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一枕浮生客>第98章 .需猜测者非知己

  晚间,军队于城中休整,乐诚因为有家眷的关系,免了睡大通铺的厄运,分了个厢房,心情格外舒畅。

  靖璇将自己彻底洗涮了一遍,终于是露出了本来面目,出来的时候还挺奇怪。

  “阿诚,我背后是不是没有小五的血了?怎么摸着和以前不一样了?”

  乐诚忍笑半晌,“傻丫头,我们圆房那日就没有了。”

  靖璇:“……”

  靖璇去找了个篦子蓖头,又用干手巾沾了刨木水护养头发。

  “还不是因为疏星和淡月,我都几年没自己擦过背了……”

  乐诚在等她下文,却不想她只一直弄着头发,似乎有心事。“在心疼你的战船?”

  靖璇说,“虽然没花什么银两,但毕竟也是我们废了力气拿回来的,让他们说烧就烧了,新造的没了也没这般心疼……”

  “说到这个,皇帝家有位亲戚萧思话,一仗未打烧粮弃城,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建康了。”

  靖璇奇怪道,“姓萧的又是哪门子亲戚?”

  “高祖的继弟,后娘带来的,论辈分还是咱们陛下的小叔叔。”

  乐诚舒服的躺在塌上,说着别人家的八卦,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样子。

  靖璇眼珠子一转,看着乐诚坏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冲过去整个人压在他肚子上。

  “唔——”

  靖璇笑的特别开心,“阿诚,我就猜到是你了,但是为什么啊?”

  乐诚把靖璇的鞋子拿掉,顺手把人扔进塌里,解放了自己的五脏六腑。

  “什么是我?”

  靖璇坐起身俯视着他,“你既写信让我送粮来,本就是不打算瞒我,你说嘛。”

  “……我以为你不会问啊……”

  靖璇很无赖,“我还小,我好奇心很重的。”

  乐诚扣住靖璇的后颈使其附耳,“当今陛下,对我与檀将军已怀了杀心,无论如何恐怕难逃一死,不如让他早早知情。”

  靖璇懂了,“你知陛下疑心深重,所以想离间檀将军?

  可是檀将军很忠正,脑筋不太活络,若不信你,危险的就是你了。而且章君良教我,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刘宋有所动荡,你我平头百姓,不知能否泰然……”

  乐诚摸摸她的头,语含笑意,“小女郎倒是比我想的还远些……”

  ……

  皇宫中,皇帝夜不能寐,章君良陪着皇帝苦大仇深。

  打了一场仗,将军下狱大半,皇亲国戚带头弃城投降,朝中竟无一可用之人。

  到如今要靠着千防万防的檀道济,才能不使北魏兵马打到眼皮子底下来!

  章君良看看更漏进言道,“陛下,歇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皇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阿乐可是还在潜山马场?”

  章君良肯定要捡着皇帝高兴的说啊,“是的,姑姑说过些日子要给陛下个惊喜,想来也快到了。

  江湖上的武馆也筹措得当,许多侠士被将军们招纳至军部,陛下此次北伐虽失利,但我皇宋终归后继有人,再打就是了。”

  趁着皇帝有所松动,章大太监终于是把皇帝搀回了龙塌上。

  皇帝临睡着时又问,“君良,你说这满朝文武,当真还不如一个女子吗?”

  “奴婢说实话,只是不尽心罢了。陛下有难,家奴不死也当贱卖。朝臣却多是有识之士,既有才华,就不会埋没。

  亲侍如阿乐姑姑,如这太极殿众人,若保不全陛下,自当也是个死,不敢不尽心。”

  刘义隆长叹一声,胡乱睡去。接下来的每日,后宫中人明着是关心陛下的心绪,实则就是换着手段争宠。

  章君良拦得住宫妃,却拦不住皇子公主,小孩子趁着宫女太监不注意,一出溜就钻进了太极殿。

  也不管皇帝是在批奏折还是见朝臣,张嘴就问父皇何时去见见我母妃。这不是让人教坏了吗?

  给刘义隆气的,也不能将自己亲儿女打死,和皇后商量一番过后,处死了好几个宫妃,孩子们统统归皇后来教养。

  皇后倒也认真负责,白日里请了太子太傅教导他们一同上课,可放了学之后却让人更加头痛。

  孩子之间小打小闹不断,吃食上的要求还各有不同,皇后本就不是个刻薄的嫡母,自当尽量满足,一时间竟有积劳成疾之势。

  没过两个月,皇帝皇后都病了,太医压力特别大,每日出了太极殿就入徽音殿。

  皇帝政事也有所耽搁,孩子也闹哄哄,太监宫女只能规劝,又不能真把主子们怎么样。

  皇帝命徐爰写了诏书,派亲卫亲自去潜山送信。他要把乐靖璇召回来。

  刘义隆躺在塌上,看章君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他在担心马场事宜,还特意给他作解释。

  “前些时日不是送了一批骏马来,想来马场已初见成效,按部就班,无甚大碍。

  如今宫中乱的很,你代朕安抚众大臣,后宫之事也要有人代朕盯着,是时候叫她回来了。”

