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37章 劫囚

  片刻后几人在酒楼散去,卫思宁向南追周一辛,喻旻几人尾随囚车缓慢向西行。

  押送囚车的是北胡正规军,里边有非常专业的探马。三人没敢靠太近,只远远地缀在后头。

  午后,他们跟随囚车到了一片浅溪,押囚队伍停下来了。北胡军纷纷就地补足行军水袋。

  初冬的太阳没什么温度,但晃眼得很,水面也被照得波光闪闪。

  文是殷蜷在冷硬的囚车里,眼睛被日头晃得只剩一条缝,鼻尖萦绕的是难以入鼻的腌臜味。

  他将干枯苍白的手伸出来,认真地用衣摆擦净。奈何没看清衣服上挂着发黑的黏呼呼的涎水,倒把手蹭得更脏了。

  文是殷瞬间用力地皱起眉。

  正巧有北胡士兵过来大力踢囚车门,精铁锁链叮铃哐啷一阵响。

  他刚抬起脸,一只行军水袋就兜头砸向面门。

  文是殷面无表情地拾起,却没喝,一袋水全用来洗手了。

  也不知那双手有什么金贵,他这会将眼睛睁大了许多,仔仔细细在黑乎乎的衣服上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布,虔诚又专注地将手上水渍一寸寸擦干,这才将水袋递出去,“多谢。”

  那北胡莽汉见了鬼似的,狠狠唾了一口,“…有病!”

  距离太远听不见声儿,林悦仅从肢体动作便做出精确论断,“这大王子是个大事儿逼洁癖。”

  曲昀大半个身子埋在草中,扑面而来的土腥味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草尖上还有被太阳晒化的白霜,凝成水珠排成排挂着,稍微一动就能浸到衣服里。

  他的洁癖症也要犯了。

  喻旻远远望着囚车里那黑乎乎的一坨,稍微发挥了一下想象力,顿时面露嫌弃。

  北胡军自然不会再给文是殷送回水,他们的任务是将人活着送到王都,渴不死就行,反正半死不活也是活。

  文是殷还是那副虚弱萎靡的模样,眸光淡淡地,仿佛对未来的归处没什么所谓。

  溪面浮过来 几只水鸭,许是被河边的人惊到了,长翅扑打着水花向对岸奔逃。

  北胡军有人朝它们丢石子,哈哈哈大笑。

  文是殷平静无波的脸上快速爬过一个极轻极淡的笑,印着他披头散发模样和苍白骨立的脸,阴森至极。

  几乎同时,数十个黑衣人从水底炸出来,明晃晃亮出刀剑。

  正戏耍水鸭的北胡军瞬时就被拉进水里好几个。与此同时,更多的黑衣人从林间杀出来。两方人马战成一团。

  林悦被这突来变故逼得爆了句粗,大张着嘴道:“……他还真的有精兵啊。”

  看了一阵,喻旻道: “他们接近不了囚车。”

  好歹是正规军,短暂乱了一瞬,转眼就有条不紊地列阵,死死拦在囚车周围。

  黑衣人虽轻装上阵,身手敏捷快速,武功路数阴诡,几乎刀刀割喉。

  虽战力不俗,但显然没有大军对阵的经验,一时谁也没讨到便宜。

  正和喻旻意,若北夏储君被黑衣人救走,那就白打算这么多了。

  喻旻和林悦未作犹豫,反应过来已经踏进战圈。

  他们一身寻常商贩的打扮,出现在这里多少有些扎眼。

  林悦空手夺过一名士兵的弯刀,隔空钉去,尽头首领模样的北胡军为躲这一记,直愣愣往后仰摔在地上。

  林悦高声道:“擒住他!这人身上有钥匙!”

  就近几名黑衣人果然飞身扑过去。

  趁此空档,喻旻仗着身手轻快,很快接近囚车。

  却不料变故陡生。

  黑衣人跳上另两辆囚车,却不劈锁头,沿着缝隙去刺里面惊叫的人。几个黑衣人刀快,车里人眨眼间喉就被割断了。

  林悦被迸溅的热流喷了半张脸,抬手一抹竟是血,登时大叫:“你们哪头的呀!”

  一直歪在囚车状若痴呆的北夏王储突然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喻旻听清,他说:“初九。”

  一个黑衣人隔着老远朝囚车单膝跪下,单手抱在胸前深深叩下去,“主人。”

  喻旻不再犹豫,举刀破囚车。

  周围几个黑衣人被惊动,纷纷放弃同北胡军死斗,都朝囚车逼近。

  林悦拦得吃力,高声道:“阿旻!行不行了,这帮人好凶——哇!”他错身险险避过一刀,赶紧往囚车方向退几步。

  一边观战的曲昀错开人群视线,从背后绕进,隐身在一棵树后。

  林悦苦战片刻之后,听头顶响起熟悉的语音,“屏息。”

  听见这声,喻旻林悦瞬间依言屏气。

  白色粉末自上而下,经风一带瞬时扩散开来。毫无准备的北胡军和黑衣人吸入药粉,顿时手脚麻软,歪歪扭扭倒了一地。

  囚车破开,喻旻将同样软作一团的北夏王储拖出来,在黑衣人的满面怒容中挟人而去。

  林悦往前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朝满地泥鳅似乱扭的黑衣人吹了声哨,躬身捂住肚子笑得很难受,“让你们胡乱杀人,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曲昀紧跟着他折回来,恼火得扯他走,“够了你!药效可没多久。”

  四人背影很快消失在林中。这北胡王储身子太虚,吸了几口粉竟然昏过去了。

  跑了一盏茶的功夫,手底下的人渐渐有轻微挣扎,眼看就要恢复了。

  林悦在山壁中找到一处藏在草木里的山洞,喻旻一手提溜着人钻进去,仍破麻袋似的将人一丢,立刻转头朝林悦:“水给我。”

  林悦随手解下递上去。

  “……这是最后一点了!”

