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解契>第18章 暗箭(上)

  蓝祈是被脸上絮絮的痒意弄醒的。睁眼便对上了夜雪焕含笑的凤目,琉璃般的色泽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醒了?”夜雪焕亲了亲他的眼角,“乖,张嘴。”

  蓝祈只以为他是要亲自己,不疑有他,乖乖张嘴,结果却被顶进去一颗圆溜溜的小东西。落到舌尖上的一瞬间,一股可怕的酸味直窜脑门,什么睡意都没了,整个人几乎是弹了起来,扭头就把口中的酸梅吐了出去,小脸都皱到了一起,眼泪都差点要掉下来。

  夜雪焕见状,忍着笑揶揄道:“原来你也不是不怕酸。”

  蓝祈当然不是不怕酸,味觉甚至还敏于常人,只是昨日为了破译账目,神思过度,口中干涩无味,这才想要吃点酸的提神醒脑;如今刚刚睡醒,正是最没防备的时候,哪里受得住这么刺激的酸梅。

  他看着夜雪焕脸上促狭的笑意,心想这人果真如外界所传,睚眦必报,昨日分明是他自作自受,今日却居然还要蓄意报复。实在气不过,于是勾了他的脖子,把嘴凑了上去,企图与他“同甘共苦”。夜雪焕一把捂住他的嘴,低笑道:“不准。自己受着。”

  蓝祈报仇未果,也不想再理他,自己伸手去一旁的矮几上取茶水漱口。伸手时才发现身上裹着一件枫红色的绒缎斗篷,虽然长至脚踝,但轻巧灵便,用来挡挡如今刚刚开春时的料峭东风正合适。

  “之前就找人替你做了,但这羽绒缎子只有北境才有,花了些时间。”夜雪焕替他将斗篷理好,鲜艳的枫红色顿时将那张苍白的小脸映得红润了几分,“果然还是穿红色好看。”

  蓝祈其实不喜欢这样鲜艳的颜色,容易引人注目;但如今既然有了靠山,高调些倒也无妨。他能感觉这身料子保暖却轻薄,知道是之前初探西南督府时,夜雪焕见那些厚实的披风大氅影响他行动,又怕他冻着,这才替他做了这身斗篷。心里感念于他一直以来的体贴入微,低声道:“谢谢殿下。”

  夜雪焕轻笑,按着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蛊惑一般循循善诱:“你要怎么谢?”

  蓝祈垂着眼,凑上去贴住了那两片薄唇,伸出舌尖去描摹那微微翘起的弧度。夜雪焕很享受他偶尔的主动,不急着索取掠夺,引导着他将舌尖探入自己口中,任由他生涩地扫过自己的上颚和齿列,再辗转回到他口中,与他勾缠嬉戏,一点点教给他亲吻的技巧和乐趣。

  缠绵之间,就有了一种两情相悦的缱绻和温存。

  “殿……打扰了。”

  楚长越刚将车厢门打开一条缝,立马又推了回去,心想为什么自己就总是这么倒霉,一次两次都要撞上这种事,真该去庙里烧烧香熏熏眼。

  正所谓习惯成自然,他如今对蓝祈也不如一开始那般排斥,只是实在无法接受这样整日里抱在一起亲来亲去,光天化日的,简直有伤风化。

  夜雪焕完全不以为意,将蓝祈抱到一边,这才让楚长越进来。楚长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头的东西,转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多待。

  夜雪焕看得好笑,却也不为难他,径自将他送来的木箱打开。

  既是要视察驻军营地,自然要穿军中装束。早上赶得匆忙,没来得及换上,到此时楚长越才送了过来。

  重央尚黑,无论朝服还是军服都以黑色为主调,配着暗金龙纹,昭示着他皇子的高贵身份。他不想显得太过严肃,所以未穿盔甲,只佩了一对兽首吞肩,压着暗红披风,腰悬蹀躞带,脚踩长马靴,立时就将修长的身材衬得更加挺拔干练。

  因为是西北边帅,胸前挂的是金穗白翎,冠上除了红缨,还有两根雪白的雉羽,以优雅的弧度翩翩然垂至腰际。据说这两根雉羽是以西岭雪山深处才会出没的雪雉尾羽织就,纤尘不能染,白雪一般纯粹无垢。

  翎羽虽是将军以上才有资格挂,但其颜色并不代表阶位,只说明着军队所属。比如魏俨是羽林军总领,属于皇族统军,挂金翎;楚长越虽然经常跟着夜雪焕在西北,军籍却在楚氏的本家莒阳郡,属于大央原地区,因而挂墨翎。而夜雪焕虽是皇子,却是西北边帅,挂的是白翎。海军将领挂苍翎,南境地区的军官则挂赤翎,到了年前述职时,所属地区一目了然。

