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23章 噬心

  夜雪焕心中微沉,一时竟分不清红龄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留了什么后手,揽着蓝祈的手臂不由又收紧了几分。

  红龄看着他的动作,缓缓咧开了嘴角,吐出的话语如同阴森的咒言,沙哑而恶毒,“对……再抱紧些,不然等他死了,可就连尸体都抱不成了。”

  蓝祈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若当真还有手段,何必留到现在。”

  “……是么?”

  红龄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瓣,本该是妖娆无比的动作,此刻却显得尤为触目惊心,带着某种血腥的气息,“是你自己自恃过高,还敢来我身上掏东西。不知道我羽部最擅长的是什么?自己看看肩膀上吧。”

  站得近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蓝祈的肩膀,摇曳的火光之下,只能看到他左肩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墨绿小点,色泽深如翡翠,却黯淡无光,在他的黑衣上不起眼到了极点,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只有蓝祈自己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极小的蜘蛛,八条蛛腿细如发丝,却比身躯长出了好几倍,看上去仿佛微风一吹就要飘走,却偏偏牢牢附在他肩上,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不知是何时爬上去的。

  “是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红龄张狂地笑了起来,“这可是专门为了你们这些感官灵敏的潜隐养的,哪怕是咬下去了你也不会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缩得很小了?那就说明……毒素已经全在你体内了啊!”

  夜雪焕瞳孔骤缩,顾不得还在人前,一把将蓝祈的衣襟扯开,果然见他肩头有一个乌黑的血点,周围的血脉全都被侵染成了铅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开来,仿佛在他肩头铺开了一张细密的蛛网,无可阻挡地朝着心脉侵蚀而去。

  楚长越和童玄双双倒抽一口凉气,夜雪焕更是浑身发冷,心脏几乎都要停跳,转头对童玄低喝道:“文洛呢!去叫他!”

  他此番围剿动用了大量炸药,恐有伤亡,所以带上了文洛,此时应该正在魏俨那边。

  童玄转身疾奔,红龄在后方仰头大笑:“碧磷蛛毒入血即溶,扩散极快,无药可解!最多再有半盏茶的功夫,毒发攻心,神仙也救不回来!”

  夜雪焕双目赤红,将蓝祈紧紧抱在怀里,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反倒是蓝祈本人最为平静,额头抵在他肩上,低声道:“我没事的。”

  这句话在他肩头扩散的毒素面前毫无说服力,夜雪焕只当他已经认命,更加心如刀绞,困兽一般致死的绝望都化作了雷霆怒火,表现到脸上却成了极温柔的微笑,轻轻在蓝祈颊上吻了吻,喃喃说道:“别怕……你若真有什么事,我让整个颐国给你陪葬。”

  凤目流转,看向红龄的眼神冰冷幽暗,如同从地狱尽头落到人间的凝视,带着毁天灭地的睥睨和疯狂。

  红龄自知已经无法逃脱,根本不惧,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蓝祈,我承认是我低估了你,栽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刘家的人个个都是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你们捡了现成便宜,还损了我云雀这么多荆刺。但那又如何?只要你死了,就算是断了你家三皇子一臂,我云雀今后若是想弄死他,有的是机会!”

  “还想灭我颐国?自己家里都扫不干净。就算你是重央的三皇子,堂堂西北边帅,可是有刘家在内,你敢从西南带兵出征吗?可笑!”

  这般口出狂言,玄蜂侍卫自然容不得她,一人一边狠狠踢在她膝弯里,死死按着后脑,逼着她跪地俯首。红龄并不挣扎,只不断大笑道:“我可没你们潜隐那么死脑筋,落入人手就要找机会自尽。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要不然就只管上刑逼供,我倒要看看,我供出来的词,你三皇子敢不敢信?!”

  “别怪我没提醒过,碧磷蛛毒顽固难清,死后入土即成毒源,方圆百里水土皆污,人畜不活、寸草不生,就是烧成灰,也是一团毒烟!比起陪葬,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这小杂种的尸体吧!”

