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各家消停, 按部就班的过小日子。
黄静坐不住,早早的就跑到邵萍这里领好处了。
她在门口等着,见汪子康回来了, 便提着东西和邵兵一起, 进了家门。
“大闺女, 在家没有?”
黄静站在门口, 笑嘻嘻往里看着。
汪子康刚进客厅就听到有人来了, 连忙出来看, 看见黄静来了, 后面还站着邵兵。
邵兵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 爪子朝上,头朝下。大花翅膀不停扑棱几下,然后就认命了。
“妈,你咋来了?”
汪子康迎出去。
“这不是来给你道贺?”黄静看着汪子康, 开心的拍着大女婿的手背,“好啊好啊, 我就说我那厂长女婿没叫错, 怎么样, 真的没叫错吧。”
汪子康被任命为第二纺织厂的厂长, 昨天刚走马上任,今天黄静就来了。
汪子康笑了笑, “谢谢妈。”
“你看你,还跟我客气。”黄静怎么看汪子康怎么喜欢,“真的, 咱们家就没出过这么大的领导,这下好了。你妈知道了没有,你妈知道了, 那可不得开心死?”
“知道了知道了。”汪子康引黄静他们进屋。
黄静赶快安排邵兵:“你先把老母鸡给杀了,你姐夫可不会干这个。杀好了,都给剁了。让你姐给我这厂长女婿炖个汤,好好补补。”
“行!”邵兵巴不得这一声,屁颠颠就去厨房烧水,准备给杀鸡脱毛了。
邵萍没起身,坐在沙发上,看着黄静来了,笑了笑,“妈,你来了。”
黄静嗔怪:“还没我这厂长女婿好,人家都知道接你妈一下。”
“她的腰不行。”汪子康连忙解释,“起不来了。”
“咋了,咋了这是?”黄静有点慌,赶紧过去看。
“没事,妈。”邵萍也怕她担心,“我就是推桌子呢,一用力,听到腰这里嘎巴一声,然后就不会动了。”
“这是闪着了?我知道一家看的好的,你这样,我让邵兵找个地板车,拉你去。”
“不用了妈,看了两天了,一开始是动都动不了,找人来给扎的针。扎了两天,现在能坐着了。”
“你这年龄不大啊,才三十出头。”黄静看着忧心,“我像你这个年龄带你们姊妹仨,抱一个,拖两个,一点事没有。你看你,一身的病。这个腰,是不会好了。”
“是啊。”邵萍一下子陷入了回忆,许久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缓缓说:“是啊,怎么就好不了了。”
“都是那年落下的病根。”黄静小声道,然后狠狠看向汪洋的卧房。
邵萍摇摇头,劝她:“妈,别说了。都过去了。”
两人说着话,汪子康已经端了苹果过来。
苹果又大又红,一看就十分香甜。
“妈,尝尝苹果,脆甜脆甜的。正宗的山东红富士。”
汪子康说完,递给黄静一个大苹果。
黄静拿着大苹果,心里一直感叹,这么大一个苹果,不是切开了,每人一小条。这一给,就是这么大一个,我的天,谁家能这么吃苹果啊,一人一个的啃?
黄静拿着苹果,瞅一眼邵萍,“闺女,你也吃。”
邵萍摇头,“妈,你吃吧,我不爱吃苹果。”
“我咋记得你爱吃苹果啊,什么时候不爱吃了?”黄静赶紧咬上一口,果真脆甜,都是汁儿。
“我妹爱吃苹果。”邵萍道,“这几天没去看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黄静啃着苹果,果汁四溅,满不在乎道:“你就别操心她了,她肯定过的好。”
邵萍对自己妈妈的偏心眼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明里暗里说过她好多次了,可人家就当没听见,还是按自己的来。
“你怎么知道她过的好?”邵萍反问,“你去看她了?”
黄静不说还好一说就上头,伸出两根手指来:“你知不知道,你妹两次了,两次了来我家都是空手来的。我还再去看她?”
“妈!”邵萍气结,“你咋不说我妹为啥这样?她对别人都很好,难道只针对你?”
