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115章 决战

  几天前喻旻带人去劫柔然辎重补给,不料伽来吙半途带人杀至。喻旻应付不及,被伽来吙的弯刀砍伤臂膀。

  昨日林悦照例带兵去柔然营地骚扰, 伽来吙在突围时马匹被林悦射杀,伽来吙坠马致伤。

  此后,柔然军的攻势一次不如一次。大衍军因为主帅负伤,也暂时消停了。

  ——

  祁王抄着手过来,郑重其事地卖关子:“你们可知潼良一战后,柔然军为何一蹶不振。”

  原本各忙各的一屋人齐齐抬头看他,倒不是因为好奇他的话。

  实在是大家对祁王本人更好奇些。

  比如林悦就很费解,为什么祁王一个读书人总是对行军打仗有异常饥渴的求知欲。不但喜欢求知,还总是发表一些过于天真美好的见解。

  喻旻不能不卖他面子,配合问道:“为何?”

  祁王凑上前,低声道:“柔然大汗柴克真病重卧床,最得力的三王子却不知所踪,这消息一直瞒着。”他理了理鬓发,笃定地说:“东原狼伽来吙战力不如从前,我估摸柴克真快不行了。”

  喻旻听完倒有些意外,早探听到柔然大汗身染恶疾的消息,却不知才过月余,已经到了要撒手归西的地步。

  卫思宁剥了瓣核桃仁扔嘴里,口齿不清问:“哥,你哪得的消息?”

  祁王抬头望天,正经道:“我夜观星象,东北方王霸之气渐弱,西南方帝星冉冉上升,巧呈对立之势,这恰好就是柔然和我大衍嘛!”

  卫思宁:“……”

  ——

  星象准不准另说,消息的真假也不重要。因为祁王殿下早把柔然大汗快归西的消息传遍了军营驻地。歪打正着令大衍军士气大振。

  喻旻趁热打铁,十月十六,赤羽军和孤狼军在天堑河河谷展开最后的围杀战。

  孤狼军颓势已显,士气难振,在赤羽军越来越猛地攻势下节节败退。

  两日后,天降大雨。

  河谷的砂石被血水冲刷成红褐色。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柔然败局已定。

  雨停后,孤狼军退至天堑河外,喻旻一刻也不耽误,趁势送上议和书。

  伽来吙伸出满是污尘血迹的手,接了议和书,隔着天堑河同喻旻对视。

  伽来吙一言未发,端坐马上,一手提着弯刀,一手拿着议和书。

  他在看喻旻,也在看远山。

  半晌后,他抖落刀上热血,带着叱咤东原的孤狼军绝尘退去。

  ——

  喻旻坐在河边石块上,河水绕着脚边哗啦流走,耳边是将士们喜极而泣的欢呼。

  他应该走过去,同劫后余生的将士们抱一抱,听一听他们各今后打算的去处。

  可他什么也不想做,甚至没多少得胜的喜悦,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喘完,只剩无边的寂灭,仿佛从前的喻旻随着战役的结束也走了。

  卫思宁在帮忙收拾战场,战死的将士需要殓收,散落的军牌要好好收起带回去,伤兵需要安置,柔然军的尸体也要掩埋。

  他在人群中抬起头,看到背对着岸边坐在石头上的喻旻。

  他穿过或狂喜或痛哭的人群,慢慢靠近喻旻,却在咫尺处停下了,他看到喻旻站起身,拿起手边佩剑,远远地抛向江流中。

  卫思宁胸口一窒,涌上一阵收拾不住的心疼,他正要开口说话。

  眼角余光突然捉到一道极快极亮的白光。他来不及看清,身体先做出反应,纵身把喻旻扑进了水里。

  下一刻,冰凉的江水浸透剧痛的后背,他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听见岸上的惊叫声。

  “殿下!”是阿旻。他想回应,可眼皮不听使唤地往下垂,混着细沙和血的污水不停往嘴里灌。

  “殿下,抱紧我!”

  卫思宁努力抬了抬手,贴上喻旻冷硬的战甲,最后沉沉地垂了下去。

  喻旻死命搂住他避开在湍急的江流,他手臂一紧,先将昏死的卫思宁送上了浅滩。

  林悦看到卫思宁的惨状,吓得大叫:“曲兄!快叫曲大夫来!”

