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31章 樱味

  这场谈判最终还是破裂了,夜雪焕摆出了“理解、接受但不原谅”的态度,而夜雪权在听到那“无情”二字之后,也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难得地有些迷茫,微蹙着眉头,回去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他自认没有亏欠任何人,也在每一件事上都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可偏偏夜雪焕却说他无情而不自知,说他伤害了所有人。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众叛亲离,即便没有皇陵中的变故,即便他没有篡位当皇帝,只要山河大阵交到了他手上,他都终究会是个孤家寡人。

  蓝祈完成任务后必然会与夜雪焕坦白那些前因后果,玉恬发现蓝祈为他取物后必然会回来给夜雪渊吹枕边风,南薰这个受了恩惠的必然也会站在蓝祈那边,所以一旦他拿到钥匙,必然就会失去三个兄弟的信任。

  夜雪焕说得不错,元隆历的确蒸蒸日上,短期来看确实没有掌握山河大阵的必要,但毕竟楚家和南宫家都还在,不彻底的改革势必留下隐患,何况无论夜雪焕还是南薰,都不似夜雪渊那样对刘家有彻骨之恨,不可能真正动摇到两家根基,终究不能算是解决问题。

  元隆历是重央朝的转折点,新的秩序尚未稳固,君臣关系尚未平衡,夜雪焕这个镇山石就突然出了意外,那些悬而未决的隐患眼见着就要一并爆发;从这个角度而言,夜雪权的确没有做错任何决策,快速且有效地解决了乱象、稳定了局势,无论如何都要将山河大阵握在手中的想法也并无可指摘之处。

  但也正因如此,正因为他无错可挑,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夜雪焕才会觉得他无情。

  ——他事事都要以“道理”为动机,可这世上很多事,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夜雪焕当然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可每当蓝祈在他怀里安睡时,他便觉得再急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戍守边关当然是他的职责,可若是冬日里蓝祈怕冷需要他陪伴,他也必会减少巡边的频率和时间。

  在他心里,蓝祈是凌驾于一切道理和原则之上的存在,所以无论山河大阵的钥匙有多重要,若这东西需要以伤害蓝祈为代价才能获取,夜雪焕都宁可把它永远留在皇陵之中。

  他认为他把自己这种珍视和宠爱表现得很清楚了,可偏偏夜雪权看不见。

  或许是他在这方面天生迟钝,或许是自幼的经历让他习惯于置身事外,但更致命的一点是,他确实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种与外界交流的感官。夜雪焕甚至同情又无不恶劣地想,若夜雪权能看到魏俨望着他时那种热切的、温柔的、怜惜的眼神,他还能不能四平八稳地说什么“只能是君臣之义”?

  再多甜言蜜语,再多肌肤相亲,有时或许都不如深情一眼来得令人震撼和动容。

  就如同他对这山河人间并无不舍,因为看不见那些无声的眼神交汇,他对于人情冷暖便无法感同身受。

  他看不到玉恬和莫染从皇陵逃生回来后的愤怒,看不到南宫雅瑜临终前的怅惘,看不到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做下决断时的挣扎,看不到南薰失去母亲时的凄楚,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惨烈,还心安理得地认为他给出了他能够给的、最妥善的成全。

  他觉得他只是要求蓝祈履行了该履行的职责,这一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可抗力的意外和伤害都不该由他来承担责任;而因为这是蓝祈与楚后的约定,他甚至没有知会夜雪焕一声的义务,蓝祈自己会做出判断。

  这些的确都没有错,所以夜雪焕能理解也能接受,但在夜雪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前,他不想原谅。

  夜雪权不是没有过冲动的时候,当初还坦言是为了魏俨才临时掺和了庆化宫变;可放到了别人身上,他却不能体会那种舍不得心爱之人受半点委屈的焦虑感和保护欲。

  ——又或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为何会为了魏俨,掺和那场原本没他什么事的宫变。

  这当中自然也有魏俨的责任,自以为深情地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把夜雪权守护成了这么一个傲慢迟钝而不自知的无情人,非但不想着感化他开窍,还要纵着他,陪他一起做恶人,简直活该他单相思。

  夜雪焕在心里狠狠嘲笑了魏俨一通,又暗暗叹了口气。摆了这么大阵仗进宫来兴师问罪,最后发现问题根由竟是出在夜雪权那双瞎眼上;释怀是不可能的,但最开始的愤恨不甘也已然消弭于无形,转而变为空落落的苦涩和无奈。

