刘劭面前,“太子来,阿乐喂你吃饭。”

  太子愣住,这个阿乐,从小便喂他吃饭,比她母后,和母后身边的宫女,喂他的次数总和还要多些。

  太子也没再倔强,“我自己来。”米饭一入口,人间的温暖便走窜了全身。

  “阿乐,母后那段时日,嘱咐我和阿姊,要听你的话。”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往嘴里扒饭。

  靖璇想,那口饭一定是咸的。

  她没忍住摸了摸太子的头,皇后的意思,无非是让她竭尽全力的,护住她嫡出的一双儿女。

  她一个奴婢,难道还能只手遮天不成?有什么能力,在前朝后宫这种虎狼之地,确保能护住未来的天子呢?

  不过几日,虎狼之地果然没辱没了它的名头。潘淑妃与十二皇子刘彧的生母沈容姬,大战了三百回合。

  后来事情不小心闹大了,捅到了皇帝面前,沈容姬又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就皇后之死一事,大放厥词。

  一句无以妾为妻,说的皇帝与潘淑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给皇帝气毁了。当场就让人拿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拖出去砍头。

  这一下可给沈容姬吓清醒了,脑子也不热了。

  她刚生下来的儿子,连话都不会说呢。她要是死了,她儿子落在潘淑妃手里,那还能有命在吗?

  “陛下饶命!妾知道错了。”被拖出去老远,也不见事情有挽回的余地。

  心里越来越慌,突然看见徽音殿就在附近,一阵委屈涌上心头,要不是嘴欠,借先皇后的事情抨击淑妃,今日哪还有这样的无妄之灾,反害了性命?

  沈容姬眼泪不要钱似的流,想想儿子更是悲痛欲绝,“先皇后若是在天有灵,定知道我的冤情,先皇后——”

  说时迟那时快,徽音殿内的窗户齐齐被推了开来,闹出的动静不小,却不见那屋子里有人影。

  这下可给周遭的宫人,吓得不清,说什么的都有。行刑的侍卫也有些想法了,不禁回去同皇帝请示。

  四皇子刘铄,本是来感念元皇后的。不想听见沈容姬的哭闹,就想打开窗子,看个究竟。

  打开一个看不见,又打开一个还看不见,索性挨个开了条缝。

  也是老天要保沈容姬,这风向南北一对流,骤然起了大力,将周匝的窗户都吹的大敞四开。

  刘铄个头又小,他看不见外边,外边的人也看不见他。

  元皇后为沈容姬求情一说,越传越邪乎,皇帝被说的心动,又想到刚出生的小皇子刘彧,也就顺势下了这个台阶,把沈容姬给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