  一般而言,地方驻军统领都不到将军级别,但右陵算是西南的政治经济中心,地位特殊,营地规模也很大,统领是一位赤翎将军,名叫陈桐。军中对此人的评价褒贬不一,有几分真本事,性情也豪爽,人缘不错,就是十分好色,而且好男色,好到对着女人完全硬不起来的那种。据说还尤其喜欢纤细娇弱的美少年,说白了就是蓝祈这种。

  夜雪焕无意试探陈桐,对右陵驻军也无甚想法,带着蓝祈不过是怕云雀会趁机对他不利,不敢放他一个人在督府之内;但若真的有人管不住眼睛,他也不介意借机发难一下。

  他最后整理着自己的吞肩和腰带,一面吩咐蓝祈:“今日把你的魅术都收起来。军中不同于朝中,不懂掩饰、如狼似虎的很多,又都是些长期吃不饱的,我不想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你只消跟着我,其他什么都不用做,明白没有?”

  蓝祈应得有些心不在焉,悄悄抬眼打量他那身军中的打扮。比平日里少几分优雅华丽,比穿朝服时少几分高贵内敛,多的却是只属于军人的豪情与铁血,是无可匹敌的魄力与威严。

  不同的风姿气度,同样的耀眼夺目。

  夜雪焕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他晶亮的眼神,心中暗笑,上前捏了捏他的脸颊,问道:“身上有没有不舒服?没有就带你去骑马。”

  既然做了军中打扮,再窝在马车里总归有些憋屈。蓝祈摇摇头,轻声道:“殿下对我一直都很温柔。”

  “……总觉得你是在嘲讽我。”夜雪焕轻笑,伸手托起他的腿根,直接抱了起来,凑在他耳边吐气,“下次非让你下不了床不可。”

  蓝祈乖巧地环过他的后颈,浅浅叹了口气,知道他也就是说说而已,真要让自己下不了床,最后误的还是他的事。但少不得还是要照顾一下他身为皇子的尊严,于是只能低声说道:“殿下……很厉害。”

  夜雪焕差点喷笑出声,这勉为其难的赞美一听就毫无诚意,却又觉得这副草草敷衍他的小模样居然也十分可爱,忍不住又要逗他:“那你说说,厉害在何处?”

  蓝祈语结,还要怎么说?让他下不了床算什么本事?一味往死里【哔】便是。让他头一次就舒服得忘乎所以,却一点都不曾受伤,那才是真正的技术活。

  但这种话他如何说得出口,只能涨红了一张脸,颇有些忿然地撇了撇嘴。夜雪焕看着他红透的耳尖,心中实在喜欢得紧,凑上去咬了咬,笑道:“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蓝祈埋低了头,任由他将自己抱出了车厢。夜雪焕吩咐侍卫牵来了他的坐骑青电,先将蓝祈抱上了马,从身后将他圈住,小腿一夹马肚,青电立时便知主人心意,长嘶一声飞奔而去,披风与雉羽在风中飞扬而起,只留下一地迷迷蒙蒙的尘烟。

  原本跟在马车旁边的童玄吓了一跳,没想到夜雪焕会一时兴起得毫无预兆,却也无法放任主子一人脱离队伍,赶紧打马追去。

  魏俨带着羽林军在队伍最前方,忽然就见身边一骑绝尘,马上之人还朝他挑衅地一笑,心中顿感无奈,也只得赶紧点了十余骑羽林军,与随后追来的楚长越一并赶马飞奔。

  若单论脚程,青电是北方良驹,高背长腿,速度极快;但毕竟多带了一个人,夜雪焕也并未赶得太急,慢慢就被后面的几人追了上来。

  楚长越与他并行,气急败坏地喊道:“你做什么!”

