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47章 【番外】海音(中)

  夜雪焕让两个小的上来见礼,只是当年出事时,他们年纪都还小,也没见过玉恬伪装之下的真面目;锦鳞倒还觉得有些眼熟,小米根本全无印象,缩在锦鳞背后,只露出个小脑袋,瞪着一双墨蓝色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窥着玉恬。

  锦鳞也不知该喊什么,略一思索,决定跟着蓝祈喊,于是上前行礼道:“师伯好。”

  玉恬险些没笑喷出来,当年这两个小的都要毕恭毕敬地喊她“娘娘”,小米还总缠着她要糖吃,如今竟见面不识;但转念一想,锦鳞本也出身云雀,喊她师伯一点不错,遂点头应声。

  小米见状,忙也跟着喊了声师伯,莫染骂道:“你跟着他乱喊什么,你是他家的吗?那是你舅母!”

  小米满脸迷茫,当年南薰让他喊蓝祈舅母,后来纠正过来,这个戏称早就不用了,没想到如今又冒出一个“舅母”。

  当然无论是“师伯”还是“舅母”,最终都只能是戏称;锦鳞也就罢了,万一小米回去说漏了嘴,难免引起猜疑。

  最终也只能像个陌生人一样,喊一声“阿姨”。

  锦鳞此时才察觉此次出海非同寻常,可惜夜雪焕不让他继续听了,把他和小米都打发了出去。锦鳞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偷听这种墙角,一阵挠心挠肺之后,也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船舱。

  玉恬看着锦鳞最后那锐利的眼神和若有所思的神色,笑道:“你们这孩子倒是教养得很不错。”

  通常这种夸赞,莫染都默认不会落到小米头上,此时也识趣地没再接话;然而南薰却没这个自觉,故作惋惜道:“其实我更想要个女儿。”

  莫染暗暗翻了个白眼,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才没有当众指责他经常把小米扮成女娃来玩的恶劣行径。

  玉恬莞尔道:“女儿亦有女儿的烦恼,日后不知要提防多少拱白菜的猪呢。”

  她也不过随口一说,莫染却不禁悲从中来,自家养的分明是儿子,却居然要从现在就开始防着某只小猪。

  夜雪焕懒得再聊这些育儿话题,转而问道:“大哥近来如何?”

  “挺好的。”玉恬眯了眯眼,神色颇具玩味,“在家带孩子呢。”

  “……”

  这个话题怎的就绕不开了。

  玉恬看着几人脸色,终于收起了玩笑,轻声叹道:“月葭如今的处境也并不好,我和他不能同时离岛。事情远比我们当初预想的复杂。”

  言外之意,他们在月葭的地位似乎还不低。

  “月葭也要靠我们重新和重央牵上线。”玉恬会意地笑了笑,“当年那桩投毒案,月葭虽是无妄之灾,但顺势闭岛,也不全是因为断交。如今危机临近,也只能再向重央求援。”

  当年的案子虽不是月葭之罪,但终究也不能说全无干系,她不想在直接受害者的面前多谈,摇了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们也还在查证,如今尚无定论,何况这早已不该是你们的责任。”

  她顿了顿,难得露出了温婉又真挚的笑容,“不是说好了,此番来就是看看小蓝祈的蛊体情况,顺便过个年的?莫谈这些扫兴事。”

  几人不约而同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料之中地找不出任何破绽,便也不再提起。

  第二日清晨,满载着物资的船只悄然出港,一如大泷港里千千百百的船只,毫不起眼,无人能知船上坐着重央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要去往东洋最神秘的深处。

  除了物资,玉恬还获取了充足的情报;虽不知具体内容,但与暗线接头时,她也未曾刻意隐瞒。

  月葭自有月葭的情报网,其规模甚至可能不啻云雀,否则无法安然生存至今。出于对友方的信任和诚意,夜雪焕和莫染都未曾过问。

  蓝祈昨晚问了行程,玉恬同情又略带幸灾乐祸地告诉他,月葭的船本就不似南宫家的商船先进,还要穿越海上迷阵,根本快不起来,少说也要十日才能抵达月葭。

  蓝祈听完后脸色惨白,好在这个时节并无大风大浪,倒也并不似玉恬说得那般夸张。夜雪焕每日早晚抱着他去甲板上吹吹风透透气,其他时间都睡得昏天黑地,反而成了船上最舒服的一个,而其他人都在太过无聊的可怕煎熬中垂死挣扎。

