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萧凤凰连呼吸,仿佛也变得开始急促起来,黑夜深深,冷风吹掠,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裸露裙外的半截光秃小腿,竟然寒凉起来。她坐在马背上,冷风从裙底冲进来,寒凉得她的身体也寒凉起来。
她的七尺轩辕大刀,黑夜下闪烁森寒的冷芒。
“血衣门血衣七煞”,全部到齐了!
枯叶乱飞。
大地寂静。
正是杀人好时候!
萧凤凰笑道:“原来今夜的客人这么多!”
“血衣人”阴深深道:“听说你是魔教近十年来,魔功最高最可怕的一个女杀手,刀法和叶生不分上下,而且还学到'杀魔书生'柳古文一半的‘无双剑式’!”
萧凤凰眨眨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血衣人”淡淡道:“想杀一个人,就要先了解对手的一切。”
萧凤凰道:“知已知彼,百战不贻。”
“血衣人”道:“我们是七个人,而你们,只有两个人!”
他冷冷望了一眼, 萧凤凰身边的青衣汉,那种木然淡薄的神情,似乎把青衣汉算在他的对手之列,简直是对青衣汉一种极力的抬高。
萧凤凰笑道:“你们总不会七个人,要一起斗我们两个人吧?”
“凤鸣九天”萧凤凰的轩辕九法,横行魔教,魔劫天下,传说他的轩辕九法,与魔教四大杀手之一的叶生的魔刀,不分上下;如果单打独斗,她的刀法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血衣人”,甚至可以与两个“血衣人”战成平手。然而,“血衣人”有七个人,“血衣七煞”个个武功一模一样,个个武功绝顶。青衣汉远非“血衣人”的对手。
所以,萧凤凰必须让“血衣七煞”,不至一起与他交手。
可是……
“血衣人”阴深深道:“我们是兄弟七人,嫡亲的兄弟七人!”
江湖上都知道“血衣门”一门七人、“血衣七煞”是七兄弟。
“血衣人”接着道:“所以,不论我们面对谁,我们都是共同战斗。”
萧凤凰的心一下子寒凉到底。
萧凤凰握紧七尺轩辕大刀,掌心中竟出现一层淡淡冷汗,她骑在马上,看了看上去四边,四边尽是张牙舞枯枝,地面上躺有两具冰冷尸体,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叶生。
这时候,萧凤凰在想办法!
萧凤凰在紧张。
--紧张也是一种害怕,萧凤凰同样亦有害怕时候!
“血衣人”又阴深深道:“'血衣门'做得的杀人生意,但一直有三条原则!”
萧凤凰道:“哦,哪三条原则?”“血衣人”淡淡道:“第一,杀一人整整二十万两白银,且要现银,一百两一绽的纹银。”萧凤凰道:“杀一个人的价格,竟然会有这么高!”
“血衣人”淡淡道:“所以,我们要杀死的人,必定是江湖上有名有望的大人物,这是第十个原则!”
萧凤凰道:“叶生的确是个大人物。”
“血衣人”缓缓道:“第三条原则,‘血衣门'从不杀女人!”
萧凤凰笑道:“这倒是条奇怪的原则!”
“血衣人”淡淡道:“所以,我们不会杀死,你走吧。”
这时候,“血衣人”看着萧凤凰那种傲慢、冷漠,不屑一顾的淡薄神情,使萧凤凰极其恼火,没有一个人敢用这种眼光瞧她,此时此刻,她只恨不得一刀将“血衣人”劈成两片,让他永远再见不到阳光。
然而,萧凤凰心中明白:她和青衣汉绝非“血衣七煞”的对手。
萧凤凰冷笑道:“你们一定要叶生颈上人头,和他腰间的佩刀?”
“血衣人”阴深深看向她,不作一声。
没有回答,就是默认。
萧凤凰冷笑道:“既然你们想要他,我只好就把他送给你们,不过……”
萧凤凰忽然冷笑不语。
“血衣人”依旧面无表情,“血衣七煞”面无表情。
--不过什么?
萧凤凰一字一字冷道:“我敢打赌,你们带走叶生后,你们会后悔的,必定会十分后悔的!”
她的语气,寒冷的连身边的表衣汉不禁都打了一个寒颤。
“血衣人”淡淡道:“哦?”
萧凤凰道:“叶生已是魔教的叛徒,魔教主已经下达七道绝杀令,必杀叶生。”
“血衣人”听出萧凤凰弦外之音:叶生是魔教中人,“血衣七煞”夺杀叶生,便是与强盛的西方魔教为敌,与可怕的魔教主“君临天下”李寂寞为敌。
萧凤凰冷冷冷笑着。
“血衣人”隔了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道:“多谢。”
--多谢你将叶生送给我们!
萧凤凰淡淡道:“不必!”