  蓝祈叹了口气,被人讨论了半天自己的身后事,再是他性子沉着,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感觉到夜雪焕身体紧绷,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赶紧抱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说道:“真的没事,我不怕毒。信我。”

  夜雪焕一愣,低头便看进了他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他坚定而平静的目光,便觉稍稍冷静了些。微一沉吟,伸手将蓝祈的前襟剥开,就见毒素已经蔓延到了心口处,雪白的左胸上遍布着乌黑的血脉,如同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瓷,按说早该毒发身亡;然而那些毒素不仅没有继续扩散,反倒在逐渐消退,就好像是在心口处被吸收干净了一般,不消片刻就退得无影无踪,比之前扩散的速度还要快,只在肩头留下一个蚊虫叮咬般的小肿包,诡异至极。

  夜雪焕蹙了蹙眉头,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楚长越在一旁看得张大了嘴,连非礼勿视都顾不上了,盯着蓝祈胸前,半晌说不出话来。文洛跟着童玄匆匆赶来时,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脸上也闪过一抹异色。

  夜雪焕见了文洛,抓着蓝祈的手腕就要往他面前送;蓝祈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怀抱,退后几步,捂嘴干呕,身形摇摇欲倒。夜雪焕眉间蹙得更紧,上前从背后支撑住他;蓝祈却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推在他胸口,不让他靠得太近,喉间剧烈滚动几下,呕出一大口血来。他将这口血拢在自己衣袖里,却仍旧从指缝间漏出些许,颜色乌黑如墨,带着刺鼻的腥臭味,浓稠得几乎都不似液体。

  “蓝儿……?”

  夜雪焕见他竟将毒血吐了出来,这才信了他真的不怕毒,然而心里却揪得更紧,一手环住他的腰身,另一手拉过衣袖探向他唇边。蓝祈拦下他,咳嗽了几下,陆续又吐出些血沫,却已是颜色正常的鲜血。

  “……我没事。”

  蓝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倚在他身上平复了片刻,自己用衣袖拭去唇边的血渍,又将沾了毒血的外衣脱下,仔仔细细擦干净指缝里的黑色血污,一面慢吞吞地将外衣卷成一团,一面轻声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清不干净的毒。碧磷蛛又如何,终究逃不脱五毒之列。用雄黄酒泡透了再烧,我保证什么痕迹都留不下。”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夹杂着些不均匀的喘息;但如今整个场间寂静一片,只有火把燃烧的毕剥声响,哪怕是这样轻得就快要飘散的声音,也似乎如同黄钟大吕,一字一句,敲得人心头发颤。

  红龄瞪圆了眼睛,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猛鬼野兽,方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全熄了,惊恐万状、歇斯底里地嘶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活下来!是红颜枯骨……?不,红颜枯骨都没有这等功效!这世上哪有这种百毒不侵之体!”

  “蓝祈……你他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蓝祈不答,自己站直了身体,将外袍交给童玄,又弯腰从地上捡起之前擦过手的帕子,摇摇晃晃地走到红龄面前,示意侍卫捏开她的嘴,把那块帕子一点一点、严严实实地塞了进去,甚至伸出手指往喉咙口捅了几下,淡淡说道:“你管我是什么东西。丧家之犬,少吠两句。”

  自始至终,他的语调都毫无起伏,脸上也毫无表情,漆黑的眼瞳里跳动着幽暗的火焰,虚弱单薄得似乎随时可能倒地,却又森森然透出一股子戾气来,如同一个从地狱那头爬出来的阴刹修罗,看得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平时只见他跟在夜雪焕身后,模样乖巧温顺,谁也想不到他真的发起狠来,竟能到这种程度。

  楚长越与童玄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惊胆战。越是冷静沉着的人越不容易动怒,可一旦真的触到了这种人的底线,那便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在这一方面,蓝祈竟也有着几分夜雪焕的风范,喜怒不形于色,越恼怒便越平静,越平静便越阴狠;而他也绝非是什么心慈手软的纯善人士,否则根本不可能从云雀的训练中脱颖而出。

  看他对上红龄时的态度,毫不留情的遣词用句,只怕若非是碍着潜隐的身份,手上沾不得血,恨不得都要把她卸成十七八块。

  无论当初愿意与否,他都是最顶尖的金睛,有着无可冒犯的骄傲;红龄几次三番讥讽他,将那么多潜隐一个个折辱致死,说是物伤其类也好,兔死狐悲也罢,他终究是不能容忍的。

  ——更何况,这个女人已经威胁到了他最不能碰的底线。

  “云雀没了睛部,剩下你们一群婊子和狗,还能成什么气候?”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红龄,语调生冷,声音却已经微带颤抖,“颐国空有个瞎了眼的云雀,又能成什么气候?也不知是谁比较可笑。你们的人能靠近殿下三十步之内,都算是我输。”