  章君良却知晓,乐姑姑此时不一定就在潜山,若有被陛下发现,多少会有些麻烦。

  ……

  靖璇却到底是命好些,因为她有无夏师傅,两个月前与无夏道士在徐州汇合后,老道士便算出来有这么一天。

  靖璇非常难过,她毕竟官职是宫令女官,离宫许多年让她回去也无可厚非,但是时刻装作道貌岸然也是很累的。

  总之就是不想回宫。

  乐诚一直送她到建康城外,靖璇磨磨蹭蹭不想进去。乐诚掐了下她皱成包子样的小脸,“掉头,回去。”

  “唉——别呀!怎么能回去呢,父母亲眷都在京中,好在把谚辛嫁回荆州了……”

  乐诚嘱咐她,“此后时局会更乱,你在京中照顾亲眷也好,阿父年纪大了,谚辛不在身边,你代我多尽孝道。”

  靖璇这才重拾了信心,“放心吧,家中有我。你在外建功立业也好,保重自身也好,不必担心,只要平安回来就行……要多寄书信,仲恩代写的也好,我不嫌弃的。”

  乐诚自觉得,天下再没有谁比他的璇儿更讨人爱。

  无夏道士在车下等了良久,没忍住听了一耳朵,不禁老脸一红,敲敲车壁,“徒儿,天要黑了,进城吧。”

  “哎——”

  靖璇下车,毕恭毕敬的扶着师傅他老人家进了城。车夫等了许久,回头问,“将军,我们回去吗?”

  “回去。”

  檀道济的队伍于城外驻军,无诏不可擅自进城,乐伊势此前悄悄回过潜山,刚好错过了皇帝的钦差。

  无奈只能迅速返回给他大哥大嫂报信。不想靖璇已经先一步进了宫。

  靖璇回城先安顿好了家里,才在第二日清晨时入宫。宫中与之前确实大有不同。

  大司马门外的轿辇,较前都有所增多,此前见过的无名小官,现如今个个抬头挺胸,穿上了新鲜的官服。

  路上还撞上了乐偃,乐偃十分高兴,拿着两封奏疏从轿子里出来,“小妹何时回来的?也是,陛下病了,特诏你回宫的吧?这次要在京中住多久?”

  靖璇忽然回京,总感觉这世道老了,大臣们老了,连她家三郎也平白老成了几倍,唯独她还如年少时一般无二。

  靖璇答他,“刚回京就要入宫面圣,怕是短期内不能再出京了,这奏疏我帮你送到御前吧,待我休沐即去你府上。”

  “如此甚好,父母亲都很想念你,我备好接风宴,等你来家里接风洗尘。那我先回了。”

  靖璇目送他打道回府,总感觉乐三郎嘴甜的不像本人,这官场还真是磨练人,茅坑里的臭石头竟洗刷的如白玉一般。

  这还是宫门外,打进宫门起简直是个翻天覆地,靖璇不禁想,她这几年送回来的银两,不会都用来翻修宫闱了吧?

  这还只是个侧门,修的跟个天宫似的,那一般人不能走的大司马正门,得气派成什么样啊?

  路上遇见几个从七品一等宫女,逮着那些三等宫女非打即骂。

  太监更是没个正行,缠着宫女讨要铅粉,一个个打扮的粉面丹唇,像外面流行的书生一般,头上还簪花。

  靖璇觉得她真是愚钝了,只是出去几年,这建康可比那些边城变化太大了。

  ……

  昨夜听闻靖璇回城,皇帝也十分诧异,她竟然比派去的钦差回来的还要早,总感觉这当中有什么蹊跷。

  然而他此时缠绵病榻,实在无力去想这些,只能等钦差回来再私下详细询问。

  辰时初,靖璇端了汤药进入后殿,章君良赶忙迎过来接下,“姑姑这是才来?怎么还去煎药了?”

  靖璇怕打扰皇帝,只和章君良站在外间说,“我刚入台城,不知是哪个皇妃手下的从三品惠人,可真是大发神威,又让我挑水又让我晒衣裳。

  我刚想张嘴解释一二,差点让她手下粗使婆子给掌了嘴,还好姑姑我能伸能屈,干完了所有活。

  这药还是膳房管事的太监认得我,否则还拿不回来呢。”

  章君良笑的见牙不见眼,好悬没把药给端撒了。就听里间皇帝说:“你们两个,进来说话。”

  两人一惊,只能赶忙进去伺候,“陛下。”

  “陛下可好些?”

  皇帝看着靖璇,四年未见,她一如年少时模样,以往总觉得潘淑妃像她,如今得见,才知她不像她。

  “阿乐回来,朕自然好些。方才有宫人冒犯了你?”