“凤鸣九天”萧凤凰轻轻一提腿,罗衫扬飘,她坐上马背上一声轻咤,快马飞快向林外驰去;青衣汉紧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蹄扬起一树下枯叶,紧紧追向萧凤凰。
这时候,“血衣人”忽然阴深深道:“你不能走!”
--谁又不能走?
萧凤凰转首望去。
只见“血衣人”仿佛一只巨鸟般腾空飞起,一袭血衫闪动夜色下,无比夺目,恐怖无比,“血衣人”腾空飞起,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一只手,一只枯瘦干老的手,从空中抓向马背上的青衣汉。
青衣汉惊恐,立即拔剑、剑刺出,飞刺向凌空而下的“血衣人”。
然而,“血衣人”那一抓,抓的却并非只是青衣汉,他抓的竟是青衣汉胯下那匹快马。
烈马一声悲嘶,“血衣人”枯瘦干老的一只手宛若五支利箭,深深刺入马颈,“血衣人”忽然一抬手,重逾千斤的马身,竟被他单手连人一起抬起,“血衣人”又一扬手,马和马背上的青衣汉,顿时犹如落星般被甩向远处。
青衣汉在半空中挣扎。
这时候,另外一个“血衣人”忽然飞窜出去,站在远处,他一伸手,正巧接住半空飞来的青衣汉。
但他不是用手掌接住青衣汉的。
他用的是一根手指,接住了青衣汉。
--食指。
他的干瘦苍白的食指,笔直刺进青衣汉的咽喉深处。
青衣汉巨张着口,暴睁双目,咽喉深处“骨骨”作响。
他阴深深阴笑着,笑望向青衣汉,青衣汉僵直垂立空中,他的整个精悍强劲的躯体,垂持在“血衣人”那根干瘦苍白的食指上面。
青衣汉断气了。
死得很突然,死得很凄惨,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是那匹挣扎几下也很快断气的马一样,然而他却连最后的挣扎也没有!
青衣汉曾经对死在他剑下的何金说过:死在最后的,才是真正强者。
看起来他也不算个“强者”,至少在“血衣七煞”面前,他顶多只能算是个“牺牲品”,或是不需言语、一种最直接的表达方式。青衣汉的尸体落在何金尸畔,相信何金会瞑目的!
“血衣人”忽然杀死青衣汉,萧凤凰明白“血衣七煞”的意思:这是一种武力炫耀,是另一种表达方式,杀死魔教一个弟子很容易,“血衣门”并不惧怕西方魔教,“血衣门”做的就是杀人生意,从末惧怕过任何一个人!
萧凤凰骑在马背上冷笑,微带惊恐的冷笑,“血衣门”与魔教这段恩怨,永远也不会停下来了;然而萧凤凰的马依旧疾她如飞,没有停留片刻,箭般穿向林外,掩没在黑暗深处。
“叶生原来竟然叛背了魔教!”
“只知他是’君临天下'李寂寞四大弟子之一,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叛背了魔教。”
“这次我们的行动似乎有些苍促!”
“你指什么?是杀叶生吗?”
“他是说我们对付萧凤凰。”
“西方魔教与我们'血衣门'向来不和。”
“萧凤凰比狐狸还要狡猾!”
“你的意思是……”
“萧凤凰返回魔教,必定会将今夜的事添枝加树,告诉给李寂寞。”
“萧凤凰这个人一定会这样做的!”
“'血衣门‘不是西方魔教的对手。”
“但我们七人并不惧怕李寂寞!”
“她的腿生得的确极其诱人,又修长,又充满弹性,我从末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双腿!”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萧凤凰就像是条母狗,谁都可以骑她!”
“柳古文一定戴了不少顶绿帽子!”
“真想不通'杀魔书生'柳古文,为什么竟会娶这条下贱的母狗!”
“你为什么又喜欢她?”
“因为她的确很吸引人,尤其是她那双小腿!”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骑她吧,反正她也不会多你一个人。”
“嘿嘿……嘿嘿……嘿……”
“这次追捕任务总算完成了!”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
“追上他的确十分不易,但他最后还是要死在我们手下。”
“我在想,做完这桩生意,我们大家也该退休了,每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上宁静的生活。”
“退休,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他说的不是笑话,是事实,我们大家都老了,是该归隐山林的时候了。”
“这些年来,我们积攒下来的银子,足够我们大家后半生衣食无忧!”
“一共有多少银子?”
“我不知道。”
“一百九十七万八千两银子,不算这次的十五万两。”
“居然有这么多,别说是下半生,就算是下下半生也无法花完!”
“这并不算多。”
“我退休以后,打算在扬州城开一家妓院,江湖上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妓院!”