  红龄口不能言,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夜雪焕见蓝祈状态不对,不想再多纠缠,吩咐侍卫将红龄羁押候审。

  一场围剿大获全胜,可谁都没有胜利的喜悦,反倒有一股莫名的不安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底。

  夜雪焕心知不是说话的场合,除下自己的外袍裹住蓝祈,将他整个人抄进怀里。蓝祈的脸色愈发苍白,疲惫地半闭着眼,伏在他肩头,似乎欲言又止。

  夜雪焕低声道:“有话回去再说。你先休息,我抱着你,好不好?”

  蓝祈无力地点点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夜雪焕吩咐楚长越和魏俨留下善后,自己带着文洛和童玄匆匆离去。

  楚长越看着他焦急的背影,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今日这场围猎不费一兵一卒,均是蓝祈的功劳,而他本人如今却不知是何状况,但看也知道必不乐观。

  抓了红龄,拘了赵英,接下来就该算总账了,整个西南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大半个官圈都要被清洗一番。若是蓝祈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万一,夜雪焕会如何发狠发疯,楚长越简直都不敢想象。

  此次之后,他越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蓝祈,如何看待夜雪焕与蓝祈之间的关系。他不想拿那些陈词滥调去劝夜雪焕回头是岸,那只能适得其反,徒惹他厌烦;可若是当真让他走到了义无反顾、回不了头的地步,又当如何?

  …………

  尽管蓝祈再三保证自己没事,那也只是就结果而言,并不能代表过程也安然顺遂。夜雪焕并不想深究他为何有这种特殊体质,竟然可以自行排毒,被红龄吹捧成天下至毒的碧磷蛛也奈何不得他;但这种违背常理的身体机能势必带来反噬,否则他为何含糊其辞,只强调无事,而不做具体解释。

  青电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缓缓而行,原本若是全速奔跑,回到婺州官邸最多不过一炷香时间;但夜雪焕不敢快,怕颠簸中又加重蓝祈的伤势,只能牺牲速度,尽量保持平稳。

  从表象来看,蓝祈最多不过是吐了一口逆血,将碧磷蛛毒排出了体外;但脸色却苍白得像是放尽了全身的鲜血,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一手死死捂着自己心口,疼得浑身都在不规律地抽搐痉挛,下唇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小口小口地抽着气,竭力调整着呼吸,听上去却如同是低声的啜泣,脆弱而无助。

  夜雪焕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颈窝里,不断在他发顶落下亲吻,试图给他一些安慰;蓝祈另一手握着他的小臂,却始终没有真的发力去捏,只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

  夜雪焕心乱如麻,到如今才算真正明白,蓝祈当初那句话是多么无法反驳的真理——再疼也只能是他自己的,无论把他抱得多紧,也无法替他分担一丝一毫。

  蓝祈此刻的每一分痛苦都似乎成了无声的控诉,这场诱捕比计划中的还要顺利,却只有他遭了暗算;明明保证过不会让他受到伤害,最终却还是没能保护好他。那只碧磷蛛诡谲莫测,红龄完全可以让它去咬夜雪焕,却偏偏用在了蓝祈身上,就是要他看着蓝祈死在眼前,分明就是对他的嘲讽和蔑视。

  他懊恼极了,深恨自己的麻痹大意,明知红龄狡诈,怎么能放任蓝祈去她身体里掏东西。若非蓝祈有着某种连红龄都不得而知的保命手段,若是那只碧磷蛛真的要了蓝祈的命,他又该如何?即便是真的让整个颐国做了陪葬,又有何意义?

  “……蓝儿。”他抚着蓝祈鲜血淋漓的下唇,将自己的右手拇指送入他口中,用扳指顶住他的牙关,“乖,别咬自己。”

  蓝祈眼神涣散,气若游丝,任由他将手指顶了进来,却已经没力气再咬,眼皮一阖,脑袋软绵绵地歪到一边。

  夜雪焕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得了,下意识就要去扯自己颈中的小琉璃瓶。文洛在一旁见了,忙出声阻止:“殿下,不可!”