  夜雪焕笑道:“早上不是怪我拖延行程?这会儿赶回来便是。”

  楚长越无语,大部队还在后方,只他一人赶去又能如何。倒是魏俨圆场道:“也罢,放放马也好,想来你也是憋得狠了。”

  “还是你懂我。”夜雪焕笑着看了他一眼,转头又挤兑楚长越,“你说我当年怎的就没选魏俨当伴读。”

  楚长越气得不想说话,转头去与童玄并行。魏俨指挥着带来的十余骑羽林军在夜雪焕身后围成扇形,吊在他身后几个马身的位置,不远不近地跟着。

  天光正好,草长莺飞,夜雪焕越发起了兴致,一手揽了蓝祈的腰,带着他一起伏低上身,马速越来越快。蓝祈其实还是有些腰酸腿软,但好在被他圈着,也并没有太勉强。看着他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在阳光下色泽变幻的凤目,上翘的唇角和舒展的面容,连日来从未有过的意兴昂扬,就知他是真的喜欢这种纵马御风的自由洒拓。

  他就该是苍穹里翱翔的雄鹰,而不是被困在皇城里,盘算着各种权术阴谋。然而想要得到这种自由,首先必须在一场场的权术争夺里胜出。他会成长至此,所为的或许也不过只是心中那一点纯粹而遥远的向往。

  蓝祈紧贴在他胸前,甚至都能感觉到他胸腔下热切跳动的心脏,叫嚣着想要快意江湖。

  虽是许久未曾放马,但毕竟不是真的在春游,始终无法尽兴,没过多久就慢了下来。夜雪焕意犹未尽地笑道:“到底是官道上,青电也放不开手脚。日后带你去西北,天高水长,任凭来去,才是真的痛快。”

  蓝祈嗯了一声,向后倚在他胸口,有些不自在地抬了抬腿。夜雪焕想起他早上通红的腿根,怕他被马鞍磨伤,于是托起他一条腿跨到另一边,改成侧坐。蓝祈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将脑袋枕在了身后的肩膀上。

  “弄疼了也不早点说。”夜雪焕抚了抚他的腿根,语气略带责怪,“可有伤到?”

  被摸到那样柔嫩的部位,原本些微的疼痛也成了热热麻麻的酥痒。蓝祈下意识地夹紧了腿,夜雪焕心中好笑,但毕竟是在外面,也不多撩拨他,将手从他腿间抽了出来,把人又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感觉到他贴在自己颈间的冰凉额头,又握了握他的手,果然也是冰凉的,不悦地蹙起了眉头,“疼也不说,冷也不说,你想挨罚是不是?”

  嘴上在斥他,动作却无比轻柔,拉起他斗篷后的兜帽,把整个脑袋都扣了进去;握着他的手也没放开,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手心里传来的絮絮暖意让蓝祈舒服得眯起了眼,夜雪焕一低头就能看到他那小懒猫一般惬意松懈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那凉丝丝的唇瓣。

  蓝祈把脸埋进了他肩窝里,鲜艳的斗篷也掩盖不了耳尖上泛起的潮红。夜雪焕心情大好,圈着他的后背,任由青电信步而行。

  魏俨见夜雪焕收了性子,便打马上前,与他聊起了天。

  两人多年未见,各有体悟,交换着各自在军中的见闻,聊得一片火热。魏俨见他全程都紧抱着蓝祈,心中微觉讶异;但又见蓝祈始终安静从容,虽然乖顺,却自有傲骨,多少能明白些夜雪焕喜欢他的原因。楚长越关心则乱,有些事反而看不真切。

  谈笑间,右陵驻军营地近在眼前。

  陈桐早得了消息,说三皇子早上声色犬马,耽误了些行程,不会按时抵达,心里正犯嘀咕,不知要等到何时;此时突然得报,岗哨望见了一行十余骑正朝营地而来,为首一个头顶两根雪白雉羽,显眼无比,差点噎到,赶紧点了人,开营迎接。

  夜雪焕一番快马加鞭,基本上将早上耽误的时间赶了回来,显然早有此打算。原则上说,无论推迟多久,陈桐都应该按照原定时间在营外等候;此时见他匆忙开营,便知他也是一位典型的南境军官,被优渥的待遇养出了一身的骄矜傲慢。用延北王世子曾经的一句话说,“满身都是赤翎的骚臭味”。

  但夜雪焕也不甚在意,南境的军风向来如此,非一日之寒,轻易纠正不过来,何况也不归他管。

  陈桐年届四十,身形健硕,明显看得出多年军旅的痕迹。见了夜雪焕,行了军礼,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提延误之事,也不问后面的大部队何时到达,只将先到的几人迎了进去。

  蓝祈跟在夜雪焕身后,虽是一身显眼的枫红斗篷,但刻意收敛了气息,竟也变得丝毫不引人注目。陈桐也只看了他一眼,那副清清淡淡、冷漠禁欲的模样的确很符合他的口味,但心知这少年在三皇子心中的地位,不敢肖想,目不斜视。夜雪焕看得出他老到的做派,颇觉满意,也不为难,态度很是和蔼。

