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锁再坚固巧妙,也不过一刀就可以砍下。世间的山再高海再广,也没有足不可以攀,手不可以渡的。
再传奇的人,也没什么拍马莫及的!
“这里有个人……诶!这里还有,这么死了这么多,还都敞着,管杀不管埋嘛?”
按照王二墩所说,这个时间会有人巡逻,三人不想打草惊蛇,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小院。
一进门,措达拉就踩到个东西,吓了一跳。
雪还在下,已经漫上脚面,面前的雪堆里,伸出一只僵硬苍白的手,像是死了不久,皮肤仍有弹性。措达拉一点儿也不嫌弃,伸手把人扒了出来。
这是一个背身侧脸的青年的男人,不知为何全身赤裸地死在雪地里。他长着一张容长脸,五官清秀,身材颀长,生前应该还算体面。
他的背上是鲜血淋漓的抓痕,大片大片的。留下抓痕的人力道极大,几乎把皮都挠穿了。
措达拉一把把人翻了过来,示意琼芥去看他一片狼籍的身下,污糟的液体被大雪冻硬了,粘在皮肤上,措达拉道:“应该是马上风。”
这具男尸不是唯一的,地上、墙边……还有些尸体,一共九具。都是些正值壮年、全身赤裸、长相不错的男人,死因无一例外,都是马上风。
最诡异的是墙下的两具,表皮褶皱得像颗被放久失水的柿子,被吸干了一般。
这里面……是个什么淫窟?
措达拉蹲下,仔细看这第一具的背部,口里“嘶”了一声,琼芥问:“怎么了?”
“你看这抓痕,这么宽,”他让平宥绯伸出手,比量了一番:“不像是女人……”
琼芥微瞠双目,“你说弄他的是……男人?他不就是男人吗?”
平宥绯就在旁边,措达拉不好细说,难以接受地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这双手比寻常男人都大,应该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他的情况,倒像是被采补了。”
所谓采补,就是吸取他人元气、精血补益自身的功法。这种功夫损人利己,淫邪无比,实在是不上台面,措达拉道:“身材高大的男子……是不是青蛇西纳?”
琼芥皱眉,小声说了一句“不知道”。这时,站在门口的平宥绯低低地道了一声:“巡逻的走了。”
要说这毕流芳也是会享受,虽然只占了这里一年多,却以建起了一大片宅院,这处“南苑”被民脂民膏养得肚大腹肥,雕梁画栋。一径连廊通幽处,两侧的房屋倒有几十座。
真是好一副土皇帝作派。
鱼兵蟹将端着东西出来,还没看清来人便被塞了嘴巴封了口,全都捆扎实了扔在了廊下。
平宥绯利落地打了个除非将胳膊腿都拧断,变成个桶钻出来,否则怎么也解不开的死扣,低低说:“这院子大的像迷宫,再翻下去,天就要亮了,那五个死东西到底在何处?”
琼芥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听声,有人来了。”
他将眼睛闭起,顺着这一排侍从来的方向,一一探过去。所谓眼盲者耳聪,剩下唯一一处与外界连接口,这处感官比便会变得敏感。
两个转角外连廊处传来脚步声。
“怎么换水的还没来……里面都催了……”
那人衣服稍微能入眼一点儿,像是个什么头领。他嘀咕着,走了没两步,突然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脖子。
“毕流芳在哪?”
有热热的液体从颈部渗出。
那柄寒刃往他肉上一怼,冷声问:“说,还是死?”
“我说我说我说!在……”
那是一间不甚起眼的院子,隐匿在许多房舍之中。琼芥脚尖自墙根处一接力,便飞上了门头的瓦片,脚底如铺了猫儿肉垫儿一样寂静无声。
措达拉带着平宥绯,紧跟在他身后,一入这院儿,就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丝丝甜味掺着腥气,好似有毒,但又让人忍不住心神一荡,他凝了一下神,嘱咐平宥绯屏气。
再走了几步,他就听到了一阵床板的铿锵奏鸣,配上哼呀的人声,简直是一大组套“非礼勿听”奏曲,还是管弦配人声,吹丝加擂鼓,多重奏的。
这……里面正办事?