黄静不吭声,转头看着外面院子里邵兵在杀老母鸡,汪子康站在一旁,想帮忙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大姐夫,你不用管。”邵兵道,“我自己杀就行,你去屋里坐着吧。”
“我,我看看能不能搭把手。”汪子康在一旁道,“你说菜市场就有先杀的,这弄家里杀,怪吓人。”
“咱妈说了,这样才是吃个新鲜。”邵兵道,“姐夫,你进去吧,别看了,我要放血了。”
汪子康立刻转身往房间走,一边摇头一边对黄静说:“妈,邵兵可啥都敢啊。”
“啥?”黄静看见邵兵在外面已经拿着盆子放鸡血了,说:“他从小就跟着杀鸡,习惯了。啥都会。哎哎,对了,差点就忘了。”
黄静说着就去厨房,拿了一只碗出来,接了一点鸡血,端到汪子康面前。
汪子康吓的,连连往后躲。
“这血趁热喝,大补!”黄静端着给汪子康。
汪子康吓的啊,眼睛都闭上了,一直说使不得使不得。
“妈,你快放下吧。”邵萍在一旁看着也紧张,“他才不会喝这东西呢。再说了,你那都是老迷信。”
“怎么迷信了?”黄静道,“这真的大补。”
“先不说补不补吧,妈,你知道这里面多少寄生虫和细菌吗?这可吃不得。”汪子康也连忙说。
黄静闻言,只能把碗放下,“是吗,我们以前都这么补身体的。”
老母鸡拿来了,也杀好了,自然是没有不吃饭就走的道理,再说了,邵萍的腰也做不成饭,黄静便主动代劳,做了晚饭,让邵兵陪汪子康喝一杯。
其实,这才是正经事。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汪洋的那碗照例送回他的房间。黄静看着吃个差不多了,便奔了主题:“大女婿啊,你也知道,我老婆子轻易不开口求人的。”
汪子康知道,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他把筷子放下,看着黄静,“妈,有事你就说。”
“是这样的,你看邵兵,也没有个正经工作。他吧,啥也不想干,就想开车。之前跟着你们厂子的大刘师傅出车出了好几次了。”
“是吗?”汪子康装作不知道,推了推眼镜,“跟着大刘出车,还有这回事?”
黄静笑了笑,心想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可嘴上不含糊,“是啊,跟着出了好多次了,大刘师傅对他可好,还教他怎么开车。这上次,就上次,他自己开了半程。”
黄静立刻向邵兵求证,“是半程不是,兵?”
邵兵点头,“嗯,来的时候我开的。”
“那,那多危险啊。”汪子康立刻道,“这可不行啊,货物出了事是小,身体可是大事。大刘出车是有保证的,万一有点什么事,后面有厂子呢,你说你万一出了事,谁会管你?”
邵兵听了,立刻放下筷子,是是是的答。
“所以说,我就是担心这个。你说你跟着人家出车玩,也不是个事啊,得有正经工作,对吧。这跟着跑一趟,不发工资,还倒贴钱。你说,哪里有这么傻的。”黄静故意道。
汪子康笑了笑,心想你去学开车不花钱啊,上哪里找免费的师傅,“那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黄静立刻道。
“邵兵你自己说。”汪子康眼睛瞅着邵兵。
邵兵点点头,“学会了,我驾证都考下来了。”
“是吗?”汪子康伸手,“是不是拿来了?”
“嗯!”邵兵就在这里等着呢,立刻把驾驶证递给了汪子康。
“那啥,大女婿,你看你厂子里缺人手不缺?”黄静陪着笑脸,“你看邵兵这么努力,看能不能到你厂子里开车啊。”
汪子康想了想,看向邵萍。
邵萍一脸坦荡,意思是按你的意思来,我不管。
汪子康沉思一会儿,把眼镜拿下来,擦了擦,半天才说:“厂子里目前还真的不咋缺司机。”
“不过。”他话机一转,“我准备再开两条生产线,搞成衣,到时候肯定会出很多货。司机用的就更多了。”
黄静听这事有眉目啊,赶紧的给汪子康夹了块好肉。
“这样吧,我有个条件。我这刚当上厂长,虽然说举贤不避亲,可我刚上来,就安排自己的小舅子,也不是那么回事。就让邵兵去我们厂找工作,说是大刘师傅介绍的司机。这样,就和我没关系了。”
“那……”黄静赶紧问:“那能面试上吗?”
