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50章 放下

  北疆的日子每天都忙忙碌碌,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就快到腊月年节。

  卫思宁经过大半月的细心将养终于把脸上的印记消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正是歇战的冬季,赤羽军趁这空档结结实实抓训练。

  在北疆戍守,首要解决的就是耐严寒。一出门就畏手畏脚的铁定不行,抗寒训练就需提上日程。

  赤羽军的儿郎们穿着普通轻甲,里头就套了件日常底袍,耐寒挡风的暖袄夹层被林悦勒令不准穿。

  列着队在校场上踢腿挥拳。别说效果还挺好,个个卖力的很,没人偷懒。因为如果站着不动,剔骨的严寒瞬间就能把人打趴。

  别说站着不动了,动慢了都不行。

  林悦还在时常在几个营之间组织大比武,从拳脚到兵器,从排阵到兵法,统统都比。

  比输的营给赢了的洗袜子、端饭、打扫屋子。这群少爷出门在外勉强能自己把看顾得像个人样,输了比赛就得去伺候别人。

  不伤感情但是损面子。赤羽军唉声连连,倒没人不敢不认真。

  卫思宁在校场上晃荡了一圈,有几个人不知道在玩什么,大冷天里赤着胳膊比拳脚,围观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他现在对对“冷”这种感觉 打心里畏惧,总是想起自己埋在雪堆里挨冻。只在外围瞄了几眼就打着哆嗦走了。

  回到帐子里还在火盆旁打了好几个喷嚏。喻旻正看着地形图,三番五次被他搅乱思路,扔了笔,忧虑地问:“你现在这么不经冻了。”

  以前可是不管晴天雪天都要往外跑的人,如今身上裹着最保暖的大氅也在外面待不了多久。

  卫思宁揉了揉鼻子,瓮声道:“也不是,身上没觉得冷,就是心里觉得冷。情不自禁就想哆嗦。”

  喻旻皱眉想了少时,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缘由。

  “许是上次冻坏了留下的后遗症吧。”卫思宁 随口道,

  喻旻对“后遗症”这三个字异常敏感,瞬间就想起前些日子差点要了卫思宁命的那场高热,也是因为后遗症。

  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双目定在卫思宁身上。

  卫思宁坐在矮凳上,面前是燃得旺旺的火盆,他摊着双手在火焰上烤着,边烤边搓手,完全没注意喻旻时而沉寂时而汹涌的目光。

  过了好半晌,喻旻出声唤他:“殿下。”他招了招手,“过来。”

  卫思宁走过去,俯身想要顺势抱他。不料喻旻拎着他后颈把人提开,不着情绪地说:“你站着。”

  卫思宁不明所以,还是乖乖站在面前,心中逐渐爬上一层疑云。

  喻旻向来不会迂回探听,开门见山道:“曲昀说你溺过水。”

  卫思宁的表情几乎是瞬间便僵住了,连带着背脊也不由自主地一直。

  喻旻一看这反应就落实了他有事瞒着自己,心头火止不住要往外窜。

  卫思宁如芒在背,半天才找回舌头,“就是我同你讲过的十四岁那回……”

  “卫思宁!”喻旻猛然将手边茶盏一摔,吼道:“你嘴里能有一句实话吗?当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严重溺水和呛水能一样吗?”

  卫思宁被陶瓷碎裂的声音吓得一哆嗦,喻旻头一次跟他生气叫他大名,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喻旻冷笑一声,“这么大事也瞒着我,你好样的。”

  他顿了片刻,卫思宁静默站着,没有狡辩也没有解释。

  “撒谎骗我这个事我不追究,左右都过去了。”他伸手把卫思宁拉过来,卫思宁双手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两人一坐一站,紧紧贴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个和解的姿势。

  卫思宁正要开口哄他,又听喻旻说:“但是你是怎么落的水,你要跟我说明白。”

  卫思宁刚刚落回原处的心猛然又悬起,低头去看喻旻,发现喻旻也正仰头望着他,丝毫不容拒绝。

  喻旻认真道:“怎么会好端端落水,你明明是会水的,又怎么会溺水,一样一样跟我说清楚。”

  卫思宁缓缓矮**子,半蹲在喻旻面前,把头放在他膝上,闷闷地说:“你让我想想。”

  “想想怎么再编出戏哄我?”