  三尺长的刀刃从后背穿透前胸,就这一会功夫,卫思宁的双唇已经变成骇人的紫白,伤口还在往外涌血。

  喻旻看着从轻甲透出的红刃,一瞬间有些茫然,这情形太熟悉了,在千百个夜里演练过无数次。

  曲昀很快赶来,卫思宁从他怀里被拉出去,又很快被抬走。

  他一声不吭地看着,半晌才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要跟着去。

  林悦早发觉他神情不对,立刻眼疾手快拽住他,飞快道:“刺客抓住了,我处置不了。”

  喻旻甩开他,冷声说:“杀了。”

  “恐怕不能。”林悦沉声道:“是柔然三王子。”

  ——

  喻旻去的时候三王子已经吃过不少拳脚。他穿着粗布短衫,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脚印,熟虾似的蜷缩在地上。

  李晏阳站在跟前,手里鲜见没拿折扇。

  喻旻使了个眼色,李晏阳揪住绳索,将三王子上半身提离地面。

  “你运气好。”喻旻盯着他说,“你该感谢伽来吙撤得早,感谢我议和书递得快。不然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三王子狞笑,舔了舔牙根的血,道:“我的命换你们大衍皇子的命,不亏。”

  林悦大怒道:“背后耍阴刀的小人,你也配和我们殿下相提并论!”

  “我不配?”三王子怒极反笑,“说的对。你们大衍生来就是天命,占着最肥的土地,最高大的山脉,最富足的河流。”

  他额间青筋肉眼可见地暴起,失去理智一般狂叫:“这都是理所应当么!我们柔然就该守着不毛之地困死饿死吗!?你们大衍人生就比我们高贵吗?!你们该死!”

  喻旻看着疯魔一样的三王子,彻底被激怒得失了理智,他将三王子狠狠惯到地上,战靴碾上侧脸,目露狠厉,“谁该死!?你才该死!”

  林悦和李晏阳都没反应过来,眼看三王子脸已经扭曲变形,急忙拉住喻旻,“阿旻冷静,他可不能死!”

  喻旻抬起头:“谁说的?”

  “……”他的眼神太过阴郁,双眸里像是住着洪水猛兽,林悦喉头一滚,“要是柔然知道我们处决了他们的三王子,那议和一事又要生许多事端。你还是”

  “不过杀了一个行刺本帅的刺客。”喻旻打断他,一字一顿道:“哪里来的什么柔然三王子。”

  林悦惊惧未定,抬头看到李晏阳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接着,他听到清晰的头骨破裂声。

  ——

  三王子死状惨烈,脑袋上斗大的洞,红白相间的粘稠汁液清晰可见,颈骨折断,头和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夹角连在一起。死的时候痛苦,屎尿齐下。

  林悦就看了一眼,捂着嘴逃出去了,蹲在江边呕得直咳嗽。

  林悦心有余悸,惨白着小脸埋怨李晏阳,“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阿旻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犯浑。这事要是泄露出去,咱们同柔然的血仇又多一道。”

  李晏阳答非所问,“你去看过殿下了吗?”

  “还没来得及去。”林悦一下子紧张起来,“殿下伤势如何了?”

  李晏阳揉着他脑袋,“我方才拦着你,是因为我理解大帅的心情。倘若换做是我”

  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林悦仰头眼巴巴看着他,眼里还有方才咳出的泪花,看着乖巧得很。

  李晏阳心道:倘若是你遭难,我的刀只会比大帅更快。

  ————

  卫思宁伤势凶险,十来个军医焦头烂额地想法子。

  变故来得快,胜利的喜悦还没尝够,转眼皇子就快没了。

  喻旻守在床前寸步不离,衣不解带,不吃不喝,愁得林悦觉得自己头发都白了一搓。

  曲昀救治的时候喻旻就在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曲昀烦不胜烦,最后忍无可忍,一针给他扎晕了扔给林悦,“找个地方让他睡,有空就给他喂点水。”

  林悦看曲昀的眼神又添了几分钦佩,连连点头。

  喻旻醒过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傍晚,午后卫思宁已经清醒。

  林悦刚说完,他慌忙捞起鞋穿上,没听见林悦叫喊似的狂奔出门。

  卫思宁刚喝完药,看到喻旻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下一刻就给了他一个满怀抱。

  “哎哟——你慢点。”卫思宁扯痛了伤口,皱着脸痛呼。

  喻旻心中一阵酸楚,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耳朵重新听到卫思宁的声音,摸到他的身子,喻旻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卫思宁伸手一摸,碰到满手水渍,顿时心疼得不行,“别哭。你哭得我伤口又疼了。”

  “阿旻,你看着我。”卫思宁拉着他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抹去他的泪痕,“鬼门关走过一遭,还以为这话我没机会说了。既然老天给我机会,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卫思宁捧着他的脸,苍白的脸上泛起暖阳阳的笑意,嘴边的梨涡展开来,“同我成亲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