汪子康推了推眼镜,“那就是我说了算了。不过,邵兵一定记住,暂时不要透露咱俩的关系。明天我就和大刘安排一下。”
“好,我明白!”邵兵信誓旦旦,高兴坏了,赶紧吃了一口鸡肉。
这老母鸡买的真不亏。
加盖的房子盖了一半的时候,工商局就派人来了,问了些问题,又核准了下申请表上填写的内容,最后来的两人都对正在盖的房子起了好奇心。
在他们看来,这是整个生活区最适合开小卖部的地方了。
没想到,申请人竟然还有这觉悟,竟自己先盖上了房子。
来人连连点头,临走的时候还对邵女说不错,很好。
这几家看过来,就你这里连门面房都准备好了。
你看你外面留着的地方,那么宽大,是准备开大门吧。
邵女连连点头,是,准备开两扇的。方便进出。
人满意而去,邵女就想着一切可以定下来了,安心等通知吧。
可左等右等,本来说最慢一周,快的话就三天,能下通知。
结果,房子都盖好了,通知迟迟未到。
“大儿媳妇,你别想了。”翟明翠劝说,“肯定是没选上咱。没选上就没选上吧。你安心养胎生孩子,钱的事,让德福去作难吧。”
“不是,妈。那天来审查,负责审查的人都和我交底了,说咱们是最符合条件的一家。不能够落选啊,这样,我去一趟工商局,问问。”
邵女挺着大肚子,马上就五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笨重。
“我跟你一起去!”翟明翠不放心啊,肚子里是他们老张家的三个孙子,一点事都不能出。
翟明翠跟着邵女,两人去了一趟工商局。
工商局门口的大爷看见邵女就出来了,“是你啊,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申请核准了没有。”邵女说。
“没下来?”大爷很吃惊,“说昨天还是前天就已经通知了啊。”
邵女连忙看向翟明翠,翟明翠心里也慌,不知道咋回事。
“是吗?那我进去问问。”
大爷看邵女大着肚子,上下楼怪不方便的,好心劝:“你还是回去吧。今天里面没啥人,除了局长在,剩下的人,都去现场了。”
“去现场?”邵女不太明白。
“哦,就是去帮助小卖部开业去了。”
“那、”翟明翠在一旁拉了一下邵女,“那咱走吧。人家都说了,里面没人。”
邵女看着对面那幢三层小楼,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怎么样也要进去问问,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进去看看,没人再出来。”
邵女说完,就要走,翟明翠也赶紧跟上。
老大爷连忙拦住,“行了,一个人去就行。你在这里等着。”
邵女一个人上了二楼,果然,每个房间都锁着门。
她突然想起,德福以前和她说过,领导都在楼上,最里面的办公室。
刚刚看门的大爷说了,除了局长,大家都不在。
那就是局长在了?
邵女又上了三楼。
走到三楼一半,她扶着扶梯大口大口的喘气。
这上楼是个力气活,再加上肚子大,往下压,双腿压力更大,承受不住,爬了两层就累得不行。
“你这是去哪儿啊?”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下上来,问邵女。
“我想上楼看看局长在不在。”邵女道。
“你找局长有事?”
“嗯。我想问问,我申请的小卖部为什么没有批下来。楼下的人都不在,只能去问局长了。”
男人就笑了,“行啊,还知道来找局长。”
他三两步上了楼,转头看邵女,“还愣着干嘛,上来吧。上来歇口气。”
男人又摇摇头道:“太操劳了也不好,这么大的肚子还往这里跑,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也怀孕了。哎。”
男人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邵女走过去,抬头一看指示牌:局长办公室。
翟明翠在下面等的心焦,看门的老大爷却不时拿眼瞥她。
翟明翠感觉到了立刻警觉问:“怎么了?”
老大爷捧着茶杯出来,看着翟明翠问:“你是黄谷堆出来的吧。”
翟明翠看着老大爷,很意外,“你咋知道?”
“呵呵。看着你就像。你是不是翟那里的?”
“是!”
翟明翠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一个地方的人,立刻说:“老大哥,你也是姓翟?”
“不不。”老大爷挥挥手,“我不是,我爱人是姓翟的。说不好,是你本家。因为我着你,很面熟。应该是结婚的时候,见过。”
老大爷说出爱人的名字,翟明翠连忙说,是本家,是一个表大爷家的姐姐。
老大爷就笑了,“我就说,你们有点像,所以就问一句。你们家是不是搬出来了?近些年没回过老家了吧。”
翟明翠父母都去世了,唯一一个姐姐也没了,所以就没怎么回过家。
“烧纸的时候回去。”翟明翠道。
老大爷突然就笑了,“我说呢,怎么觉得见过。感情是烧纸的时候见的。”
“是吗?”