“开妓院并不需要银子,只要有女人就可以了。”
“这世界上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银子,有了足够的银子,才会找到像萧凤凰那样妩媚勾人的女人。”
“你忘记找萧凤凰并不需要银子,只要你愿意就行了。”
“我的意思并不是我要找萧凤凰……”
“那你是想要找谁?”
“时候不早,我们该动手了!”
其实,叶生认识“血衣门血衣七煞”:三年前,他和丁小楼一起,在青城完成魔教任务,回来途中,曾经见过“血衣七煞”一面。
当时“血衣七煞”骑着七匹高头大马,从街面上横扫驰过,撞翻了七、八个地滩和四五个惊逃路人。还有一个小孩因为惊慌失措,吓得已经忘记闪避,要不是丁小楼及时伸手抱过他,小孩已经死在“血衣七煞”的马蹄之下。
叶生立即想冲上去教训一下马上的血衫人。
然而,丁小楼忽然紧紧拉住他衣袖,对他说:“你知道这七个人是谁吗?”
叶生怒道:“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这样到处横冲直撞,就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丁小楼淡淡道:“天下没有一个人可以教训他们,他们愿意怎样做,就怎样去做。”
叶生更怒道:“他们是谁?”
丁小楼这时松开手,静静道:“'血衣门血衣七煞'。”
叶生沉默一阵,但他很快又冲上去。
然而这时候,“血衣七煞”已经走远,消失在长街尽头。
所以叶生也就没有能“教训一下”“血衣七煞”。
所以那一次,“血衣七煞”也就没有杀死叶生。
然而此时此刻,叶生忽然醒了!
叶生醒了。
“血衣七煞”转首回身,一步一步走向昏迷叶生时,叶生的手指,这时不由轻微抖动几下,然后他便忽然醒来。叶生缓缓抬起头,缓缓从地面上站起身,拍拍沾在衣衫上的泥土和枯叶。
叶生静静看向“血衣七煞”,他漆黑的眸子里,含有一丝笑意。
“血衣七煞”不禁停下脚步,七张阴深深无一神情的脸孔,泛起一丝惊诧,七双阴深深的杀人眼睛,阴深深扫向叶生。
一片沉默。
风掠过,冰冷的冷风。
“血衣人”冷冷道:“原来你没有昏迷。”
叶生道:“我本来就没有醉过。”
难道唐门软毒“酒之尘”对他一点也无效?
--谁也不知道,也许叶生一开始喝酒就没有醉,他早已觉察到萧凤凰的诡异伎俩;也许“酒之尘”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也许他喝酒从末醉过一回……“血衣人”阴沉沉道:
“你没有醉的话更好,至少你会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样死的。”叶生奇道:“你们想要杀死我?”
“血衣人”冷冷道:“我们不想杀死你,但'血衣门'做的是杀人生意,拿了别人的银子,我们就要杀死你。”
叶生苦笑一笑,道:“有好多人都想要杀死我。”
“血衣人”摇摇头道:“你得罪了一个你本不应该得罪的人!”
叶生道:“哦?”
“血衣人”道:“你该知道,’血衣门'虽然做的是杀人生意,然而却很少真正杀一个人!”
叶生道:“因为‘血衣门'杀人的价格,天下很少有谁可以承收的起!”
“血衣人”淡淡道:“所以,我们一向很少出手,但如果我们一旦有了追杀的目标,不论对方是谁,我们一定都会把他杀死。”
叶生叹道:“的确还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过你们的追杀。”
“血衣人”道:“所以这一次,我们也会杀死你。”
叶生道:“我知道,但在临杀我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你们一件事?”
“血衣人”冷冷道:“什么事?”
叶生道:“究竟是谁雇你们来杀死我,我不愿意死了以后,却还不知道想杀死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血衣人”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要杀你的人,是一个大人物!”
叶生道:“哦,大人物?”
“血衣人”一字字道:“他就是轩辕香香。”
--“小公子”轩辕香香。在“万花山庄”时,叶生从他手底救走小雪,他当然绝不会轻易放过叶生。
叶生苦笑道:“'小公子'轩辕香香!”
“血衣人”冷冷道:“你后悔了?”
叶生道:“后悔,不,我不后悔,我做任何一件事,从末曾后悔过。”
他做任何一件事,永远都不会后悔,他这一生也从末曾后悔!
他只想过平凡真正的生活,既不做侠,也不为魔;像风一样自由, 像风一样飘泊,无牵无挂, 无所依恋, 不会被世俗烦恼痛苦,不会为江湖恩恩怨怨奔波追逐! 远离血腥的杀戮, 远离人群的争纷, 纵是孤单一人浪迹天涯, 心中也是无限欢乐和甜美!
他生命深处渴望阳光,渴望人生,渴望爱情!
他正为他的希望渐进努力、拼搏。
每一个希望总是艰难艰辛的,但他不会后退一步,更不会忽然后悔!