  到了后几日,船只驶入了海上迷阵,四下里尽是浓浓的白雾,不辨方向、不知时辰,昼间不见天日,夜里一片漆黑;洋面上毫无波澜,连条鱼都见不到,平静得犹如死水。

  若非船头尚有破水之声不断传来,他们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根本就是停在原地。

  雾中据说有致幻成分,时间久了便会精神恍惚,所以整个阵中鱼鸟不渡,死气沉沉。玉恬分发了特制的药丸,每日按时服食即可抵御雾气,但这种致幻作用只对活物起效,不可能让罗盘也一并失灵,当中必然另有玄机。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迷阵的原理,又或者月葭的船只为何能在其中自如穿行;但玉恬显然并无解释之意,他们也识趣地不去提起。蓝祈虽然通晓机关阵术,但对于这种需要依托地形和气候来布置的天然阵型依旧一窍不通,并委婉地指出就连当初的云雀也鲜有此类典籍,所以玉恬大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月葭的神秘和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但正如同他们当年会用简陋版的鲛绡来给岛民织渔网,如此高深的阵术也只为自保,足可见月葭确实没有争夺之心,只想偏安一隅,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船行几日,依旧在迷雾之中,谁都懒得去算具体时间,在所有人都麻木到心平气和之后,那二十年来销声匿迹的小岛终于出现在他们眼前。

  玉恬站在船头,张开双臂,微笑道:“我们到了——”

  船头钻出迷雾,刹那间天光乍泄,海色粼粼,鱼跃鸟鸣,一派盎然生机。

  视线范围内已经可以看到月葭岛的全貌,一边山势起伏,峰顶覆着白皑皑的积雪,另一边则是开阔的平地;大概是因为十余年来人烟稀少,加之气候温润,所以郁郁葱葱,祥和恬静,完全不似大泷港的混乱嘈杂,真正有了几分南薰所向往的“海岛风情”。

  早已对大海失望的少年们顿时瞪大了眼,扒在舷栏上,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多;莫小米个子不够高,在一旁上蹿下跳,最后还是锦鳞抱他起来,一起兴奋地大呼小叫。

  夜雪焕听到动静,抱着睡眼惺忪的蓝祈出来看了看,一时也忍不住惊叹。

  船后的雾气依旧浓郁,一直延伸至海天交接处,圈出一大片死气沉沉的迷失海域;而在这片迷雾的中心,却居然是这样一座隐世桃源。

  出了迷雾阵,再有半日便能靠岸。玉恬让人给他们准备月葭的衣物,大致介绍了一些月葭的风俗习惯,最后叮嘱道:“月葭尊女,禁男风,在宅子里时倒无妨,在外时还是注意一些,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闭岛近二十年,繁衍生息本就成问题,尊女禁男风也很正常。夜雪焕并不认为有何不妥,刚要点头,就见南薰忽然眼珠一转,露出了一个极其不怀好意的笑容,凑上去和玉恬耳语一番。

  莫染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要把人拉回来,喊他别没事作妖,玉恬已然噗嗤笑道:“自是可以,我让人替你准备便是。”

  南薰满意地点点头,回身一把拉过蓝祈,半哄半拖地带着他往外走,“走吧小蓝蓝,我们去换衣服。”

  蓝祈这会儿还没完全睡醒,迷迷糊糊的,正是最好骗的时候,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拖走了,夜雪焕竟也不拦着。

  他和莫染其实都已经反应过来南薰想做什么,却心照不宣地没有反对;两人对望一眼,互赠了一个鄙视嫌弃又默契的眼神,然后各自回房更衣。

  玉恬看在眼里,更觉好笑,眼底那些深藏起来的愁绪慢慢化开,变为细细碎碎的感慨和温柔。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骄狂桀骜的金羽,一身魅术没了用武之地,异血也在那场宫变中消耗过度,至今尚未完全恢复,可她却还有未尽的责任和使命。