  他看着走在前方的夜雪权和魏俨,那两道背影一个高挑一个健硕,分明是那样紧密地挨在一起,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各自寂寞萧索。

  先前还和蓝祈调笑,说他自己山长水远妻贤子孝,而夜雪权则要在皇城里孤家寡人劳命折寿,没想到竟要一语成谶。

  回到迎凤台时,天色已昏。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是丹麓暮春时节的常态,雨丝轻灵绵密,沾身不湿,却又连续不断,一下就是一整日,阴湿得令人厌烦。

  颜吾带着伞候在门前,随他一起的居然还有文洛。

  在密不透风的地下深处待了大半日,走上来时连夜雪焕都有些轻微的头晕目眩,体质偏弱的夜雪权脸色都有些白了。

  文洛上前行礼,随即给夜雪权诊脉,确认他并无大碍后又自觉退到一边。

  夜雪焕看着他,啧啧道:“没想到第一个识破蓝儿身份的竟会是你,倒是我小瞧你了。”

  “微臣不敢。”文洛从容答道,“微臣瞒过王爷给陛下传信,的确有负王爷信任,但臣从未加害过王爷和蓝公子。”

  “娘娘当初以烈性药物致使他高烧昏迷,进而衰竭假死。那药是文家出的药方,虽说用量控制得分毫不差,但多少损了根基。脉象上看只是体弱气虚,但臣一探便知。”

  “娘娘薨前只给微臣留了这么一道指令,臣也只是在确认了蓝公子身份后转告了陛下。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

  “臣不敢邀功,但若无臣这几年的调养,蓝公子怕是熬不过蛇眠的霸烈药效。”

  “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夜雪焕冷笑,“还道你文家有多安分守己、医者仁心,原来也不过如此。”

  文洛垂眼不语,反倒是夜雪权替他辩解道:“文家不过是因为我母妃当年的某些事,欠了母后一个人情而已。”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夜雪焕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始终不卑不亢的文洛,最后看向了一旁几乎快要失去存在感的颜吾。

  这中年太监看着谨慎寡言,实则心思极为玲珑剔透,之前在宣政殿后殿中听他们说起文洛,于是就将文洛喊来,借诊脉之名,让他自证清白。

  平心而论,此事根本也怪不到文洛头上,夜雪焕不过是借题发挥,本想欲扬先抑一番就点到即止,完全没想到夜雪权竟会突然提起文妃。

  他自懂事起就谨慎地避免着提及自己的母妃,与楚后之间更胜似亲生,所有人也都当他那时太年幼,对文妃无甚印象,所以也并不介怀。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陈年旧事罢了,当事人都已不在,我不想提,你也勿须问。”

  似是察觉了夜雪焕的迟疑,夜雪权淡淡说道:“医官世家,总有自己的骄傲,做不出伤天害理之事。文家不为母后所用,更不为我所用,文洛亦是自幼与你相识,你不该这般质疑他的医德。”

  夜雪焕眉间暗蹙,虽然觉得他口中的那些“陈年旧事”很可能深远地影响了如今的格局,但既是他心中痛处,便也只得放弃追问,转而对文洛道:“既是医者仁心,自然不能对病患半途而废。蓝儿的身体状况只有你最清楚,你便辞了太医之职,随我回西北,往后就在王府伺候。可有怨言?”

  文洛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揖首道:“但凭王爷吩咐。”

  无论文洛是否为夜雪权所用,他终究是皇帝的母家人;夜雪焕把他带在身边,也算是对雪权的某种表态和隐晦的妥协。

  他又问夜雪权:“先前让卢相转达的,边王世子不入太学府一事,陛下可允?”

  夜雪权显然早已考虑过,并不犹豫,点头道:“自然允你。”

  “好。”夜雪焕也点了点头,“如此,臣对陛下已无他求,亦不需要陛下给蓝儿什么身份。待我回了千鸣城,便会如北府一般自行请婚。”

  山河大阵的存在自然不能暴露,蓝祈的真实身份就更不能为人所知。即便齐家没有再度获罪,夜雪焕也不想蓝祈有这么个“娘家”。比起让朝廷来公开那些所谓的真相,让路遥来散播消息反而更好控制。

  夜雪权当然也清楚他早上在朝会说的那番话不过是象征性的威胁,更不会真的让自己插手他与蓝祈的婚事,于是应道:“都依你便是。”