  这些事儿逼洁癖怎么这么烦人!

  喻旻净完手便站在一边,一步也不想往那人旁边挪。

  另一个事逼洁癖屏着气靠近地上那坨人,还算有点医者仁心,尽管嫌弃,却还是忍着搭脉。

  搭完脉,曲昀朝后退了几步,确认那股掺杂泔水味的腥臭淡了些,才站定开口,“睁眼吧,大王子。”

  闻言地上的人发出一声短促轻笑,慢慢坐起身,一双眼睛可算睁清明了。

  曲昀瞧着,这双眼生得还怪好看。眼尾微微上扬,里头仿佛盛了天光。

  他曲腿坐在地上,气定神闲朝喻旻抱了一个很敷衍的拳。

  “赤羽军喻大帅,有礼。”

  喻旻遥遥站着不动,生怕说话气儿大了将他那边的气味吸过来,同样很敷衍地颔首回礼,轻声道:“大王子聪明人。”

  文是殷懒懒笑,整个人终于透出些贵气,他道:“东原各部将我视作洪水猛兽,也只有喻帅会对在下有些兴趣。况且,”他拿下巴指了指林悦,“他方才叫了您的名讳。”

  “听闻大衍喻帅大败北胡大军,莱乌还残了条腿,这辈子怕是只能坐轮椅了,佩服喻帅英勇。”他虽嘴里说着佩服,神色却高高在上的,一双眼总是虚虚扫过面前三人,一副睥睨的姿态,语气轻佻道:“却不想竟是这样年轻。”

  林悦让他这副语气弄得心里不痛快,“年轻怎么了,谁不是年轻过来的,你是山里精怪修炼成形还是怎么的。”

  文是殷噗嗤一声轻笑,笑声中混着忍不住叫人手痒的尾调。

  真是太欠了,曲昀摇头叹气。

  喻旻问:“黑衣人是何身份?”

  文是殷双手往后一撑,靠在石壁上,回道:“我的私卫。”

  喻旻理了理袖口,道:“不是寻常私卫,是死士吧。大王子,你若还不说实话,咱们接下来可不好谈。”

  文是殷愣了 一瞬,笑说:“不错,是我养的死士。”

  林悦道:“为什么杀你同伴。”

  “他们是我政敌。”

  “好笑。”林悦盯着他,“国都亡了你还有空对付政敌,杀了他们有什么用,左右你们谁都回不了王都。”

  文是殷坚如雕塑的面庞终于有了松动,眼神变戏法似的深沉又哀伤,差点就能以假乱真了。

  他兀自哀痛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愿……他们知道太多,若被押送到北胡王都后果不堪设想。”但很快就原形毕露,说出的话越加凉薄得很,“况且,名臣应当殉国。”

  林悦嗤之以鼻,“殉国是要心甘情愿地殉,你这样一刀杀了叫陪葬。”

  他笑了笑,安慰自己似的,“殊途同归嘛。”

  林悦:“……”

  去你大爷的殊途同归。

  “闲话说过这么些了,不如我们来谈谈合作。”文是殷看向喻旻。

  两人各怀鬼胎,此刻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之前对方的试探和引诱只当做不知道。

  转眼间就假装大度地放下成见,十分友好地坐下来准备谈一谈,当然,喻旻和曲昀依然隔得老远。

  文是殷没有筹码暂处弱势,很是自觉地先开口:“想必喻帅都清楚,北夏现在并不是全在北胡治下,许多城里都没有北胡军驻守,一应官差大部分仍是北夏旧员。所以要回王都并不难。”

  “既然大势还在,为何不集合军士护你回王都。”

  文是殷摇头,无奈又坦然:“北夏积弱多年,无兵可用。”

  林悦道:“未必吧,你养的私兵可像疯狗一样呢。”

  “惭愧,这批死士是我背着父王养的,只为自保用,上战场可不行。”

  堂堂一国储君,自保还需偷摸养死士,想来这储君之位坐得很不稳当。

  传言北夏奸佞当道国之不国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林悦嗤了一声,哼道:“既如此,你拿什么跟我们谈合作。”

  文是殷眼尾斜向喻旻,未作言语。

  半晌后突然发出一声喟叹,回林悦道:“来日方长啊将军,大衍不是有句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既然诸位到了北疆,总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这人眼睛长得邪气,千般风情全在一汪星眸里,仿佛在同人谈情说爱似的:“不然喻帅也不会费力将我救出来。”

  喻旻道:“我还不信任你。”

  文是殷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你跟我回武川,昭告七十二部北夏从此归附大衍。”

  他再次点头,“可以。”对他来讲武川是个绝佳的庇护所,依附大衍也没什么不好。

  喻旻道:“复国之路非一朝一夕,我不能许诺。”

  “无妨,我只要莱乌项上人头。”

  “哦?”喻旻将一个单字拐得跌宕起伏,没料到这人只有这么点要求,“北胡部族呢?”

  文是殷道:“北胡部族杀我父王屠我城池,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依旧轻巧懒散的模样,想要正经却又觉得可笑,一张表情缤彩纷呈复杂得很,“但百姓何辜啊。”

  喻旻:“……”能不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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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读者小可爱猜林悦的单箭头,阿酒不喜剧透哈,只能告诉你们这个人在最早的台词里出现过。已经猜到的聪明小可爱们嘘嘘嘘!!!!!

  这章是三个洁癖的故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