他的心,同样也是热烈灼热的,他身体中流敞的血流,并非是冷血,而是一个年轻人热情的热血!
“血衣七煞”阅览江湖几十载,但他们从末见过一个年轻人,眼眸中呈现出的眼神,竟突然有这般明亮、这般的坚毅,--究竟是什么东西,瞬间给了他无穷无尽的依靠和巨大力量!
“血衣七煞”冷冷望向叶生,和他腰间狭长的刀柄。
叶生苍白修长的手指,正握紧住狭长刀柄。
一片枯叶,打着圈子,从叶生面前轻轻飘落。
而在此时此刻,“血衣人”出手了。
“血衣七煞”出手了!
天地昏暗,阴森一片。
“血衣七煞”出手之时,正是叶生欲拔刀之际。
没有战斗声音。
只有风声。掠过。
和枯枝“wuwu”地吹响应。
“血衣七煞”没有兵器。
“血衣七煞”的兵器就是:十四只拳头,七十根手指,还有十四只腿脚。他们的武功招式十分奇特,或者说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招式”:拳头打向你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手指刺向你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而腿脚就踢向你胸口、后脑勺、腰部、下身、膝盖,甚至飞踢向你的屁股,踩跺你的脚跟!
这是什么打法?这又是什么招式?
“血衣七煞”就宛如街头一群恶徒凶斗。
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章法!
然而,这正是“血衣七煞”的可怕之处:拳如雨飞,指似万箭,脚像山崩!
每一拳可以击碎凌石!每一指可以洞穿凌石!每一脚可以踢碎凌石!
他们配合天衣无缝,绝无半丝余留缝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们身手之内,天地似乎也被他们网罗包揽。
只要身中一拳、一指,或是一脚,立即便会弃落半条命!
“血衣七煞”使得并非绝顶神功,用的却是江湖最下等的打斗招式,一拳一脚之间,没有任何装饰高深,就是那么平淡一拳、一指、和一脚,却令对手很快便死在他们手下、脚底。
他们的招式只为杀人,最平凡却是最有效的杀人方式。
有的时候,“简单”往往会胜过“繁杂”。
叶生自然明白,“血衣七煞”这种招式的可怕:这些招式看上去简单单一,然而每一个招式中,都隐藏着最可怕的毙命一击。
叶生很熟知这些招式,当年魔教主训练他时,用的正是这种残酷的招式,一招之间立即便要追杀对手,所以,他知道该怎样对付这些“简单”招式。
这时,本应该闪避、后退。
但叶生却忽然冲上前去,迎着“血衣七煞”的拳指脚腿,飞快冲了上去!
--他握紧削中的刀柄,宛如一柄出削的魔刀,劈上前去。
拳头打在他脸上,他无惧!
指头刺入他后颈,他愤怒!
脚沉沉踢上他胸口,他爆发!
刀光飞出!
叶生拔刀了!
刀光,冷冷地、愤怒地、淡薄的一抹微弱刀光,宛若流星划过天边,一闪既逝;刀光飞出之际,正是刀归削时。
叶生的唇角和鼻孔,流下一滴滴鲜血,他感觉到他的鼻梁骨,这时候已经断裂,他握紧住狭长的刀柄,腰板微微有些弯,踢在胸口上的沉沉一脚,痛一直痛到他的骨髓深处;喉头一甜,叶生张口吐出一口血箭。
他举起衣袖,拭净唇角血迹。
他冷立冷风中。
冷风中,已经倒下去两具尸体。
还有两名“血衣人”,一人被他砍下一条手臂,另外一个人,被他一刀削掉四只手指。
大地上到处是血,尸体,断肢和枯叶。
风阴寒。
剩下的“血衣五煞”忽然沉默了。
--他的刀法,果然就像传说中那样狠毒、犀利、迅猛,永远朝前不惧一切;一招之间,虽然他身受创伤,但他不仅一刀逼退“血衣七煞”的攻击,而且杀死两名“血衣人”,重创两个“血衣人”。
“血衣五煞”沉默了:叶生的刀法,远远高过了他们的相象!
“血衣人”神情阴寒道:“我们低估了你的实力。”
说完这一句话,他双臂一振,一袭血衣腾空飞起,他伸出一只手,五指暴张,电光火石般抓向叶生。
另外四名“血衣人”,紧跟着立即出手!
一招之间,两名“血衣人”竟然就死在叶生刀底,兔死狐悲,他们神情阴寒,明白自己低估了叶生刀法;这一咨攻击,他们使出十二分力量--绝杀叶生--就连断臂削指的两名“血衣人”,他们也没有停留下来,封穴止血,他们胜其余人更加狂疯地攻向叶生,欲将叶生生生撕裂。
--一招之间,叶生竟然就杀死两名“血衣人”,并且重创另外两名“血衣人”。
这世界上还从末有一人,可以在一招之间,便重创“血衣门血衣七煞”!