  夜雪焕嗯了一声,该要的交代都要到了,该谈的条件都谈妥了,他与夜雪权之间的兄弟情分,也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无论先前把话说得多狠多绝,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还是不自觉地要留恋。

  “我会等到六月,几条新政都颁布下去之后,再回西北。”夜雪焕轻声道,“日后,我自为皇兄镇守亟雷关边境,无急事要事,再不回丹麓。望皇兄能勤政爱民,对得起祖宗遗训,对得起江山百姓。”

  六月的几条新政极为关键,他也怕再出变故,总要等到朝局稳定才能安心离开。

  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帮夜雪权,也是最后一次喊他“皇兄”了。

  夜雪权唇线紧抿,良久才道:“朕定不教你失望。”

  两人之间再无交流,却都固执地不肯先离去。雨水顺着迎凤台的外壁点点滴滴地落下,一时竟犹如百鸟溅泪,默默地见证着这一场平静的诀别。

  最终却是魏俨先打破了僵局,从颜吾手中接了一把伞,低声叹道:“天色不早了,你先送陛下回去,我送荣王出宫。”

  颜吾应声撑开伞,上前搀扶住夜雪权;魏俨则撑了另一把伞,举到夜雪焕头顶。

  两把伞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文洛站在后方垂首行礼,目送他们远去。

  重央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这位温和沉稳的太医却似乎并未有太多感触。身为太医世家,不知掌握着多少权贵的难言之隐,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就如同昔年文妃之死,虽不说有多见不得人的隐情,至少的确不光彩,但文家从未透露过半点消息。

  文洛只是小辈,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少,文家的知情人更不可能乱嚼舌根,所以夜雪权唯一的消息来源,只可能是楚后。

  没人知道楚后当年究竟看到了多远的未来,但她将自己局中的每个人都看透抓牢,只给必要的人留下了必要的嘱咐,单凭着人心就完成了这个跨越十余年的布局。

  蓝祈是这个布局的起点,夜雪权是终点,而文洛只是他们之间一条隐蔽的、单向的连线,使得终点能直接指向起点;一旦这两个点被连接上,无论过程是顺利还是坎坷,无论他们以何种形式最终接触,这个布局都会被完成,楚后的预想也都会实现。

  她根本不需要算无遗策,算得越细越精密,反而越容不得差错;而她只布下了零星的点,但这些点会随着时间和局势,自发地铺开无数因果,修正和补全她的布局。

  从她将蓝祈送往云雀的那一刻起,这个所谓的“局”就成了一组自行运作的机关,不由她掌控,却能如她所愿。

  所以直到夜雪权登位,文洛才恍然明白,他在庆化三十年的正月末发给夜雪权的那一封密信究竟意味着什么,又把他们所有人的命运推到了怎样的一条路上。

  他自认并没有错,对蓝祈的调理也尽心尽力;可等到一连串的惨剧最终落幕,他才意识到,他本该是最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人——只要他在夜雪焕入皇陵之前,把夜雪权供出来。

  这个布局最精妙也最难破解之处就在于此,每个人在局中都只是一块看不到旁人的碎片,却又如齿轮一般环环相扣;只有当最后一环被触发,整个布局才会露出全貌。身在局中时,每个人都没有负担,心安理得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而当迷雾散去,彼此才能看清相互间的因果联系。

  年轻的帝王是否也曾为此悔恨,文洛难以判断,但这的确是他一生中做过的唯一一件亏心事。

  所以从今往后,他也只有蓝祈这一个病患。

  …………

  “……容采。”

  直到过了宣政殿前殿,魏俨才终于开口,“真冥亦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怨恨他。”

  夜雪焕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随即摆起了一脸官方微笑,突然问道:“魏将军……和陛下睡过了吗?”

  魏俨猝不及防,陡然停住脚步,脸涨得通红:“什么?!”

  “看这反应,该是睡过了。”

  夜雪焕退后两步,离开伞下,站到了细雨之中,一双凤目促狭地眯了起来,“怎么,睡都睡过了,还说只要和你保持君臣之义?魏将军多年苦恋,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竟都没能抓住陛下的心么?”

  “还是说……陛下是为了要你手上的羽林军,不惜主动献身?”

  “……夜雪容采!”

  魏俨的脸色倏然转青,怒道:“你胡说什么!”

  夜雪焕不为所动,故作惊诧道:“难道……是陛下睡你?”

