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94章 激战

  林悦喝令一声,赤羽军前赴后继地扑上去,用血肉为青州军填出一线生机。

  伽来吙眼皮一掀,摩挲着刀柄,淡然道:“不必追,”他盯着人流中的林悦,“活捉喻旻的先锋官。”

  青州军撤出半里地,李宴阳猛地勒马,整个人从马上跌落下来,蜷在地上止不住地干呕。

  郭青吓得胆寒,“将军!”

  李宴阳双目像是被火烧透了一般赤红,猛地抬手揪住郭青的领子,扫了一眼身后神情疲惫的青州军将士们,哑声说:“听着!我把他们交给你,出去以后想办法求援。”

  郭青愣愣地看着手里刻着李宴阳名字的军牌,惊骇到说不出话。

  “把军牌交给我爹,就说算了,你交给他就成。”

  想了想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了,他拍了拍郭青的肩,替他整理好被揪成一团的衣领。转头喊了一句,“兄弟们谁有匕首,利一些的。”

  前排的某个将士立刻抛过来一把半尺长的小匕首。

  “谢啦。”李宴阳将匕首藏在腰侧的铁甲下,翻身上马,像是之前很多次那样面带从容地招呼道:“走吧!”

  郭青不敢回头看,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将军停驻片刻之后,毅然决然地勒转了马头。

  他捏着李宴阳塞给他的军牌,喉头涩得发痛。

  身侧突然有人惊呼:“将军!你看前面!”

  郭青闻言猛地抬头,以为是敌人埋伏。入眼的却是玄甲披身的赤羽军,踏着焦土而来。

  他大喘一口气,郁结的喉头瞬间就通了似的,将李宴阳的军牌往怀里一揣,大吼道:“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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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悦稳了稳有些脱力的臂膀,长剑握在手里,被迎面飞来的一块盾牌砸得飞出老远。神臂弓挂在背上,弓弦浸了一层血,挂了一溜凝结的血珠。

  他右手两根手指血淋淋的,既握不住剑,也拉不了弓。

  周一辛远远看见他剑飞了,忙打马杀过来,挑起地上散落的一把剑,递给他。

  林悦手臂抖了抖,竟然抬不起来了。

  他往下摸索探至小腿间,想拔匕首。

  周一辛心上警铃大作,他们虽未退半步,但心知肚明此战必败无疑。 两军混战兵刃都是一寸强一寸强,林悦不会蠢到拿把匕首杀敌。

  前线大将兵败自戕的例子他听过不少,这个时候他不能不留个心眼。

  “用剑!”周一辛被雨淋得睁不开眼,语气带着一股委屈又坚定的执拗:“将军,林哥你还拿得动剑,拿着啊!”

  弓弩兵将最后一匣子箭弩换上弩架,发亮的冷铁从雨幕里飞出去。孤狼军重骑像是立在面前的巨大怪兽,吞噬飞过去的箭雨和赤羽军生的希望。

  雨势渐小,连带着喊杀声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所有人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负隅顽抗。

  一名柔然重骑坐在高头大马上,声如洪钟:“降者不杀!”

  林悦扯着嘴角讥笑了一声:“狗屁。”

  他甚至生出了幻觉,觉得柔然钢铁怪物一般的重骑从四面八方围来,连地都跟着颤。

  力竭的赤羽军持着剑围在主将身边,对柔然军的劝降喊话置若罔闻,等着伽来吙耐心耗尽,他们壮烈赴死。

  过了片刻,不知是谁不确定地喃喃了一声:“青州军回来了?”

  林悦猛地抬头,努力汇聚发虚的视线,青州军的藏色军旗在一片焦黑里尤其醒目。

  果然,第一个从树林里冲出来的就是手擎长枪的李宴阳。

  林悦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盯着来人不见喜怒地低斥了一声:“蠢货。”

  下一瞬,周围的将士爆出一阵令人耳鸣的喜声,恍如劫后余生一般欣喜,“大帅!是大帅,咱们的援军来了!”

  周一辛抱着剑哇地一声就哭了,好似要把之前努力藏住的恐惧和畏怯一股脑地倒出来,他挂着一串眼泪,也不觉得丢脸,吭吭哧哧地问常锋:“我是不是不用死了,我还这么小呐,媳妇都没娶过,我爹我娘我哥要伤心死呜呜呜”

  林悦一巴掌呼在他后脑,“想得美,你死了还得我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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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德四年五月二十五,大衍赤羽军与柔然孤狼军在小佛山激战,大战持续一日夜。大衍主帅喻旻以退为进,将柔然重骑引入葛藤烟的肆虐的深林中,双方皆受重创。

  林间大火五日方歇,整个小佛山北麓化为焦土。大雨洗刷整个战场,传说各个大河小溪足足流了半月的血水。

  这是两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在东原一向横着走的孤狼军终于碰到了铁钉子,顺风顺水的赤羽军终于真切体会到战争的残酷。

  此战赤羽军伤亡惨重,军医署的营帐从山这头一直摆到那头。曲昀忙得一身血衣三日未换,呼出的气都带着血腥味。

  卫思宁好几次去找他想说喻旻的事,不知不觉也跟着他忙前忙后照顾伤患,再记起来已经半月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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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宴阳肩背负伤,异常刁钻的一刀从肩胛一直砍至琵琶骨。林悦厚着脸皮缠着曲昀,叮嘱他一定每天都要亲自给李宴阳换药。

  李宴阳这种心思能挽个蝴蝶结的人,在曲昀面前尽挑膈应人的话说。

  于是曲昀老早就知道林悦大英雄舍身取义,死也要让李宴阳活的动人兄弟情。

  当然,李宴阳使了全身解数添油加醋,怎么酸怎么来,用词怎么暧昧怎么用,活活把旁边打杂的郎岚吓得剪子都下歪了。

  “唉哟——”李宴阳痛嘶一声,“小少爷您可瞧清楚了,这是肉不是绷带。”