  ——好在她也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月葭的男子服饰保留了浓重的凤氏早期风格,典雅却繁冗,立领大袖,宽腰阔腿,头戴高冠,外罩短裘,腰间还装模作样地斜插一把短刀,穿在夜雪焕和莫染这样的长腿高个身上,端的是风流倜傥,然而实在费时费力。

  而南薰那边耗时更久,出来时果然都换了女装,一般的长辫褶裙,身上珠缀穗摇,虽不施粉黛,却也别有风味。

  以蓝祈这个时节的精神状态,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全靠夜雪焕抱,确实容易惹麻烦,扮女装倒也省事,所以哪怕明知只是南薰的恶趣味,终究还是没拒绝。

  但他到底要面子,绷着脸就往夜雪焕怀里钻,嘟嘟哝哝一脸的不情愿。

  夜雪焕忍着笑哄道:“蓝儿穿什么都可爱。”

  蓝祈知他本也没安什么好心,更怕他张口就要接下一句“不穿更可爱”,所以识趣地没再辩驳,自己裹紧斗篷、拉起兜帽,闭目装死。

  南薰原本兴致勃勃,此时却颇觉差强人意;船上根本没有合他尺寸的褶裙,不能像蓝祈一样遮住双脚,只能吊在他脚踝上方,露出一双一点都不娇小玲珑的黑靴,简直都有些不伦不类。

  莫染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通,却还是把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遮住了那双和上身格格不入的脚,勉强也能算他是个身形特别高挑的姑娘了。

  “现在该喊什么了?”玉恬在一旁促狭道,“小姑子和三弟妹?”

  南薰大笑,蓝祈充耳不闻;一番打闹之后,码头便已在眼前。

  他们在月葭岛的南岸靠岸,海堤之内三十里就是国都唳波城,是以南岸码头仅供物资船停靠,不允许渔船进出。

  月葭闭岛之后,平民自然只能自给自足,多以渔猎为生;但再小的国家亦有阶级之分,权贵总要享受,光靠本国资源自然消耗不起,十余年中舶来品甚多,只走这处南岸码头。

  ——换言之,南岸码头根本没有平民,也无所谓什么“麻烦”。

  蓝祈深感上当受骗。

  小米许是早就习惯了,对南薰的奇特装扮毫不惊讶;而锦鳞看了一眼蓝祈,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一个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扭头和楼文钧耳语:“你看,我早就说过总会有这么一天,父王他……”

  话未说完,夜雪焕就轻飘飘地瞥了过来,锦鳞立时就噤了声,若无其事地望天望海望远方,紧跟玉恬下了船。

  在海上漂了十来日,众人下船时都是一阵脚底虚浮,坚实的土地仿佛都在上下起伏,直到上了马车才稍微缓过神来,隔着车帘打量起这异国的国都。

  月葭人烟稀少,哪怕是国都也显得十分冷清萧条,但城内建筑风格却与丹麓城有异曲同工之妙,足可见月葭历史之悠久。只可惜远在海外,不通人烟,永远只能是个贫弱的小岛国。

  玉恬的宅邸距离码头不远,四四方方、清清爽爽的一座小院,白墙青瓦,绿藤紫花,恬然世外。

  他们从后门直接进入院中,两名仆人上前接应,见了玉恬也不行礼,笑呵呵地喊了声“夫人”,又和贵客见了礼,便径自去马车上搬行李。

  方才在码头,听到的尽是陌生的月葭语,而这两个家仆居然操着一口流利的重央官话,甚至还带了点江东口音。夜雪焕怀疑这两人是南宫家外派的家仆,却也懒得就此向玉恬求证。

  南宫家虽然再不能涉足朝堂,却反而成了皇帝的爪牙和后盾,这一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南宫显和南宫秀人一内一外,这几年究竟在海外布下了多大一张网,夜雪焕暂时没兴趣知道。