  夜雪焕闻声回头,凤目中血丝遍布,看得文洛都不禁心头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道:“殿下,‘蛇眠’的药效太过霸烈,蓝公子本就体质亏虚,不可乱用。”

  夜雪焕咬牙道:“那你说该如何?”

  文洛见他这近乎疯魔的模样,心中暗叹,却也只能如实答道:“看蓝公子如今的情形,似乎只是因为疼痛昏厥,脱了力,不似有生命危险。他既说了没事,不如……信他。”

  夜雪焕听他说了等于没说,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既然太医说没有生命危险,也稍稍定心,加快了马速。等回到官邸,蓝祈已经缓过神来,虽然依旧虚弱,好在神志清醒。

  夜雪焕将他抱回住处,小心放到床榻上;蓝祈却似乎不愿就此躺下歇息,勾着他的脖子,哑声喊道:“殿下……”

  夜雪焕拥着他,低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蓝祈摇摇头,“没事了。”

  夜雪焕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沉默片刻,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否则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斟酌了一下词句,问道:“红颜枯骨是什么?”

  蓝祈知道他想问什么,摇头道:“云雀的秘药,服下之后无痛无觉,重伤不死,一年之内,刀枪难入、水火不侵,即便肠穿肚烂也能行动如常;然而药效一过,立时毙命,药石无医。我身上没有,也不会去碰那种东西。”

  夜雪焕不语,只低头注视着他,眼神深沉锋锐。蓝祈不敢直视那双凤目,闭了眼伏在他肩头,轻声说道:“……殿下说过,允许我有所隐瞒。”

  夜雪焕无言以对,一时竟忘了还有这一茬,被他堵得无法再问。

  “也罢。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他捧着蓝祈的脸,强硬地让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只老实答我一句,是不是真的没事。”

  蓝祈轻轻点头,“碧磷蛛毒太过猛烈,总还是要付点代价。这噬心之苦……我也不是第一次了,睡一会儿就好。”

  夜雪焕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又问道:“晚些让文洛看一下,好不好?”

  语气轻柔和缓,竟是在征求他的同意;说了不勉强,就一定会尊重他的意愿。蓝祈心头又软又暖,却也知道仅凭自己的一面之词,他始终无法真正放心,于是点了点头,在他胸前轻蹭。

  夜雪焕替他换上床头的里衣,简单洗漱一番,扯过被子将他裹起来,“乖。你睡,我抱着你,好不好?”

  蓝祈感念于他的体贴,对于欺瞒一事更加愧疚,闷声道:“我真的没事……对不起。”

  “既是你保命的手段,合该不让任何人知道。”夜雪焕低声叹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又让你受苦。”

  蓝祈摇头道:“是我自己大意了。明知羽部善使虫蛊,没想到他们竟真的养出了连我都察觉不到的东西。好在红龄也失了理智,只一心要我死,否则若是让这虫子咬了殿下……”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夜雪焕怀里,缓缓说道:“……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简单的一句话,却听得夜雪焕心头微颤。

  他的意思是,若是夜雪焕真的遇到不测,即便他有脱身的能力,也不会做覆巢之下的完卵。

  轻描淡写,却给出了生死不离的承诺。

  “……小傻子。”

  夜雪焕低下头,一手托起他的脸颊,舔舐他齿印交错的下唇。柔软的唇瓣被他自己咬得发肿发烫,微微渗着血丝,尝起来竟似乎是甜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沾杀气,所以连血液都格外纯净,没有太多寻常人该有的血腥味,与他本人一样清淡甘洌。

  厮磨片刻,蓝祈主动伸出了舌尖,夜雪焕便用齿尖轻轻叼住,含入口中细细吮吸。

  他知道这是蓝祈平日里最喜欢的亲吻方式,绵长而不激烈,暧昧而不情色,欢好之后给他一个这样的吻,就能让他沉浸在余韵里享受许久。此时蓝祈虚弱,夜雪焕不敢太过放纵,感觉到他呼吸渐促,便及时放开,只在唇上反复流连,低喃道:“乖。睡吧。”