腾空而起的“血衣人”一声怒吼,道:“不要让他拔刀!”
“血衣人”看出他刀的可怕,半空中一边吼道,然而他的动作丝毫没有缓迟片刻,“血衣人”一指暴张,凌厉抓向叶生手臂,另外一拳切向叶生后颈。
其余四人的拳指脚腿,立即风卷残云般攻至。
这一次的招式,远比先前更狠毒、犀利,凌厉,绝无一线生机。
一定要他死!
--这不仅仅已是受雇杀人的任务,而且要为死去的同伴报仇。
“血衣人”虽在说话,但的拳头,却是第一个攻到叶生面前。
叶生知道“血衣人”那拳一上,究竟藏有多么巨大的力量。
叶生没有硬接这一拳。
叶生一偏首,“血衣人”的拳头擦肩而过;然而他的另外一只手,五指暴张的另外一只手,一下子却抓住叶生握刀的右臂,铁指若钩,深刺入手臂。
“血衣人”那一抓,连青衣汉的坐骑,都被他五指洞穿,更何况是叶生的手臂。
巨痛,迎着手臂迅速窜向脑海。
肌肤翻露,血肉模糊。
血花迸溅!
“血衣人”阴深深冷笑。
看到鲜血从对手身上流出,他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兴奋,和莫大的刺激。
--拔刀。
--叶生立即拔刀。
--但叶生无法拔刀!
“血衣人”的五根铁指,深深刺入他手臂肌肤中。
而在这时候,另外四名“血衣人”}{的拳脚腿指,随既穿云裂石般迎面攻至。
冷默。
叶生忽然冷默。
他忽然飞出一拳,侧面击向一“血衣人”脸上,转身飞起一脚,踢飞迎面扑来一名“血衣人”。
拳头击在“血衣人”脸上,“血衣人”立即一声惨呼。
另一名“血衣人”,被叶生一脚踢飞出去,飞向另外二个“血衣人”。
二人接住飞回的“血衣人”时,大惊失色--接住的“血衣人”已死。
他们似乎忘记:叶生并不只仅仅只会用刀,除了用刀,他还有一双胜顽石坚硬的拳头,一双无惧一切的脚板!
他拳头和脚板上的力量,绝不逊色一丝“血衣人”拳脚的力量。
而在此时此刻,叶生一拳击飞身边一“血衣人”,他,忽然又拔刀了。
--叶生削中的刀,又再一次出削了!
“血衣人”在他握刀的手臂上,留下五个深深血洞,深见白骨,血肉模糊;然而,他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伤口,忘记伤痛,忘记了血流。
他的手一搭上狭长的刀柄,他整个人立即发生改变!
刀,是他的第二生命;只要一握紧住刀,他的本身,也就变成一柄咤吒风云的刀!
在他刀下,所有一切都化作一片梦境、一片虚缥;人间的苦痛,丑陋,罪恶,狠毒,阴谋,都变成无影无踪的梦境虚缥。
在他的刀中,有情,有爱,有恨,有别离,有痛苦,有欢乐!
这就是叶生此时忽然又劈出的一刀!
生命中总有一些东西,激励着一个人永远不停前进。
叶生心灵深处,有一股原始冲动,急欲猛烈爆发,他无法控制住这股原始力量;在一刹那间,他将这股原始力量,移至到他削中的刀身上,一刀劈出,他的刀法又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新的空间!
这种力量每降临一次,他的刀法便又提高一层。
这种力量是冥冥之中降临的,谁无不知她来自哪里,谁无无法猜测她何时再会降临!
叶生削中的刀,又再一次出削。
他一刀砍落。
剩下的“血衣人”必定葬身刀下。
这世界上没有一人,可以再避开这一刀!
然而,叶生的刀,却不是砍向其余的“血衣人”。
叶生的刀砍落在大地上面,一刀砍落在辽阔深沉的大地上面!
大地无声。
寂静。
片刻之间,“血衣七煞”已死三人。
--死在叶生刀底。
剩下四名“血衣人”,眼光惊诧地望向叶生,叶生傲然孤立。
他们本是受雇来刺杀叶生,然而现在却几乎全部死于他刀下;这个年轻人,实在比传说中更可怕、更厉害许许多多!
他削中的刀又出削了,他一刀砍下,但他那一恳为何只是砍落在大地上,却没有劈向我们--这一刀,我们谁都无法接住!
这时候,四名“血衣人”忽然彻底沉默!
叶生淡淡道:“这一声战斗刻结束了!”
一个“血衣人”冷冷道:“你杀死我们三个兄弟!”
叶生叹道:“我不想杀人,但我也不想被别人杀死。”
“血衣人”握紧双拳,但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叶生的刀法,他们已经领教过!