  刚将蓝祈抱下车,便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唤他:“容采。”

  他闻声回头,一身白衣的男子就站在不远处,眉目依旧清冽,却敛去了曾经的锋芒,转变为另一种温润而成熟的风姿。

  他眉心的剑纹依然深刻,可这么浅浅一笑,眉眼便舒展开来,再不似从前那般剑拔弩张。

  他从前并无根基,哪怕做了皇帝也如同被吊在空中,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战战兢兢,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对一切都充满了攻击性;如今虽然狼狈逃亡海外,却反而踩在了实处,得以踏踏实实地接受新身份和新生活。

  剥去夜雪之姓,退下皇族的身份,卸下全天下的重量,才反而露出了他性子中最温柔的那一部分。

  真要算起来,他或许本就是兄弟之中最心软、最温柔的一个。

  不知为何,夜雪焕蓦地就想起了当初在定南王府,玉恬自报家门时说的那句“夫家姓时”,竟当真让她乌鸦嘴了一回。

  历史上的景帝早已殒落,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姓时,名幽。

  ——延用祖姓,化取替字,和夜雪焕当年去西北军中时一模一样的做法;可这世上,却再也没有“夜雪渊”这个人了。

  但这也未必是坏事。

  夜雪焕一直很喜欢祖姓,那样饱满又明快的发音,却囊括了过去、当下和未来的一切含义,博大而深远;不像“夜雪”这个生造出来的姓氏,只代表了某种虚无缥缈的“天命”。

  太祖心中有刺,介怀自己的出身,所以不愿以“时”为国姓;作为后世子孙,夜雪焕自然不便置喙,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祖姓的喜爱。

  他想他的兄长大抵也是如此,抛却“皇族”这层浮华的枷锁,才能看清最本真的自己,才能真正明白内心所求。

  “……大哥。”

  若能回溯到少年时代,恐怕他们彼此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夜雪焕口中竟会吐出这两个字。

  不再是竞争关系,甚至没有了利益纠葛,他们才反而能好好地做兄弟。

  时幽笑着应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夜雪焕的肩膀。蓝祈站在他身边,难得有些窘迫羞赧,却也低声喊了声“大哥”。

  在这方面,他比谁都积极,试图以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向所有人炫耀他这个正当的王妃身份。楚后是他的“母后”,时幽是他的“大哥”;只可惜南薰不喊他三嫂了,否则他定要回敬一句“小叔子”。

  时幽看了眼他额上的眉砂,忍着笑应了下来。

  他身后藏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姑娘,怯怯地揪着他的裤腿,只露出了半张小脸,偷偷打量着一群造访的陌生人。那细眉圆眼像极了玉恬,琉璃色的瞳仁清澈明净,一看就知道是谁的种。

  时幽将女儿抱起来,指着面前的两人道:“阿圆,爹爹和你说过的,这是三叔和蓝叔叔。”

  小姑娘明显很紧张,小嘴巴嗫嚅几下,结结巴巴地喊道:“叔、叔叔。”

  声音细细的,语气也很生硬;夜雪焕照例给了她一袋金豆子作为见面礼,她连手都不敢伸,还是时幽替她接下的。

  “小圆圆。”

  南薰从后面挤上来,一把捏住了小姑娘细嫩的脸颊,笑眯眯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呀?你出生的时候,可是我第一个抱你的哟。”

  众人一阵无语。

  时幽无奈地看他一眼,蓝祈裹在斗篷里,还不太看得出装束;他却一下车就甩了斗篷,一身半长不短的裙装着实违和,小姑娘都看呆了。

  原还想和阿圆介绍这是她四叔,这会儿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二十好几的人了,竟还是这般瞎胡闹。

  换在从前,时幽大概张口就要嘲讽;可如今竟会觉得,有这么个没心没肺成日瞎胡闹的弟弟倒也不错。

  阿圆本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加之这一家子身份特殊,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生又内向;陡然间见到这么多陌生人,还个个热情地往她跟前凑,顿时就慌了,小嘴一扁,哇地就哭出了声。

  南薰尴尬极了,手里提着的红包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幽也觉面上无光,拍着女儿的后背,低低训斥:“昨日还说得好好的,怎的见了人又哭?”