  魏俨:“……”

  夜雪焕拿他撒了一波气,心中总算舒坦了些,越发没头没尾地说道:“魏俨,我一直都是个很护短的人,你很清楚。”

  魏俨一愣,又听他说道:“你既然睡了我哥哥,我就只能默认你是我嫂子。哥哥不讲情面、伤害手足,你这个做嫂子的不但不劝阻,还要纵着他胡作非为,难道不是你的错么?”

  “……”

  魏俨哑口无言,活活把到了嗓子眼的怒气又咽了回去。

  夜雪焕以往也很喜欢调笑地喊莫染“妹夫”,但同样的玩笑落到他身上,却成了赤裸裸的羞辱和嘲讽。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却反而沉静下来,语气生冷:“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喜欢了就非要抓牢不放。我对真冥没有非分之想,也愿意停在君臣之义上,就这样陪着他、守着他。他想做皇帝,我便助他篡位;有人要挡在他面前,我便替他杀人。便是他夜间寂寞,我也愿意给他暖床——只要我心甘情愿,有何不可?”

  “……你果然是个旷世大情种。”夜雪焕冷笑,“他若想纳妃,你可也替他选秀?”

  “他不会。”魏俨没有一丝动摇,眼神极为笃定,转而又变为深重的叹惋,“容采……他只有我。”

  乍听倒像是某种霸道的宣告和炫耀,可只要细想,就知道这简单的四个字有多么悲凉。

  事到如今,真正还与夜雪权交心的,还会喊他“真冥”、会如此不遗余力为他开脱辩解的,还愿意陪伴和守护他的,也就只剩下魏俨了。

  夜雪焕一时也有些动容,魏俨一直都是个玲珑人物,从不得罪人,亦不与人交往过密,哪怕是与夜雪焕和莫染这等儿时孽友也都保持着君子之交,任何时候都不会明确表明立场、表露喜恶;可一旦有所坚持,他却能比任何人都义无反顾、不求回报。

  夜雪权还是所有人心中的雅兰君子时,他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而如今夜雪权成了谋朝篡位的冷血君王,他又站到他身前来分担骂名。

  夜雪焕自认做不到这么无私,甚至觉得这种痴情透着一股子虚伪和软弱的味道;何况这两人之间也并不纯洁,该做的不该做的一样没落下,再说什么“没有非分之想”,未免有立牌坊之嫌。

  可偏偏这么多年来,魏俨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毕竟当初他站得远,如今他成了夜雪权最信任最亲近之人,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上,他又能隐忍多久?

  等到多年积攒的渴望最终爆发时,他与夜雪权之间,又会如何?

  “我不否认是我的错,我不够勇气也不够能力替他分担更多。”

  魏俨上前将伞递给夜雪焕,自己退入雨中,沉声说道:“你若当真护短,怨我就是,不要怨他。”

  “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可以不认他这个哥哥,但这夜雪氏的江山,始终有你一份责任。至少他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帮他。”

  “该我的责任,我自然不会推脱。”

  夜雪焕并未举伞,随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青石地面上,“也请魏将军今后恪尽职守,护他一世周全。”

  两人隔着雨幕静静对视,偌大的皇城此时竟仿佛空无人迹,天地失声。

  “……王爷放心。”

  再不是幼时挚友,从此天各一方。

  谁也不愿走到这一步,但终究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

  不记怨恨,不怀牵挂,各自安好。

  …………

  走出宫门时,天色已近全黑。

  几个掌灯太监正在宫门口整理灯架,荣府的马车等候在旁,然而除了车夫之外,却多了个撑着伞的童玄。

  童玄见夜雪焕出来,明显松了口气,撩起车帘一角,蓝祈便从里面钻了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宫里怎的也不给你备把伞?”

  他微蹙着眉,踮脚仰头,用衣袖去擦夜雪焕脸上的雨渍。

  雨雾太轻,浸不透那身丝织细密的亲王袍服,只在鬓角和眉睫处留下了一点湿意,那张轮廓清晰的华丽面庞变得有些朦胧,凤目中残存的一点怅惘之色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明知下雨,也不多穿一件。”

  夜雪焕轻巧地避开了宫里的话题,接过童玄递来的伞柄,另一手将蓝祈拥进怀中,下颌轻轻蹭了蹭他的额角,“冷不冷?”