--“血衣七煞”远非叶生对手,这一战,也使“血衣门”元气大伤,从此隐归江湖。
叶生的胳膊仍在流血。
叶生缓缓道:“我不想再打架。”
“血衣人”望向一边死去的三个同伴,神情不胜阴寒,“血衣人”冷冷道:“你想怎样?”
叶生叹道:“不想打架的时候,往往意味着这一场战斗已经结束。”
“不行!”
他说的很阴深,很坚定。声音仿佛不是来至他嘴中,而是从他阴暗的心底,冷冷眼神中突然爆发出来。
这时候,四个人呈扇形冷立叶生面前。
--血斗,仿佛又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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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最后一战
那宛如天外飞来的一剑,依旧还闪现叶生眼前。
西门断剑虽走了,但叶生仍然觉到那一剑,仿佛还在眼前,明明就在眼前!
西门断剑那一剑,放眼天下,已绝无一人再可以接住。
就算是刀法达到“无力”境界的叶生,也接不住那天外飞来的一剑。天下已没有人能接住西门断剑那一剑。
西门断剑的剑,就像“捕候”柳虎候的刀法,一个是剑中之王,达到手中无剑胸中藏剑的“无剑”境界,一个是刀中之王,达到手中无刀胸中藏刀的“无刀”境界;这两个绝顶人物已成为一种神化了的象征,孤立在两座最高的万峰之巅,人们须仰首才能瞧见他们,而他们的目光,从不愿轻微俯视下来。
他们立于疗高巅峰,是孤独的,寂寞的!
--没有竟争的孤独,没有对手的寂寞!
就像一只金翅大鹏振翼万里云霄之间,但见四边是一片孤寂,除了看到自已的身影外,再看不到别的身影,有时甚至连自已的身影也看不到了,被孤寂掩没了!
他们是孤独的高手!寂寞的高手。
--但这不也正是江湖万千侠少剑客梦寐以求达到的境界,站立万峰之巅,俯看万峰,君临天下。
然而真正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是很少,很少的,也许万人之中也没有一个,百年才会出现几人。但西门断剑和柳虎候两个绝顶人物,他们情愿放弃所有的一切,像万千侠少剑客一般重新开始。
但他们又放不下,自己放不下,别人也不由他们放下!
西门断剑的剑无敌天下!然而,为何那个偷酒的奇怪白胡子老头一出现,对他们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歪话,西门断剑居然扬长而去?白胡子老头的话,[究竟有什么无穷魔力,几句话竟把这个孤高绝顶的使剑高手就逼走了!
叶生实在想不出原故,所以,他也就不再去想。
对自己的刀法,他也不愿意去追求什么最高境界,一切顺其自然,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人为的故永远不会有好的效果。
他现在想的只是尽快进入姑苏城,尽快见到慕容小雪。
他慢慢地,却又快速地走着。
--他的脚步跨的很慢。虽然柳古文最后死在他的刀下,但他受的创伤,也差不多夺去仔的半条命,“杀魔书生”柳古文那一剑刺中他的胸口,使他先前完全失去知觉。每走一步,哪怕一小步,他胸口的创伤,便更多一份撕裂般的痛苦。
他现在感觉到痛苦了,伤口如火烙般的让他行动僵硬,跨出一尺半小步,就仿佛走过一百里,翻越一座高山一样艰难!
他的心是火热、飞速的!他骂着胸口的创伤和双腿,只恨不得再生出另外两条腿来,一步就跨进姑苏城,立即站到慕容小雪跟前--不管怎样,惊讶也好,高兴也好,冷漠也好,总之她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叶生甚至能想到她娇柔的面容上呈露出的惊讶神情。
--我只想见到她,什么也不在乎了,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除了可以去找她,其他还可以再去见谁,在这世上,我能可以去找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
四野的微风掠过,吹动他的略显凌乱的头发。没有喝酒,但他的眼神却在发亮,就像是刚刚喝了很多酒一样,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神情坦然,脚步快速向前方迈进。
这个顽强而又痴情的年轻人,带着一股坚如嵩山的坚定信念,正向希望一步步踯躅迈进。
希望就在前方。
希望不远了。
他笑了。
因为姑苏城已经到了!