  卫思宁心里打算的被他直言戳破,顿时一脸愁容。

  “你不愿意说,那就我来猜。”

  喻旻一手抚上他发顶,缓慢道:“你落水的时候,先皇后过世不到三月。”喻旻明显感觉出卫思宁呼吸一窒。

  他一边安抚着,一边继续道:“皇宫四处都是守卫,你还有贴身近卫,要在重重保护下落水可不容易。”说到此处喻旻反而平静下来,轻声道:“所以,你究竟是失足落水,还是根本就是你自己跳下去的……”

  卫思宁终于忍不住出声,“阿旻…”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喻旻抚上他的背脊安抚他,事到如今也明朗了大半,“你明明会水,最后却严重溺水险些丧命,你在刻意躲避他们救你对吗。”

  他扶起卫思宁的头,让他看着自己,说不上是心痛还是悲切,哽咽道:“为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卫思宁是多么纵性恣意的人啊,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和打击才会想要去轻生。

  光是想到卫思宁曾经想要轻生这件事他就痛不欲生。

  “我……”卫思宁想去给他擦眼泪,被喻旻偏头躲开。

  先皇后过世后,盛京城中有些这样那样的流言,三人成虎,喻旻对此向来嗤之以鼻。

  卫思宁那阵子情绪压抑,寡言少语,他也以为是母亲过世的打击导致。

  那个时候卫思宁还没有明白说过喜欢他,京中盛传禹王殿下喜欢男人,他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每次听到类似传言也是听过就忘。至于先皇后因为此事和喻王殿下决裂,他更是不信。

  先皇后和他母亲一样是个娴静温柔的人,每日还会拉着卫思宁的小手送他来御廷,下学时也总是坐在撵轿里,掀起一角满面温柔地朝卫思宁招手。

  喻旻稳了稳心绪,不可置信似地说:“…你竟然因那些流言想要轻生。”

  卫思宁缓缓闭上眼,半晌吐出几个字:“不是流言,都是真的。”

  喻旻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愣怔了半晌才颤颤出声重复,仿佛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都是真的。”

  蓦然胸口传来一阵钝痛,他仿佛在这钝痛中惊醒了似的,他在干什么啊!逼着卫思宁再去回忆一遍那些让他痛苦的事情。

  所谓的真相真就那么重要么。

  “不过我没有刻意躲着不让人来救,刚跳下去我就后悔了,想要往上游来着,运气不好半路被湖底的石块磕到了后脑,我当时就晕过去了。”

  卫思宁枕在喻旻腿上,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发现把真相说出来也没那么困难。

  他缓慢道:“那天我生着病,睡觉的时候梦见我母后,说来奇怪,她还在的时候我便天天梦到她,在梦里…她挺嫌弃我的。”

  说起来母后过世也不是那么久远的事情,现在提起来却恍如隔世了,“她过世后我便没梦见过了。那天我头痛得迷迷糊糊,不知怎么就梦见她了,她还是对我很凶,骂我来着,问我怎么不去死。”

  喻旻一直给他顺着脊背,听到这手猛地一抖,卫思宁释然似的一笑,“我脑子大概痛糊涂了,就真去死了。”

  “我避开守卫,甩掉伺候的人。刚跳下去我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去死啊,我又没做错什么。母后视我如蛇蝎,我就是了么?外人说我离经叛道,我就真的伤天害理了么?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要去死。”

  “我醒来之后父皇抱着我哭,皇兄也在我跟前哭,我要真死了他们得多伤心。”

  他缓声说完,抬头看着喻旻,“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不光彩,我不是这样怯懦没有担当的人,不想被你看轻。”

  喻旻摸着他的脸,点头道:“嗯,你不是。”

  “对不起阿旻,终归是我编瞎话骗了你。”

  喻旻红着眼眶,一声不吭看着他,好一会才道:“我是不是很讨厌,这些事情你原本应该都忘了。”

  “不提起就是忘么,能坦然提起才是忘。”卫思宁站起来,俯身将他圈在椅子里,“说出来我觉得好多了,谢谢宝贝儿。”

  他这个居高高临下,严丝合缝地圈着他的姿势,本能让喻旻有些怵,不管他此刻的嗓音有多温柔。

  喻旻不动声色往椅子里缩了缩,生硬地转移话题,“什么时辰了,曲昀该来送饭了吧。”

  话音刚落,一股寒风混着饭菜的香味扑进来,曲昀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撩着帐帘,在门口愣住了。

  喻旻赶紧坐直,把卫思宁往外一推,强作无事招呼道:“来啦。”

  曲昀放下帐帘,边往里走边意味不明道:“来了,可能来得不是时候。”

  喻旻干巴巴笑道:“怎会,刚好饿了。”

  卫思宁脸皮厚惯了,脸红二字尚不知道如何写,直径走过去看中午吃什么。

  曲昀把饭菜布好,这才飘过去打量喻旻,眼尖地看到喻旻红得有些不合时宜的眼角。凑过去同卫思宁耳语道:“眼下也就罢了,往后他可是随时都要拎刀上战场的人,你可得节制点。”

  卫思宁往嘴里塞糕点,莫名其妙道:“什么节制点?”

  曲昀:“……”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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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同学挺苦的,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