  右陵驻军人数过千,营地也修建得颇具气势,高耸的围墙上插满了铁刺,四角上和正门前各有一座哨塔,能够居高临下地观察到整个营区内外的情况。正门进去后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大道,直通正厅。向内是议事的会厅和存放各类文书档案的书房。再往后是一片宽阔的校场,设有马场和靶场,供平日里练兵之用。而那传说中的营地妓馆则在最后方的兵营之中,夜雪焕无甚兴趣,也就不刻意提起。

  在营地里参观了一圈,大部队才终于赶到。安顿工作自有陈桐去做,夜雪焕并不插手,只在靶场与正在训练的军士们练了会儿箭术,无论定靶活靶,箭无虚发,引得场间称赞奉承不断。他本人倒是毫不在意,甚至拉着楚长越和魏俨,又去马场和营中驻军打了几场马球。当然并没有人敢赢他,但也算玩得尽兴。

  几番往来之后,营中许多普通士兵都对这位三皇子生了些好感,觉得他并不似传闻中那般狠戾无情,尤其是看到他与他的小男宠之间的种种互动。

  南境军营中虽说多有妓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享用。都是男人的地方,同性相恋的情况自然也很普遍;而这种关系在贵族阶层里,往往不过是主子与玩物,是征服与顺从的关系。但三皇子的小男宠却丝毫不会谄媚逢迎、矫柔作态,三皇子对他也没有半点轻亵不端,捏捏脸摸摸头,一股子的人情味,看得许多军士心中都莫名感动,对他更添了几分亲近之意。

  夜雪焕看在眼里,颇觉好笑;他倒并没有特意表现,会有此收获也算意外。

  在校场出了一身汗,便回了住处,换了身便服。军营里能提供的住处自然不如西南督府豪华,只在后院的兵营中划出一片区域来,倒也安静整洁。

  等到各处都安顿好,前厅做好开宴的准备,竟已然是天色擦黑。夜雪焕前呼后拥地去往前厅,刚从后院转出来,经过一处回廊拐角,蓝祈忽然浑身一颤,背后无由生出一股恶寒,一下子汗毛倒竖,仿佛被什么毒蛇猛兽从身后无声地盯住,心中警铃大作。

  无暇多想,身体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伸臂扑向了身边的夜雪焕。夜雪焕猝不及防之下,居然被他直接扑倒在地,紧紧压在身下;童玄本能地就要挡在夜雪焕身前,被蓝祈顺手扯住,带得踉跄半步,将周围清出一小块空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阴毒的墨线从蓝祈背后划过,笃地一声钉在了不远处的青石地面上。

  ——竟是一支漆黑的小箭,短而纤细,尾部没有箭羽,一看就知是机弩所发,无声无息。看其轨迹和插入地面的深度,若是未能躲开,这一箭足以将夜雪焕捅个对穿。

  夜雪焕看着那犹自颤动的小箭,眼中寒光一闪。

  此时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蓝祈和童玄,还有一批玄蜂侍卫和羽林军;虽是事出突然,却也丝毫不乱,侍卫们迅速围拢成圈,拔刀警戒,将他护在中间。而蓝祈的反应却比所有人更快,几乎是在小箭入地的瞬间就已经飞速起身,抱住最近的一根廊柱,用力一蹬就跃上了廊檐。

  夜雪焕伸手要抓,却只碰到了他飘扬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沿着廊檐轻巧地奔跃,又跨上了另一处屋顶,鲜艳的斗篷在夜风里猎猎鼓动,如同一片飞舞的红叶,决然飘远。

  “蓝儿——!”

  即便是厉声呼喊也换不来蓝祈的回头,转眼已翻过了数座屋檐,远远传来一声轻叱:“哨塔!”

  童玄看了眼他的去向,立时就明白了是哪座哨塔,当即点了数名玄蜂侍卫,正待让人全力去追,就听夜雪焕低吼道:“你也去!”

  虽然不敢在此时擅离主子身边,但见夜雪焕薄唇紧抿,凤目中满是即将爆发的怒意,童玄便不敢怠慢,只得亲自带人赶去哨塔。只是谁也无法像蓝祈一样从屋顶上走最短的距离,不知究竟要绕多远的路。

  前厅里等着的其余人察觉了动静,匆匆赶来,陈桐带着一干驻地里的将士,单膝跪地,连连请罪;楚长越拉着他,低声询问可有受伤;魏俨则上前将那支小箭拔了出来,为防有毒,特地用帕子包着,命人举了火来,仔细查看。

  但这些,他都顾不得了。眼中只剩下那抹越飘越远的枫红色,看着蓝祈如一只迅敏灵巧的猫咪,踩着屋檐上颤巍巍的瓦片,一路到了哨塔之下。

  为了获取足够的视野,这些哨塔足有三四层楼高,却也根本拦不住他,直接从最近的屋顶上屈膝弹起,徒手攀住了哨塔外檐,几个纵跃就到了顶端,翻进了最上层的哨台。

  虽说是露天,但哨塔上围墙高筑,只开了几个极小的窗口供里面的哨卫观察外面的情况,但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蓝祈的轻身之术的确厉害,能躲能逃,当初带着伤也能周旋五个云雀荆刺;但若真要打起来,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平时那样冷静谨慎之人,怎的突然这般鲁莽,不管不顾地只身涉险?