  蓝祈仰头在他下颌上浅浅亲了一下,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何时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往日里若是被调戏狠了,就会去咬夜雪焕的喉结;夜雪焕偶尔也很享受这种赌气般的小报复,可他终究是个强势的皇子,哪怕对象是蓝祈,也不喜欢被触碰到颈间这样危险而脆弱的部位,往往不等蓝祈咬上来就会主动避开,让他咬在其他地方,比如锁骨或是下颌。

  往来的次数多了,蓝祈倒也摸清了他身上的几处敏感带,下颌虽说不上其中之一,但每每被亲到,他都会很高兴;到了后来,蓝祈睡前一定会在他下颌上亲一下,带着些道晚安的意味。

  夜雪焕对他这些小习惯了若指掌,无声地笑了笑,也亲亲他的额头,伸手在他背上轻拍,一如之前的每一个夜晚。

  蓝祈觉得自己当真是被养得娇气了不少,受了这么多年的噬心之苦,此次发作与往年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却反而比任何一次都要让他委屈难忍。因为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从前只能自己承受的痛苦有了倾诉之处,就抑制不住地想要撒娇。看着那人焦急心疼,就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甚至可耻地想要变得再虚弱一点,好让他再心疼自己一点,把所有目光都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

  虚弱和疲惫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平日里压抑的种种不安都会浮现上来。蓝祈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好人,他自私且贪婪,卑劣又不择手段,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得到了保护,得到了宠爱,得到了真情,却根本无法满足,还想要霸占这个温柔的怀抱,牢牢地霸占一辈子。若是终有一日要让出这个位置,倒不如索性死在这个怀抱里,把自己的鲜血洒在他身上,让他永远无法再拥抱其他任何人。

  如此阴暗的想法让蓝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可那种温柔实在太诱人太美好,上了瘾就再也戒不掉;就好像此时在背后轻拍的手掌,缓慢的节奏和轻柔的力度,一点一点剥掉了他的防备,每每就能把他带入深眠里,再在絮絮的亲吻中醒来。这样的温存日复一日,他只能心甘情愿地沉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以为昏沉沉地想了许久的心思,但夜雪焕看得出来,蓝祈几乎是在闭眼的瞬间就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昏了过去更加准确些。

  他看着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两个月来好不容易养出了些红润的气色,一下子就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虽说蓝祈性命无虞,却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哪怕到了现在,他也没有半点大获全胜的喜悦,反而更加心疼自责。

  明知外面还有各种大小事宜等着他去处理,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只想好好地抱着怀里的小身子,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一觉。没有兑现护他周全的承诺,至少也要在他最脆弱、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一刻不离地在他身边,给他一些只能算作是亡羊补牢的安慰。

  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甚至都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楚长越的担忧果然不错,真的遇上了蓝祈有事,他哪里还有什么分寸可言。

  看着蓝祈彻底睡安稳了,才将他放到床上躺平,传了文洛进来。文洛诊过之后的表情十分微妙,难得露出了疑惑而苦恼的神色。

  夜雪焕领着他出到卧房门外,听他回话道:“蓝公子身上的确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之前虽然好像是心口疼痛,但心脉也没有任何问题。如今唯一的症状……是大量失血。”

  夜雪焕眉间紧锁,蓝祈那一口毒血怎么也算不上“大量”,这血是失在哪里?

  文洛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又答道:“殿下放心,没有内出血。蓝公子体质特殊,似乎可以百害不侵,而失血很有可能是他排毒之后的副作用。寻常人若是如此失血,基本无法保持清醒,但他的身体却似乎很习惯这种失血的状态,说明今日的情况,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他之前气血不旺,也很有可能是这种体质的缘故。如今只有先替他养气补血,若之后再有其他症状,再对症下药。”

  夜雪焕沉默不语,脸色阴晴不定,却也只能点头应允。

  文洛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劝道:“殿下,蛇眠珍贵,哪怕是您,三颗用尽之后,也再没有了。还请殿下谨慎,切莫轻易动用蛇眠。”

  夜雪焕凤目一斜,深深看着文洛儒雅温和的脸庞,似乎是想要分辨他话中是否另有含义。文洛只是低着头,态度恭谨诚恳。

  良久,夜雪焕才轻吁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且好生照看他,若情况有变,随时来告诉我。”

  文洛点头称是,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惋之色。

  夜雪焕瞥了眼天色,突然面露冷笑,负手向外走去。

  三皇子向来睚眦必报,该算的账,一笔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