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病娇厂公催我报恩>第65章 疫  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殿下, 咱们潜伏出关已经半个时辰了,若是被镇北将军发现、恐怕军中要出乱子。”

  北境又下起了大雪,阳光一寸寸被聚拢的沉云淹没, 漫天的云朵都像浸透了浅墨,连无边无际的雪浪也染上了晦暗的颜色。

  裹着黑白二色的绒毯藏在雪地中,偏将已然有些手脚发麻, 又顾虑着城关中复杂的情势,不由得出声提醒少年。

  然而少年连瞥都没有瞥他一眼,霜花落在少年的眼睫上,将他的眉毛头发尽数染得雪白, 而少年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稀稀朗朗的松林。

  他一向是个专注的人,他的视线里、只容得下自己想要的东西。

  偏将看着他一瞬不瞬的眸光,便明白自己已无法阻挡他的决心,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转头陪他继续盯着松林中的动静。

  很快, 有先锋匍匐着朝他们过来, 打了个手势,示意有人来了。

  司叔衍这才微微眯起眼, 攥紧了长弓:“是图钦吗?”

  先锋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殿下, 看来镇北将军还算实诚,图钦当真如他告诉您的那样, 是带人在松林里找草药。”

  少年冷冷地扯起一点笑, 微红的眼眶压抑着薄怒:“他倒是没有撒谎,但他却不肯告诉我,图钦这样已经好几日了。”

  “他们都信不过我,他们都觉得我看不出这是个陷阱。”

  偏将心中一惊, 声音便急促了些:“殿下,既然是陷阱,您可千万不能冲动。”

  司叔衍轻笑一下,他扫了扫身后埋伏的士兵们,唇角勾起点薄冷的弧度:

  “我就是要挫挫他们的自以为是,我偏要去会一会图钦。”

  “我们带了足够的人,只要不深追,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偏将还想再劝,司叔衍却朝士兵们打了个手势:

  “听我号令,等他们进了林子,立刻动手。”

  ……

  镇北将军冲进阿日斯兰的军帐时,金发青年正裹着厚厚的狐裘,躺在火盆边自斟自酌。

  他雪白的脸颊上泛起了醉人的绯红,看人的时候,碧琉璃般幽深的眸子里酝酿着莹莹的光,仿佛一潭望不穿的深山静水。

  看见镇北将军闯进来,他砸吧了一下薄唇,有些嫌弃地抱怨着:

  “将军怎么有闲心来看我这个闲人?”

  “您来都来了,居然还空手来呢,也不给我带两瓶好酒。”

  他说着,把手里的酒瓶晃得叮当作响,满脸幽怨地叹了口气:

  “你们大胤的酒甚是无味啊,淡得我嘴巴发毛……”

  镇北将军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盔甲下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被金发青年一顿轻佻地说教,他也来不及气恼,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摆着手。

  阿日斯兰愣了愣,眯起眼睛:“这是什么意思?将军是说,我嘴巴没长毛?”

  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自己薄冷的唇。

  镇北将军被他揶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急红了脸,大声吼了句:

  “宣王殿下偷偷出关了!”

  阿日斯兰沉默了片刻,一脸地理所当然:“哦。”

  “不奇怪啊,这小子,野心又大、疑心又重,更不是个听劝的。他忍了这么久才背着你行动,我还觉得甚是神奇呢。”

  他话音未落,镇北将军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把他往外拖:

  “你比谁都熟悉北境,你跟我出去找他!”

  “他若是死在北境,皇上饶不了我们!”

  阿日斯兰被他拖着,懒懒散散地跟着往帐篷外走,边走、还不忘往嘴里灌上两口烈酒。雪花扑面落下来,他便有些踉跄似的晃了晃,笑起来的时候眸子眯着,全是凉薄:

  “我又无所谓,饶不了就饶不了。”

  “若是要死,我也要死在暖和的地方。”

  他说着,看似轻飘飘地伸手握住了镇北将军的胳膊,修长地手指轻轻握拢。

  镇北将军没提防,瞬间“嘶”了一声,下意识就松开了手。

  回头看向醉醺醺的青年,他的眸中全是震慑和惊讶:“你……”

  阿日斯兰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抱歉地耸耸肩,笑得灿烂:“抱歉抱歉,这几日被你们关在帐篷里,吃得有点多,手劲大了些。”

  镇北将军心头有些尴尬,的确是他默认了宣王提防阿日斯兰的行为,如今却央求别人去救宣王。

  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而阿日斯兰看着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以至于他们都忘了,面前这人,是震彻北境的雄狮。

  你想拿捏他的笑容,就会握住那笑容下藏着的刀尖。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阿日斯兰看他露出尴尬的神色,便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云淡风轻地撂下句话:

  “别着急了,你们胤人不是有句老话吗……”

  “叫什么来着……”青年歪了歪金光闪闪的脑袋,眯起的碧眼里,折射着冰凉深邃的笑意:

  “哦,我想起来了,叫做——”

  “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

  薄紫色的暮光合围而下的时候,司叔衍一行终于回来了。

  镇北将军连大氅都没披,心急火燎地冲向翻身下马的少年。

  然而他满心的焦急还没出口,少年便笑着挑挑眉,摘下了马侧的头颅,炫耀般高举在手中,说话时、却还是那样严明朗然:

  “众将士!今日我先锋小队奇袭鬼虏成功,大汗图钦落荒而逃。”

  “剩余十几名侍卫,或引颈就戮、或自尽身亡。”

  “我先锋小队斩下敌军首级十二枚,为我军夺下当先一役!”