  夜雪焕捏紧了拳头,指尖上还残留着羽绒缎面划过的触感,分明是那样柔软舒适,他却只恨那料子太滑太顺,生生让蓝祈从他指缝间溜了出去。

  蓝祈已经替他拦下了最危险的一箭,剩下的交给玄蜂和羽林军处理便是,有什么必要非追去不可?胆敢刺杀皇子的亡命之徒,谁知道有多么穷凶极恶?何况是发生在这种驻军营地,是否有官匪串通,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全都是未知数,他怎敢就这样一个人冲进去?

  而更令夜雪焕心寒的是,他根本抓不住蓝祈。明明当时人就紧紧贴在他身上,距离近在咫尺;然而当蓝祈转身离去时,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明明该是他来保护蓝祈,可真当遇到这种阴险的袭击,却是蓝祈保护了他,还要替他去追查刺客,彻底扼杀掉危险的根源。

  如今蓝祈离了他的视线,要他如何心安?但凡蓝祈有半点损伤,又要他如何自处?

  明明早上还在他身下辗转承欢,在他怀里酣然入睡,转眼却已经到了他伸手不可及之处,要他如何不恼不怒、不急不忧?

  恍然间便生出了一种怅惘和失落,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抓住过蓝祈;只要蓝祈想,随时都能抽身离去。

  那转身的动作太过决然,奔跃的速度太过迅捷,以至于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任何阻拦的手段。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某些可怕的想象,会不会有一天蓦然回首,发现蓝祈已经飘然远去,抓也抓不住?又或者一觉醒来,才惊觉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他身边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存在?

  他们相处的时日太过短暂,他们之间的联系太过脆弱,即便他是个手握风云的皇子,又要如何抓住那样飘忽不定的游魂?

  野猫终究是野猫,再怎么养,骨子里都是野的。舍不得拔了他的爪子,那就牢牢拴住,拴到他彻底认了主,被他一抱就只能软绵绵地撒娇,再也离不开他的怀抱。

  阴暗的想法无限滋生,满心的焦躁都化为了无法宣泄的狂怒,但夜雪焕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心里越怒,脸上便越平静,山雨欲来的压抑让所有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雪焕不说话,满场便也无人敢说话,全都愣愣地看着蓝祈翻进了哨塔,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么多侍卫跟在身边,没有一个察觉这支阴毒无声的弩箭,却只有蓝祈及时反应了过来。许多人都在暗自心惊,这哪里是个柔弱娇羞的男宠,分明就是三皇子养在身边的贴身护卫!

  直到看着童玄带人上了哨塔,夜雪焕的脸色才稍稍放缓。

  魏俨这才上前道:“只是最普通的制式弩箭,各军皆有配备。但箭上有某种特殊涂层,所以破风无声。至于有没有毒,怕是要让太医验过才知道,暂时看不出来。”

  夜雪焕看也不看,嘴角蓦地一勾,冷笑道:“陈将军,你这待客之道,可真够热情。”

  陈桐吓得魂飞魄散,忙辩解道:“末将绝无异心,怕是营中混入了不轨之徒……”

  “不轨之徒能混入哨塔这样的重地?”夜雪焕遥遥一指,脸上笑意越发浓郁,“陈将军,你这驻地的警备……也未免太堪忧了吧?”

  转头又对楚长越道:“长越,你来说,这若是在我西北军中,该如何处置?”

  楚长越面无表情道:“警备不力,玩忽职守,按军规,罚五十军杖,半年俸禄,降两级,留职查看。若有再犯,革除军籍。”

  陈桐心中苦涩,却也只能自认倒霉,暗骂究竟是哪里来的刺客,非要在他的驻地刺杀三皇子,简直不长眼。这一劫定然躲不过,只得垂首道:“末将甘愿领罚。”

  “不要急。”夜雪焕语气越发轻缓,眼中却满是杀机,“待我将事情始末查清楚了,再一个一个,一笔一笔,慢、慢、罚。”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听得满场之人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