  “陛下病中,不必思虑这个,待奴婢改日带上几十个壮硕太监,去掌她嘴巴就是了。”

  刘义隆忽然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阿乐之于朕,至亲至重,君良,把人找出来,杖毙。”

  “是。”

  靖璇闻言一哆嗦,皇帝感受到了,却没作任何反应。

  等靖璇将一碗药全数喂他服下,他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甚至将额间佩玉取下,放在靖璇手里。

  “这是荆州带来的旧物,朕命你将其制成项链戴着,代朕教导子嗣,对那群孩子有威慑之意。

  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前朝后宫琐事纷杂,你与君良,当为君分忧才是,莫辜负朕的期望,咳咳咳咳——”

  一国之君身子弱成这样,虽是年少不足,多少也有积劳成疾的原因。手上这块玉,分量不轻啊。

  靖璇跪下行了大礼,“谨遵陛下旨意,定鞠躬尽瘁。”

  “快起来,咳咳咳咳——”

  ……

  之后的日子,靖璇就日夜与那群小魔头混在一起。

  东阳公主自幼就记得靖璇,听闻阿乐回来,高兴的与太子弟弟几次三番的夸奖这位姑姑。

  “劭儿,你刚出生时,阿乐救过你的命。听母后说,是阿乐冒着砍头的危险,带你去太极殿正殿见了父皇,你得了天子庇佑,才活了下来。”

  后来太子与靖璇见面,一眼就看见父皇的额间玉,此时正戴在这位阿乐姑姑身上。

  靖璇也是奸猾,怕项链做太短小孩子看不见,直把项链做的长之又长,上边是金线攒的花样,那玉石直坠到肚脐,又单劈出两条金线来,合着玉石那一条,共坠着三只孔雀翎。

  远远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再加上皇帝之前杖毙那一手,乐姑姑再走在宫里,直教人望而生畏。

  皇后见了她,似乎病也好了三分,叫金箐儿拿出个整副的头面送给她。

  又把太子叫到身边,“我儿,阿乐是父皇母后的心腹,如今母后病了,特将阿乐姑姑召回宫来照顾你们姐弟,定要爱重于她。”

  “皇儿知晓了。”

  “奴婢自当尽心竭力,皇后安心养病,不日即可痊愈,莫要忧思劳神。”

  皇后很欣慰,“我宫里的人与你分外熟悉,若用人你自己调度即可。金箐儿——”

  金箐儿应声而来,“娘娘要什么?”

  皇后说:“我今日感觉大好了。阿乐这行头还像年少时,我气不过,你们去给她打扮的老成些。”

  靖璇和一众奴婢被皇后逗笑。

  靖璇对皇后言道,“奴婢来时就想,皇后这还年纪轻轻呢,怎么不戴凤钗梳俏髻,反倒是正冠挽发,素钗莞尔,原来是为了正宫威仪。”

  皇后承认,“是了,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怎么能随心所欲?你如今也是我皇儿的管教姑姑了,自当与我一起扮老。”

  银箐儿帮着金箐儿,把靖璇摁坐在镜前,死乞白赖的用新头面,给她梳了个老气的妇人头。

  结果再一看这个人,额头露出来倒显得更精明干练了,全无一丝老态,这是失败了啊!

  皇后倒是看的开怀大笑,“如此甚好,精神许多,以后就这样打扮,把我那副新耳环也赏她。”

  银箐儿吃醋的紧,捏了捏靖璇的耳垂,“娘娘待你可比待我们还要好呢,你可要知恩图报的。”

  靖璇答应一声,“本来皇后娘娘也是想把我要来,同你们作伴的,我可是半个徽音殿的人。”

  金箐儿呸她,“越发给你脸了。”

  戴着新头面回了太极殿,又遭到金灵儿和玉灵儿好一顿揉搓。

  玉灵儿也酸的不行,“阿姊你瞧她,离宫那么些年,一回来主子就赏了这么多好东西,我们尽心尽力的服侍,倒是让她捡了大便宜。”

  说着就又要咯吱靖璇。靖璇赶忙求饶,“好姊姊,都是阿乐不懂事,我还有东西孝敬二位呢,快饶了我。”

  金灵儿这才罢手,“好东西在哪呢?快拿出来,不好可不依。”

  三人直闹到半夜,第二日靖璇起早只觉得疲乏至极。她都多少年没起过这么早了。

  乐靖璇是个极会办事的人,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把那群小祖宗伺候的不错,吃穿不愁,心情也挺好。

  直至有一日,这群皮猴子集体耍弄先生,被先生一怒告到了皇后这里。

  皇后也没出面,靖璇请来了众皇子,当着几个小屁孩平淡下令,“去将高祖的戒尺请出来。”

  戒尺一到手,靖璇只对太子说,“太子殿下是长兄,未曾管教好弟妹,理应受罚。”

  她亲自将太子请进了屋子,然后串通太子,让他只管惨叫,她则狠命抽打事先准备好的被子,劈啪作响。

  二皇子刘濬站在屋外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不一会儿太子被小太监抬出来,人看似已经昏死过去。

  只见太子刘劭头发散乱,双目紧闭,眼泪糊了满脸,屁股上还有斑驳血迹。

  孩子们大骇,再一看刚从屋子里出来的乐姑姑,慈眉善目,奴颜婢膝的。

  三皇子一个没忍住尿了出来,哇的一声就哭了。

  皇帝和皇后听闻此事,笑的不亦乐乎,半月后病疾竟都好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