  “对、对不住。”郎岚连连道歉,脸红了一大片。

  李宴阳一时得意忘形,尽想着恶心曲昀,全然把屋里还有个人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曲昀掀起眼皮,凉凉看了他一眼。

  李宴阳把身上软骨一收,瘫得四仰八叉的四肢端端正正收回来,端坐着撑起下巴:“你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郎岚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李宴阳又笑眯眯地问:“你觉得他是个好人不?别怕,照实说,哥哥在他不敢报复你。”

  郎岚:“……”

  好不好人的暂且不说,但比你正经是真的。

  郎岚给绷带上涂好药,赶紧朝曲昀说:“师父,军医署铁定还缺着人,我就先过去了。”

  曲昀点了点头,随即一根食指勾起绷带,眼里瞬间就换上一片森冷之意,活像要勒死眼前这个祸害。

  李宴阳仍旧是那副欠抽的表情,吊着一双扬入鬓角的柳叶眼笑眯眯瞅他。他觉得自己近日异常长进,已经修炼到三言两语就能惹得老好人曲大夫暴走。

  曲昀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拿过一旁的药罐,白色粉末不要钱似的往绷带上倒。

  李宴阳嘴角终于撇了下来,警惕地往后缩:“曲大夫,你的医者仁心让狗吃啦。”

  “上好的治创药。”曲昀边倒边说:“曲家独门配方,修筋骨不留疤。”

  李宴阳继续警惕:“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十日断魂散。”

  曲昀森然笑道:“你放心,你是林悦舍命也要救的人”他学着李宴阳的神态,半是暧昧半是娇羞,脸上还适时挤出一团红晕:“我怎么舍得。”

  李宴阳愣是被他一句我怎么舍得恶心得干呕,半俯在软塌上颇有些生不如死的味道。

  曲昀趁机一把按住他,手里的绷带啪得往伤处一拍,利索地绕了一圈,把深可见骨的伤处结结实实包住了。

  还打了一个漂亮周正的结。

  曲昀走到一旁净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忘了告诉你,这药有个小小的,不完善的地方。不过药效好,有点小毛病也不打紧。”

  李宴阳按住脖子,一脸奸贼果然害我!

  死也要死得明白,他咬着后牙槽问:“有什么小毛病?”

  “入夜伤口会疼,唔,会很疼。然后会痒,千万别挠,挠了可要留疤。”曲昀说:“更不要揭开绷带,沾着外头的污气会更疼。”

  李宴阳:“……”

  曲昀眼角睨了他一眼,“教你学乖,以后嘴上有点谱。”

  李宴阳不服,气愤道:“方才那不是你小徒弟吗!他还能出去乱说。”

  曲昀凉凉反问:“倘若今天跟我来的不是郎岚呢?倘若外面有碎嘴的人路过,听了只言片语呢?你的面子里子碎成渣我都不会管,别牵上林悦。”

  他收好药箱,临走时突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我看你这伤口形状古怪,是什么兵刃砍伤的?”

  他的伤从后背经肩胛骨一直延到前胸蝴蝶骨处,几乎是一个圆环状,可寻常刀剑的砍伤都是直的。

  李宴阳揉着眉心,恹恹地说:“是把弯刀,不知道孤狼骑兵里哪里来这么多苗人,身手还都不错”

  曲昀一听到苗人脸色骤变,“你看清楚了?!”

  李宴阳不明所以地啧了一声:“苗人擅用弯刀,面相和东原部族迥异诶,你急冲冲地做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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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昀慌忙赶到帅帐的时候正巧卫思宁刚掀帘出来,正要去找他。

  两人一照面就异口同声:“我有事找你!”

  曲昀觉得他的事要急一点,摆了摆手示意卫思宁先听他说。

  “伽来吙军队里有苗人,黄粱梦没那么简单。”

  卫思宁点头道:“你先跟我进来。”

  喻旻正趴在软塌的案几上小憩,听见响动便转醒了。

  曲昀瞧着他神色:“你早知道了?”

  卫思宁叹了口气,“半月前他发病一回。”

  曲昀过去给喻旻搭脉,边道:“具体说说。”

  喻旻简要将那日的情况说了,曲昀反复探了双手的脉,一点异样也抓不出。

  “惧血?”

  喻旻点头,补充道:“还有带血的,残缺的肢体。”

  讲出这话喻旻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他身在前线边疆,又是大军统帅,竟然得了怕血的隐症。

  曲昀断断续续在研究黄粱梦,古籍医术看了不少。黄粱梦最厉害的地方在制造梦魇控人心智,起初他以为这是莱乌照猫画虎搞出来的仿冒品,以至于仅靠喻旻自己就把梦魇压制住了。

  现在看来他们都过于轻敌了,莱乌把喻旻视为肉中刺,恨不得拔之后快,哪能这么随便糊弄。

  如果喻旻身上的黄粱梦真是出自苗人之手,恐怕要更凶狠——他没有在任何一本古籍上看到有畏血这一症状。

  这恐怕是苗人的改良版,他们最是精于此道。

  “我要看看他后颈。”曲昀朝卫思宁说。

  卫思宁伸手把喻旻衣襟拉开一点,那图案几乎与皮肤变成同色,只有边际兀自勾勒的丝线似的红昭示着它的存在,如志怪传奇里的毒虫一般狰狞地扎在皮肉下。

  卫思宁:“有法子吗?”

  曲昀是个实诚的医者,大多数时候都不招人喜欢,卫思宁瞧他神色几乎已经猜到答案。

  “我尽力。”曲昀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海星和玉佩。谢谢你们喜欢我写的东西,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