落日下的姑苏城城门大开,行客往来,车马不绝。城门底下四个守护城门的兵将如同四尊天神,高大威武,铁甲长枪,面色冷峻地注视过往行客车辆。
骑马的公子,江湖侠少,坐在轿里的千金小姐,江湖汉子,卖艺的艺人,进出城的村民,算命的相士,卖青菜的老婆婆,一群嘻笑的孩子们正紧跟在一个流浪的乞丐身后,叫跳着,辱骂着,捡起石块掷向乞丐,乞丐忽然转过身,张开白森森的牙扮鬼脸吓唬他们……
城门里外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叶生还站在城门外,但他远远地就瞧见了城门里外的热闹,他也远远地就瞧见了城门底下、人群里的一双眼睛。
人群中至少有一百只眼睛,但不知何故,他站在城门外,远远望来,一眼便于瞧见了这双眼睛。
这双眼睛也仿佛就是在等待他的来临。
叶生忽然停下了脚步,远远站在城市外,他的手不禁握紧腰畔的刀柄。
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紧张而恐惧的可怕感觉,就像是闯进了猎人陷井的一只野兽,全身上下不同自主地紧张和恐怕。
他握住刀的手指随既轻轻抖动起来,继而抖动的越来越快速,上下在不停地抖动,他紧紧握住刀柄,似乎就快控制不住了它,而削中的刀仿佛就欲破削飞出!
叶生从末有过这种奇异的现象。
他怎么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刀,而他腰畔的刀,就像是忽然发现一个分别十年的昔日故友,或者是仇恨十年的一个宿敌,急欲破削飞出,与另外一个它相见,或是战斗。
叶生此时的心沉默了,整个人整片思想一下子沉默下去了,直到他沉默的如同一块顽石,一片孤寂的白云,一阵掠过的无声的微风。
他的手指在流汗,他的额角在流汗,他的心也在流汗!全是冷汗!
然而他心底最深处有一股奇妙的快感,就像好久以来,这股奇妙的快感一直隐藏在他心底深处,无声无息,不为所觉,而此时此刻一望见人群里那双眼睛,这股奇妙快感迅速从心底深处一跃而出,就快爆发!
他说不出这是怎样一股奇妙感觉。
就像他削中的刀一样,他们都已渴望太久!
这是一双很普通的眼睛:淡淡睁着,又似乎淡淡眯着,该黑的地方就黑,该白的地方就白,黑白分明,黑白之处还有淡淡一抹血丝,弥留眼球中间。(略有疲倦)--绝无惊人之处,平常十分,跟大多人的眼睛是一样的,他也不是瞎子。
但就是这双普通的眼睛,叶生远远就望见他,忽然间就发生了一系列变化,都是这双眼睛造成的!
--叶生看到的不是这双眼睛的外表,他看到了这双眼睛的内层。
在这双眼睛的深处,他看到了一座山峰,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孤独地独立在万峰之间,显得是那样冷漠,寂寞,它伸手可触星月,但却无法俯视脚底河流,阳光照在它头顶上面,然而脚底却是黑暗一片。
这双眼睛本就是一座孤寂的山峰,谁都想攀登到山峰之巅,然而到了半山腰,却再也无法继续攀登,因为这座山峰太陡,太峭,独立万峰之巅,笔指青天长空,结果想攀登的人摔死在黑暗的万丈涯下。
没有人可以攀上这座孤寂的万峰之巅。
天下也没有哪一座山峰能与它一争高下。
它完全是孤立的!
它是天下第一的!
他远远地站立在人群当中,一袭青布长衫,腰畔系着条雪白丝带,丝带上面还挂着一块透明玉坠。他双手背在背后,神情悠然,他穿得不是很讲究,但却是极其洁净,衣服上看不见一点点邹纹,仿佛他就是在狂风恶沙里跹涉三天三夜,他身上依旧不染一尘埃。
他似乎还在微笑。
他立在往来穿梭的人群里,一眼望去,远远地似乎就只望见他一人,他是很出众,但他远远望那儿一站,他身边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仿佛突然消失,再无一人,只他一个,也只有他一个!
他是在微笑。
远远地,远远地对着叶生微笑!
叶生已经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柳、虎、侯!
这时候,柳虎侯慢慢径直走到叶生面前,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的!”
叶生微笑道:“我记不起来了!”
--不是“记不起来”,而是叶生根本没有见过“捕侯”柳虎侯,但柳虎侯又为何偏偏说见过叶生呢?
柳虎侯淡淡道:“你记不起我,我倒是认识你的,你是那个魔教教主李寂寞身边的四大弟子之一,叶生。”
叶生吃了一惊,柳虎侯居然是知道他的。
叶生笑道:“我也认识你,你就是‘捕侯’柳虎侯!”
柳虎侯笑道:“我说过我们在哪里见过的。”
刀削剧烈抖动!
叶生五指苍白,紧紧握着刀柄,脸色都似乎变了!
“你也是学刀的?”
“略知一二!”
“你的刀法也一定非常厉害了!”
“谈不上,不过也不算太差。”
“你很有信心!”
“没有信心,根本就不佩握刀。”
“说的很好!”
“多谢。”
“我好长时间没有拔刀,你想不想和我比试一下?”
“想!”
柳虎侯笑道:“但不能在这里比试,这里人太多,声太乱!”