两人说了会儿话,翟明翠就说要去看看老姐姐。
老大爷手里捧着茶缸,良久不语,“没了。”
“什么没了?”
“人没了。前年病重,就没了。”
两人忽然陷入沉默,都不在说话,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对方。
老大爷从沉痛中缓过来,问:“你那口还好?”
翟明翠听了这句,多年没有热过的眼眶,热了起来。
老大爷明白了,这也是个苦命的。
他半天才语重心长,“妹子啊,别嫌我唠叨,孩子早晚都要离开你,我看你身体硬朗。你还年轻,还要再找个老伴。都说老伴老伴,老了才作伴。”
“好多话好多事,你能和儿女说?身边还得有个人啊。”
老大爷说着话,邵女就来了。
两人见邵女走过来,不约而同都闭上了嘴。
“来,老大哥,这是我大儿媳妇。”翟明翠给老大爷介绍。
“是吗!”老大爷就笑了,“闺女,咱们有缘,你啊,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我虽然不管事,可啥都知道。你尽管问。”
邵女道了谢,回去的路上,见翟明翠心不在焉的。
她来的时候还没什么心事,这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对了,咋说的?”翟明翠终于想起来小卖部的事。
“我见局长了,把事情反应了一下,他说具体情况他回来问问,明天派人来家里一趟给我解释。”
“哦。”翟明翠想了想,道:“大儿媳妇,你非要开小卖部不行吗?”
翟明翠感觉这些天一直都是被邵女推着走。
她连静下心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先是东东上学的问题、然后德福回来的问题,扒院墙的事,现在又是小卖部。
她感觉自己被邵女推着走了很远很远,每每都处在震惊中,来不及反对,这件事人家已经办了。
你没办法,因为总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可这会儿,房子盖好了,小卖部没批下来。
翟明翠就想着,还是算了吧。
想想后面要生这么几个孩子,小卖部怎么办?
谁有时间管这些?
翟明翠就一字一句的对邵女说,又道德福上着班,是有工资的。你真的只需要把孩子生下来,咱们娘俩把孩子拉扯大,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干什么还要开个小卖部,累不累?
再说了,就这些孩子,都是问题。
赚钱的事,就让男人去吧。
邵女看着她妈,“妈,不光是赚钱的事。”
“什么?”翟明翠没听明白,“什么叫不是赚钱的事?你开小卖部,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那妈你告诉我,你总是让德凤去考试,去工作,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让她去工作?”
“她好歹上过学,读过书,不上班,那干啥?之前读的书,不就浪费了?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可不能那样,什么也不干。”
邵女听了,一双眼睛看着翟明翠。
翟明翠明白了,这是让她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德凤要去上班,因为她读的书不能浪费,因为她不能浑浑噩噩过一生。橙花也在工作,卖电影票,为大家服务。德福德柱也在工作。妈,你不知道,每天我看到橙花下班回来,和德柱说她在电影院遇到的那些趣事,我就羡慕。真的很羡慕。”
邵女说着话,眼睛里都放着光,好像那场景就发生在眼前。
“我那时候在德福那里做饭,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山里,或者在没有人烟的野外,虽然很苦,很累,条件十分艰苦,可我是开心的。每次看到德福他们拖着一双沉重的腿,冻得浑身打哆嗦,上来就捧起我煮的粥,呼噜噜喝一肚子。他们活过来了,我也活过来了。”
“妈,每个人都想实现自己的价值,我也想。”
“我不想只做一个妈妈,在最好的时光养大他们,然后任由自己就那么老去。”
“我想做一个螺丝钉,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也足够了。”
邵女说完,看着翟明翠,“妈,可以吗?”
翟明翠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场谈话,更没想到自己这大儿媳妇,竟然会有如此思想。
她说起这些时,双眼都在放光。
是啊,翟明翠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自己也有朋友,在所有的岗位发光发热。
可那些朋友后来不联系了,因为自己和她们没什么话可说。
她们聊的,翟明翠听不懂。
翟明翠说的,她们也不敢兴趣。
渐渐地,等德凤也长大了。
她的生命好像就燃尽了。
孩子们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工作和追求。
而她自己,却再也没有了依靠。
“明天,是说明天来,对吗?”翟明翠问。
“嗯,说是明天来给我解释。”邵女心里直打鼓,丝毫不掩饰,“妈,我怎么觉得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