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雪满弓刀>第20章 生事

  天气闷热难当,密不透风的云层像是压在人的头顶。街上行人稀少,应是预见到即将有一场大暴雨,纷纷回家避雨了。

  此时从朱雀街上传来一阵急促沉闷的马蹄声,曲昀正靠在窗边打瞌睡,听见这声儿便醒了。

  “林悦呢?”喻旻在外头勒停马,透过窗户往里看。

  曲昀不大清醒,他方才做梦来着。

  喻旻微皱着眉,身下的乌狸似乎知道要下暴雨了,有点焦躁,不停喷气催促喻旻。

  他将屋子里扫了一通,未看到人,“他若是来就说我找过他。”

  “诶…你不进来坐——”坐字还没出口乌狸已经蹿出老远。

  曲昀拿起酒坛喝了一口。

  渐渐起了风,有细小的水滴从窗口吹进来,几乎是瞬时暴雨便倾泻下来了。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天气,热,乌云,暴雨。

  他方才做了梦,梦中也是这样大的雨。

  那时候他守在一只煎药的炉子前熬药,赤手去拿药罐,被烫了手,药也洒了。他忙去拣药渣,黑色的药汁却瞬间变成了腥红的血,还散着热气。雨泼下来,眨眼间整个院子都是血红的水。

  曲昀望着街道上的水洼,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喻旻怀里揣着林将军给林悦的加急信,直接又去了林悦宅邸。雷鸣和闪电在头顶炸开,惹得乌狸兴奋嘶鸣。

  林府下人却告知少爷一早被召进宫至今未归。

  喻旻便牵着乌狸在屋檐下等。

  半个时辰过后,雨势毫不见小,他将贴着素白封口的信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处泛着白,微微抖着。

  一辆马车从雨帘外闯进来,驾车的小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把车稳稳当当停在林府门口。

  贴头劈下的闪电让喻旻身形一晃,他将手往身后藏了藏,随后又偷偷把白色的封口撕掉。

  宫中的李太妃是林悦异母大哥的亲姨娘,素来待林悦亲厚。前几日突发心痛之症,今日人刚转醒就招林悦入宫。妇人多思,总觉这心症来得蹊跷,又是不详又是梦魇的,说得他心有惶惶,费了半天劲才把人劝好。

  林悦一跳下车便被溅了一腿的泥水,不大爽地啧了一声,抬头就看到喻旻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前。他抹了一把脸,又不大爽地爆了句粗,“你吓死我了!”

  喻旻把信递给他,“你爹送来的。”

  林悦湿手接过信,没有注意封口有一处痕迹。也并没有想到鲜少给自己写信的父亲为何会突然送一封信,以及为何喻旻冒着大雨都要将它送到自己手中。

  林悦第二天没来衙署,第三天也没来,听同僚说告假回并州了。

  很多天后他在朗逸那里证实,林悦的长兄林恂在巡视途中遭伏,身中数箭,不治身亡。

  那位小林将军喻旻见过。他的一副墨宝至今千金难求,能诗能赋,却是武举出身,整个大衍找不出第二个他那样惊才绝绝的儒将。

  武举后受封青州都尉,驻守军镇青州。

  军镇守将被袭非同小可,杀对方守将等同于不宣而战。

  喻旻问:“陛下如何说?”

  郎逸正在批抚恤款,狠声道:“北胡人奸诈如斯,连夜把林将军尸首送回,说是误伤,还砍了两个自己人赔罪。陛下虽震怒,却也没办法。”他握着笔,像是有千斤重似的,不住地抖。未几终于支撑不住,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喻旻这才想起来,郎逸有个闺女多年前风光大嫁,嫁的正是当年的风姿无限的林恂。

  厅内有不少掌事主管各自在忙,听到这动静都往这边探头,见到是尚书大人在哭,都暗自叹气。尚书大人很看重这个女婿,但凡边地有军报传回都要问一声是不是青州的。

  他许是憋得太狠,这一哭就哭了许久。

  喻旻便安静陪着他。

  郎逸拿袖子拭泪,捡起方才掉落的笔,凄惶道:“本官给无数将士批过抚恤款,唯独他这份,本官不甘心呐……”

  批了款,又将送回的铭牌和档案一起封库,善后的事情才算办完。

  随后又有几个僚属过来商议事情,郎逸忙于公事暂时从悲痛中抽身。

  喻旻今日来就是想问问林悦的事情,了解之后正要告辞,郎逸却叫住他,语气已经恢复平静:“如今正处多事之秋,大衍同北胡是战是和尚不清楚,你帮本官劝着点林悦,莫叫他义气用事。林澍没了长子,这个幺儿就是他的心头肉。”

  喻旻道:“大人,容下官多嘴。北胡此举意在试探,东原之乱大衍再不能置身事外。林悦必去边地,下官拦不住。”他略一顿,又补充道:“也不想拦。”