  莫染也训斥南薰:“让你穿这么不伦不类,吓到人家小姑娘了吧?”

  南薰恶狠狠地跺了他一脚,莫染嘶地一声当场就要发作;阿圆止不住哭,时幽的语气便也严厉起来。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大的小的都非常委屈,只有夜雪焕和蓝祈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戏。

  玉恬忙上来打圆场,将女儿接过去,小姑娘扒着她的肩膀,哭得更凶了:“阿娘你怎么才回来……”

  敢情只是多日不见娘亲,想得慌了。

  南薰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微妙的幸灾乐祸,当爹的始终不如当娘的亲,哪怕是曾经的帝王也哄不好自己的女儿。

  “好了,不哭了。”玉恬捏了捏女儿的脸,“你答应了阿娘要听爹爹的话的。”

  小姑娘到底是夜雪氏的血脉,半大一点已然初见绰约,长手长腿,玉恬抱得颇有些吃力,腰身不由后仰,时幽便伸手托着她的腰,像所有寻常的、恩爱的夫妻那样,一起护着他们得来不易的掌上明珠。

  玉恬突然向后瞥了眼锦鳞和小米,促狭道:“你看,阿娘答应会给你带漂亮小哥哥回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无语,方才那一瞬间的莫名感动转眼就消散无踪。

  阿圆的哭声收了些,泪眼婆娑地看向后方的几个少年,好奇又胆怯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转,依次看过手提长剑的潇洒小侍卫,腰悬玉箫的风雅小公子,以及充满异域风情的可爱小少爷,最后又转回了锦鳞身上,咬着手指,小声喊道:“小、小哥哥……”

  锦鳞出于礼貌,回了一个友好的微笑,温声道:“阿圆妹妹好。”

  小姑娘被这声“妹妹”喊得心花怒放,缩在她娘亲肩头,小脸却禁不住地红了。

  谁能想到,如此腼腆胆小的姑娘,爱好居然是看漂亮小哥哥,真不愧是玉恬养出来的女儿。

  莫小米的脸顿时就垮了,一把拉住锦鳞,气鼓鼓地叫嚣道:“谁是你的小哥哥!哭得那么丑,小鱼哥哥才不会喜欢你!他只喜欢我哭!”

  阿圆的脸白了,莫染的脸青了。

  仿佛还觉得这所有权宣示得还不够,莫小米用更大的嗓门喊道:“小鱼哥哥早就被我亲过了,早就是我的了!你想都别想!”

  “……”

  南薰默默捂脸,莫染怒极反笑,阴森森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莫、凝、夜——!”

  但凡被莫染喊了替字,都意味着大祸临头,连南薰都救不了的那种;但在这件事上,莫小米寸步不让,死死抓着锦鳞的手臂,活像一只护食的小狼狗。

  在外作客,莫染也不好真的冲上去给这不争气的儿子一顿好打,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场面陷入僵持。

  阿圆扁着嘴,抽抽噎噎又要哭;玉恬一边敷衍地哄着,一边毫无良心地笑个不停。

  时幽习惯性地蹙了蹙眉头,这些个弟弟当真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成了家依旧本性难移,孩子都带得歪七扭八。当年黏在一起亲亲抱抱还能说是两小无猜,如今锦鳞都是通人事的年纪了,却反而还变本加厉,怎么看都已经不是那回事了。

  小米这么大的醋劲,锦鳞居然还一脸受用,再过几年怕不是真的要过明路了。

  两个都是边王世子,如何谈婚论嫁?

  北府尚有莫煊那一脉,可荣府岂非真的要血脉断绝?再过个三五十年,亟雷关谁来掌帅印?

  这要让御史台那群老疯狗们知道,还不得把天都吠穿?

  曾经的帝王深谋远虑,不过眨眼之间就已经想到了天长地久之远,担忧起了自己两个侄儿的未来;然而当事的双方家长却完全不以为意,莫染气的甚至都不在这件事上,伸手一指阿圆,对着小米破口大骂:“有你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吗?!赶紧给你阿圆妹妹道歉!”