  蓝祈身上只罩了件薄披风,连兜帽都没有,也不知在车辇中等了多久,隔着几层布料都微微透出了凉意。

  他摇摇头,并未开口提问,伸臂抱紧了夜雪焕的后腰。

  宫里来人通知说夜雪焕要晚归时,蓝祈心中也着实没底。童玄这几日在走玄蜂营撤编的流程,连日都是程书隽在园里值守,到底还镇不住场面,于是急急将童玄喊了回来,过午就在宫门口候着,笔直站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下雨才被童玄劝进了车辇内。若夜雪焕再不出来,他甚至都打算举着他的金腰牌强行进宫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越过夜雪焕的肩头,看向宫门内外刚刚点起的灯火,一团团暖黄的光晕一路延伸进广阔的昏暗暮色中,而那些华美的画角飞檐却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轮廓,深渊一般慑人神魄。

  ——这里曾是夜雪焕的起点,是无数人都望洋兴叹的天下巅峰;可从今往后,他们应该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全天下最为庄严奢华、也最为寂寞的地方了。

  “先让人回去报个平安吧。”夜雪焕揽住蓝祈的肩膀,“我们走走。”

  两人合着伞,从皇城慢慢走向北市;童玄点了个侍卫回去报信,让车夫驾车等在北市门前,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位主子。

  夜雪焕暂时还不想与蓝祈解释山河大阵的详情,何况这种事也不适合公然在大街上谈论。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北市路面上的花岗岩石料是那般平整坚固,无数权贵的马车从上面碾过也留不下痕迹;然而这些路面之下却都是空的,只需要轻轻拧动那把小小的钥匙,一切繁华就都会轰然塌陷。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仿佛能听到自己每一步落脚时,那巨大的地下空洞里响起的回音;仿佛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就能踏碎这层浮华的表象,将千年之前的残酷真相展现到世人眼前。

  “……容采?”

  直到蓝祈微凉的手指覆了上来,他才陡然回神。

  皇位刚刚更迭不久,夜雪焕的态度尚不明确,大多数权贵都还在观望,自是没心思出来玩乐,昔日奢靡的北市如今竟也变得萧条冷清。

  然而那些稀疏的灯火明明灭灭地映在蓝祈漆黑的瞳仁中,却仿佛能点亮整个世界。

  夜雪焕释然一笑,只要蓝祈还在他身边,只要这双漂亮的眼睛还在注视着他,他便无所畏惧。

  “无事,就是想散散心而已。”

  他单手托起蓝祈的腿根,蓝祈便自觉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听说九音阁虽然暂时停业,但里头的厨子都没走。”夜雪焕笑道,“今晚去那里吃,想吃什么都让人给你做,好不好?”

  蓝祈趴在他肩上,欣然点头。

  路边某间店铺的屋檐下蹲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这个时节还没有山楂,所以串的是野樱桃。

  这种庶民之物本不该出现在北市里,但只要逢到太学府休沐,许多孩童会就近跑来放风撒野,自然也就吸引了其他各市的各种小贩。

  而这名小贩眼下显然是被傍晚这场雨困住了,人倒是无妨,但那些裹着糖衣的樱桃串却不能淋雨。他护着自己那小小的摊头,颇显焦躁苦恼。

  蓝祈瞥了眼那些红艳艳的糖葫芦,软糯糯地嘟哝:“想吃。”

  夜雪焕笑着在他鼻尖上咬了一下,抱着他走到摊边,努努嘴道:“自己挑。”

  小贩忙站了起来,眼底却颇有不屑之色,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在和小情儿玩情趣;但看两人华丽的衣着,也不敢怠慢,殷勤地赔笑招呼。

  蓝祈挑了串最大最红的,夜雪焕便径自抱着他离去,后面的童玄立时上前付钱,十分豪迈地替主子给了一颗小金豆。

  小贩大喜过望,卷起摊子迅速离去,生怕金主反悔。

  蓝祈咬下一颗樱桃,化开的糖衣将两片唇瓣染得晶莹透亮,看得夜雪焕心猿意马,凑到他耳边问道:“甜么?”

  蓝祈不答,张嘴将舌尖递了出去。

  此时正是樱桃的果期,但大抵是丹麓真的不适合长樱桃,蓝祈唇上的糖晶甜到发齁,然而口中残留的果肉却酸到牙疼,夜雪焕尝了一口就偏头呸了一声,眉间皱成一团,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笑骂:“难怪那小贩跑得飞快!”

  蓝祈笑眯了一双杏眼,抬手压低了伞柄,明黄的伞面挡住了恼人的雨丝,也挡住了伞下拥吻的亲密身影。

  ——那大概,就是丹麓留给他们的,最后一点带有甜味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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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二哥刚完了,可以准备回家结婚了_(:з」∠)_

  明天停更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