  喻旻回到京北营,林悦不在,骁骑营的训练也搁置了。演武场上只有零星几个百夫长带着士兵练排阵。

  他和林悦都是凭父辈荫护得以进为官。初到京北营其实他是不忿的,那种憋闷的感觉现在已经淡忘。唯一清晰的是印入骨血的那面赤羽军旗,他对赤羽军的归属感仿佛与生俱来。

  喻旻五岁那年,喻安平定南中回朝。那日他坐在管家脖子上,看见他爹身披铠甲,挺拔如松,胯下骏马威风凛凛。头顶上飘的就是那面绣着朱雀的军旗,这一幕他想了好多年。

  昔日神兵逐渐被遗忘,他却始终记得清晰。他也执拗地问林悦我们为什么要称京北营,我们是赤羽军。

  抱怨的话还清晰在耳,“州郡驻军安内,边地驻军攘外,禁卫军护卫皇宫。我们呢?就在这盛京城里抓个賊拉个架,堂堂赤羽军,何以至此啊林悦。”

  再后来,新的兵进来,老的兵离开,赤羽这个名号渐渐很少有人主动提起了。

  喻旻招来副将吩咐道:“集合骁骑营。”又朝另一个副将说:“吩咐下去,即日起取消轮休,除城内巡逻和站岗的弟兄,其余各营由卫队长组织日常训练。半月后考核,合格的留下。”

  自从喻旻接手了骁骑营的日常训练后便吃喝都在衙署里,无事都不出门。

  晚饭的时候曲昀家的伙计送来一盒火腿云松饼,并替自家掌柜带句话:“上月还欠我酒钱没结。”

  喻旻忙得脑胀,愣怔片刻,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说着便掏钱。

  伙计却不接,“掌柜的说让您亲自去结账。”

  喻旻看了看桌上画到一半的行军图,又看了看站着没打算走的伙计。

  来时曲昀正在用晚膳。

  “诓我出来做什么?”喻旻坐到曲昀对面,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这半月一直待在营中,家都甚少回,每日饭食都是将就填饱肚子。酒半滴没沾,浓茶倒是喝了不少,此刻闻到酒香竟然有点馋了。

  曲昀朝他举杯,“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喻旻对他的撩闲跟对他的揶揄一样,不爱搭理。

  “我送东西去你府上,每回你都不在。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成为大衍独一个过劳死的将军了。”

  喻旻喝了口酒,辛辣灌喉,“不至于,我心里有数。”

  “劳烦您照照镜子,您这幅形容活像在宜春楼睡了三天三夜出来的。”曲昀补充道:“当然这个睡并不是平常那个睡。”

  喻旻:“……”

  可能真是有点疲累,酒意还未上头困意倒先来了。不过几杯的功夫就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曲昀肉痛道:“上好的安神散兑上好的葡萄红酒,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一边吩咐伙计:“把他弄到房里去,这坛酒别忘了记他账上。”

  次日喻旻在几声犬吠中睁眼,房间窗户关得严实,向阳的那扇窗还特意用遮光布蒙上了,看不清外头的天光。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饱,喻旻看着那块遮光布暗自发笑,心里承下曲昀这情。

  出了房门才知道此时已经日上中天,曲昀正在准备午膳。

  左右已经晃荡了一上午,喻旻吃过午饭便没有回京北营,直接回府了。

  算来有半个月没有正经陪过景桓了,喻旻换好衣服便直奔父母的院里。被下人告知夫人带孩子去看戏了,老爷在内院里不知道鼓捣什么东西。

  喻旻径直又去内院。

  院里的空地上摆着木架,架子上挂了一套黑色铠甲,喻安正拿着抹布在擦拭。喻旻一眼便认出是喻安的铠甲。

  喻安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喻旻走近。一旁洒扫的丫鬟向他行礼喻安才发觉。儿子最近不着家,喻安懒得问他在干什么。但知子莫若父,他隐隐也能猜到。

  喻旻在旁边给他拧抹布。

  这副甲一直挂在侧厅里,房间常年见不到太阳。有些地方积了灰,还有的地方缝线松断,角落处还能看见蛛网的痕迹。喻安小心地一寸寸擦,然后再用干的棉布擦干水,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显出对铠甲的珍视。

  喻旻则一直在看铠甲。

  喻安仰着下巴道:“瞧见没,可比你们那轻甲威风多了吧。”

  轻甲主要是方便区分文武官员,都是皮革制造,原料一般是动物硬皮,属于武官日常穿着。

  而这种重甲是战场防护装具,一般只在战场上穿,原料主要是轻质金属加少许硬皮,无论是外观质感还是实用性都比轻甲要威武许多。

  喻旻还没有重甲。

  他忽然想到入京北营的第一天,父亲站在演武场看他的眼神。有些艳羡的眼神,他从前以为是因为他穿上武将的朝服,可今天恍然觉得父亲是因为他身后的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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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旻要上战场啦,小卫卫见到媳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