  阿圆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凶神恶煞之人,仅剩的一点抽泣都被吓得缩了回去,瞪着一双圆眼,大气都不敢出;而直面风暴的莫小米端的是有恃无恐,抱着锦鳞的脖子就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拿屁股对着自家父王。

  阿圆顿时对这个英勇无畏的小哥哥肃然起敬。

  莫染气急败坏:“你给老子下来!”

  莫小米不仅不下来,还抱得更紧了些,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很是一副猫嫌狗厌的叛逆少年嘴脸。

  锦鳞托着小米的屁股,对莫染露出一个看似无奈实则挑衅的微笑。

  时幽简直没眼看,不明白自己才离开重央几年,怎的世道都变了。

  指望小米主动道歉是不可能了,锦鳞抱着他走到玉恬跟前,柔声对阿圆道:“小米坐船久了,闷得慌,所以乱发脾气,阿圆妹妹别生气,我们向你道歉好不好?”

  看似是向阿圆道歉,实则还是在给小米撑腰,既化解了这场因无理取闹而起的尴尬,又顺平了小米炸起的毛,四两拨千斤,也不过就是轻描淡写的“我们”二字。

  荣王世子,名不虚传。

  锦鳞颠了颠小米的屁股,沉下声音道:“小米,道歉。”

  小米虽不情愿,却到底知道是在外作客,更不敢真的惹锦鳞生气,闷闷道:“阿圆妹妹对不起。”

  锦鳞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又笑眯眯地看向阿圆。

  许是从娘胎里出来时就经历过生死考验,阿圆的求生欲和危险预知意识都非常强,精准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和颜悦色的小哥哥很可能比后头那个暴跳如雷的叔叔更可怕,根本不敢耍小脾气,乖巧地接受了小米的道歉:“没、没关系的。”

  锦鳞对两人的态度十分满意,声音放得更温柔了:“阿圆妹妹这么漂亮,以后莫要总是哭了,好不好?”

  阿圆没由来一阵脊背发凉,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这场面是如此熟悉,围观的大人们全都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某次家宴上;虽然服软道歉的换成了小米,可锦鳞那副绵里藏针、仗势欺人的护短嘴脸却一点没变。

  小米又不乐意了,委屈巴巴地抬起头,一双墨蓝双眸里囤起了水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呢?你、你也不喜欢我哭吗?”

  锦鳞在他耳畔低笑道:“小米只能被我弄哭,也只能哭给我看。”

  “……”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离得稍远的双方家长未曾听到,可就在他面前的时幽和玉恬却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瞬息之间风云变幻。

  不是他们这些大人太肮脏,实在是这句话荤味太重了。

  十三四岁的贵族子弟,如何可能还不懂这些,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调情;小米虽然似懂非懂,但大抵也是在家中耳濡目染得多了,隐约明白点意思,小脸通红通红的,嘟嘟哝哝地抱着锦鳞的脖子,终于安分了。

  北府的小魔王,居然被区区一句荤话就收拾得服服帖帖,也只能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处理完了这场闹剧,锦鳞看向时幽,郑重行礼:“大伯父安好。”

  眼前这人还是皇帝时,锦鳞与他并无太多交集;可当初攻陷颐国之后,是这人决定让他活着,将他送往西北,才有了如今的荣王世子。

  再造之恩,他要算头一份。

  没有了帝位上的尊威,他也依旧是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

  在见到这位大伯父时,锦鳞就已经明白了夜雪焕跑这一趟的用意所在;没有避讳他,甚至没有避讳小米,不光是信任,更是培养和考验。

  小米也许不明白,甚至对时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根本认不出来;可他必须明白,也必须要引导着小米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时幽半晌无语,这小子前一刻还在当着他的面耍流氓,这会儿倒装得正经八百,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这般衣冠禽兽的做派。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夜雪焕,那造孽弟弟居然还对他眨了眨眼睛,对自家这造孽儿子骄傲得很。

  但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招呼众人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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