  “望众将士与我同仇敌忾,壮我军威、共逐鬼虏!”

  或在生火、或在磨刀的士兵们纷纷抬起了头,他们的视线直直落在司叔衍手中的头颅上。仿佛那是一颗璀璨的星,于暮色里绽放着千万幅光华。

  就像一点火星落进了干草堆,军营中起此彼伏的响起军士们惊喜的呐喊:

  “宣王殿下威武!”

  “我们才不是缩头乌龟!”

  “壮我军威,共逐鬼虏!”

  “壮我军威,共逐鬼虏!”

  次第响起的怒吼很快汇成一道狂热的巨浪,它以无可阻挡地姿态席卷了军营的每个角落。士兵们一个个高举着武器,朝司叔衍聚拢过来。

  少年沐浴在他们崇敬的目光里,扬起的脸上,是连暮色也不能掩盖的荣光。

  “扬我军威,共逐鬼虏!”少年的脸上有被箭羽撕开的数道裂口,但他望向镇北将军的时候,只有不可动摇的坚决和淡漠地轻蔑。

  “整备军械,喂饱战马!”

  “援军一到,我们即刻出关、踏平鬼虏!”

  一支支被士兵们举起的刀枪剑戟沐浴着下弦之月,月色凉得令人心惊,冷铁的光反射着月华,在渐渐垂落的夜色里泛着一片茫茫银辉。

  连看一眼,都锋利得让人眸子作痛。

  士兵们发出沸腾的呐喊,呼喊声一层层扩散在冰原上,而金发青年拎着他的酒壶,在帐篷前,望着镇北将军,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镇北将军喉头梗着千万句话,却看见青年缓缓抬起了纤长的食指,压在弯弯的笑唇上,那笑容便染上了隐秘的恶意。

  好言难劝找死的鬼。

  青年的话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连那滚烫炽烈的声浪,也不能淹没。

  ……

  每一个手持头颅的侍卫,都成了关中的英雄。

  他们的军帐前挤满了人,士兵们捧着鬼虏人的头颅,一个个宛若珍宝般传阅着。

  侍卫们挤在军帐里换衣裳,听着帐篷外热闹的议论,一个个相视而笑,仿佛能从同伴们的眼中,看见堆积的黄金和扯不断的绮罗。

  有人压低了声音:

  “还是跟着我们殿下好,虽然在北境苦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熬出头了。”

  立刻有声音附和:“那可不,到底我们殿下是个有福之人,不光在北境熬过来了,还熬死了那个病恹恹的太子和疯子恪王,如今这御座只能是咱们殿下的,咱们也跟着殿下立了功勋,等殿下一继位,咱们少说封个郎将了!”

  偏将立刻低声呵斥了他一声,侍卫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还是忍不住想笑。看着年轻人一个个咧着嘴巴摸头,偏将也掩不住得意,低头卸下臂甲,轻声地笑:

  “都说鬼虏人多厉害,我看弘王府多少有些夸大。”

  “当然,也可能鬼虏人扛不住北境的大雪,到了北境,战斗力弱了大半。”

  “今日我们取胜得委实容易,我看着那些鬼虏人,连反抗的心气都没有,一个个只想求死。”

  “看来图钦是失了军心了,这样的队伍,等援军一到,我们的马蹄能把他们碾个粉碎。”

  年轻人们笑起来,有人大声说着:“不会打完今日这场,不等援军到了,鬼虏人就吓跑了吧。”

  哄笑声漫开在军帐里。

  直到低低的“嘶”声打断了年轻人的大笑,有人捂着脸上并不深的伤口恶狠狠地骂:

  “这鬼天气,冻得老子伤口发痒。”

  偏将笑了一下,捏了捏那个年轻儿郎的肩:“你是家里这次安排着,才到北境来跟殿下立功的吧。”

  年轻人有些赧然,点了点头。

  旁边便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大剌剌地安慰:“习惯了就好,这地方,伤口极容易冻着,给你点药膏擦擦就好了。”

  说着,抛了个小盒子给他。

  年轻人一把接住,感激地陪着笑,偏将朝几个换好了衣裳的老兵一扬手:

  “抓紧时间,外头摆了庆功宴,去晚了、可没有酒喝!”

  老兵们赶紧你推我我推你,笑着跟他出了营帐,只有那个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着,留在军帐里,抹了点药膏、往脸上擦。

  只是轻轻一碰,那细小的伤口就又疼又痒,一阵难耐的折磨,令他浑身发麻。

  他抱怨着,咬了咬牙,用力挤着伤口,硬生生挤出点血来。

  黑红的血滚落在地面上,他踩了一脚,恶狠狠地骂了句:

  “鬼地方,要不是为了立功,老子才不来。”

  他说着,喉间有些痒,便忍不住咳了咳、裹紧了衣裳。没好气地踢了炭盆一脚,年轻的侍卫一边裹上披风往外走,一边低声抱怨着:

  “今天怎么出奇的冷。”

  没人注意到他的抱怨,他很快便被士兵们的热情和崇拜淹没了。

  只剩下那点暗红的血,慢慢沁进坚硬的冷土里。

  仿佛一点黑苦的毒药,无声无息地溃烂在泥土深处。

  而月色下,冰原在血的气味里苏醒,朝着漆黑的夜空、缓缓睁开了它嗜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