往旁边一看,琼芥面上古井无波,措达拉不禁感叹,这位可真真是一尊六大皆空超脱物外看美女都是萝贝的大和尚。
思凡在腰间寒光内敛,琼芥自然不必在意,他心里明白,今晚是一场你死我亡的背水之战。
他何必在意一个死人在做什么,一个死人又何必管别人在做什么?
提刀便是!
三位不请自来的黑猫已经上了房顶,脚下的屋子里,寻欢作乐的人还在狂放浪吟,措达拉悄悄挪开一片瓦,向内看去。
只见能容纳十几人的大床上,躺着四条光溜溜的肉虫。两只已经完了事,抽着烟丝吐着气,在惬意休息。另外两人交叠,还在驰骋。
一个生着细长的金眼,另一个头发半白,看起来年纪有些大,再定睛一看,却是海棠在压梨花。
奇怪的是,那朵梨花竟然随着动作,慢慢褪去苍老,变成个年轻人。
什么妖法!
而且……这毕流芳是个太监?他身上的青蛇西纳,居然看着也不太对劲。
“我去!”措达拉一时难以接受,吓了一大跳。
“谁?!”
床上的人办事频繁如呼吸,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耳聪目明,迅速一挺身坐了起来。只听轰然一声,屋顶尽数倒坍,一人惊雷一般落了下来。
那人身上染着风雪天经夜的寒气,没有丝毫迟疑。毕流芳也不是善茬,就地一滚,在衣服里转了一圈,躲过这一击,整齐地站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一张脸隐在殿中的烛火之下,乌眉乌发乌眼,白面白肌红唇。
满身漆黑,只露出这么一张脸,倒显得阴桀桀冷森森,活脱脱一个刚从地下钻出来,要勾人性命的玉面罗刹。
好俊的人,好快的刀。
方才一刀掀了顶儿,暴风裹挟着冷雪,从头顶上灌下来。床上那几个光屁股的,被冻得清醒了,这才想起穿衣服,七手八脚地把褂子披上,上前一步,在毕流芳身前,摆出一个护驾的姿势。
毕流芳转着两枚媚眼,笑了一声,摆摆手道:“退下。”
他看向那青年:“乖乖儿,你是谁,哪里来?”
对面的黑衣青年没说话,神情里竟有几丝沉静,末了,居然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毕流芳舔了舔嘴唇,很好,罂粟花最美,罂粟花最毒,罂粟花最欠调教,最叫人欲罢不能。
好玩具!比院子里那些只会挺尸的鬼,可有意思多了。
在真正对上毕流芳的那一刻,琼芥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镇定。华舜死了没几年,尸骨未寒,上元节那场对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他知道自己和毕流芳今日必有一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胆怯。胆怯是人的本能,一个曾经的蝼蚁,在面对大象的时候,不生惧意是不可能的。
但是恐惧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既然它必须存在,就承认它,面对它。风云转瞬,世间变化多端,蚂蚁不会永远是蚂蚁,大象也不会永远是大象。
琼芥的余光看了一眼措达拉和平宥绯,他明白能够挡在他身前人,或死或隐,一个个都已消声觅迹。如今,是他做先锋打头阵,来完成这场天地赌局。
不破不立,不死不生。
毕流芳不怀好意地一笑,大手抓向琼芥的腰,想把他一把捞起来,口里连串地道:“小相公,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是谁要你来杀我?快和毕爷爷说道说道。你这样的皮相,还操刀劳作什么?不如呆在我这儿,保你吃香喝辣……”
他以为自己此击必中,不料对方好快的身法,竟像一缕风一般,从他掌心溜了出去。
“砰”的一声,房门也大开,这间屋子这下子是彻底四面透风了,这样的黑漆风雪夜,最适宜了恩怨,决生死。琼芥看了毕流芳一眼,突然开口:“死人最招人稀罕的地方,有一样。”
毕流芳捻动自己的指尖,眨了眨眼:“哪一样?”
琼芥按住思凡,冷笑了一声:“从不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