叶生道:“我们去没人的地方。”
柳虎侯道:“我知道姑苏城里有一个安静无人的好地方。”
叶生道:“哪里?”
柳虎侯笑道:“慕容府后面的一座小山丘上!”
叶生眼睛发亮道:“好,就去哪里!”
--慕容府,那儿正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夕阳仿佛留恋大地依依不舍,不愿隐没。斜色投在小山丘上,尽是金黄,暮风吹过,丘陵上一片瑟萧之音。丘陵上栽着万千茶树,层层次次,绕着丘陵蜿蜒盘动。此时正是春季采茶佳际,远处三五个采茶少女背着茶筐,说说笑笑,忙着不停摘叶。夕色落在他们纤柔背影后,她们似乎与夕色合为一体。
暮风温情。一个采茶少女停下手里的活,立在油绿茶树前,放喉唱出一支悠扬清新的采茶歌,歌声远远飘来,竟是那么悦耳,动听,使人不禁驻足止步,久久不愿离去。
然而,并非每座丘陵上都栽种茶树,每座丘陵上都有采茶少女的踪影与歌声的!
至少就有这么一座山丘:--它孤零零立在远处,不是很高,但比其余所有的丘陵都要高出一截,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个孤独的老者。遍山尽是树木野草,山顶还有一条清泉,一方水池,水池中间突出水面一块十丈方圆的巨石。距水面不及三尺,就像开出水面一朵巨大的石花。
这里很寂静,也无人影,除了枝头晚归的山鸟欢叫,山泉叮咚叮咚的跳动,还有池面忽然跃出一尾鱼惊起的水泡声,再别无另外声响。
此时,水池中间的巨石上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石块上面。
叶生笔直地站立,“捕侯”柳虎侯悠闲地坐在石块上面。
柳虎侯轻道:“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这儿一点也没变化!”
叶生望着这块奇异巨大的石块,只见石块上面到处都是深深的裂缝,纵横错落,入石三分,每条裂缝都仿佛凝聚了一股神秘的昔日力量,一道深奥缤繁的奇妙感觉,他仔细注目一条条千变万化的纵横石缝,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冲动欲望,一种难以表达的兴奋,紧张,冲动。
其实,自从他的双脚刚一踏上这块巨石,这股感觉就迅速从心底陡然升起,充沛他的心胸思想,他感觉这绝非一块普通平凡的石块!
--这块巨石上留有一股他所熟悉的气息,仿佛他从前也来到过这里!
叶生道:“你从前来过这里?”
柳虎侯并不着急回答他的话,他的手指柔和地抚摸一道道石缝,眼神探向遥远天边,那种神态显得无比孤独,无比寂寞沧凉,隔了好久,他才淡淡道:“看到石上这此裂缝吗?”
叶生道:“是的!”
柳虎侯道:“你可知道这此石缝是怎样产生的?”
叶生心神一惊,道:“难道是刀迹”!
柳虎侯回过头来道:“不错,正是刀迹。”
他仿佛陷入昔日思绪中,神情孤寂道:“这里就是我当年练刀的地方!”
叶生忽然明白了,明白自己刚一踏上这块巨石,心中为何会突然升起股熟悉的奇异感觉,孔夫子是柳虎侯昔日遗留石块上刀的气息,任凭岁月流逝,风吹雨打,这股刀的气息依旧深刻烙印石块上面,与石结为一体永不消亡!
柳虎侯道:“天下使刀的人似乎越来越少了!”
言语之间,有一股英雄孤寂的无限凄凉。
叶生道:“天下还是有许多人用刀的。”
柳虎侯看向他,淡淡笑道:“你就是其中一个!”
叶生道:“是的,我使刀。”
柳虎侯淡淡道:“我也是使刀的人。”
叶生削中的刀身剧烈抖动,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冲动,欲望,他一字一字道:“可以开始吗?”
柳虎侯转过头去,面对斜阳,缓缓道:“你心里是不是十分渴望与我试刀?”
叶生道:“是的。”
柳虎侯淡淡道:“有一点你要记住,做任何事都不能只凭心里一时冲动,追求急于完成!”
叶生忽然心神一紧。
柳虎侯又道:“刀虽追求猛勇二字,却要使刀的人心如止水,胸中无一丝尽杂念,刀藏削时风平浪静,晴空万里,而刀一旦离削飞出,顿时风起云涌,天地失色,纵横无敌,这才是使刀之人的准则!”
叶生道:“多谢你!”
令人奇怪的是,听完柳虎侯的话,不仅叶生忽然沉默了,就连他胸中剧烈抖动的刀身,也渐渐归于沉默。
柳虎侯声音悠远道:“你练的是‘魔刀’?”
叶生道:“魔生胸中,胸中无魔,刀法自然也不再属魔!”
柳虎侯微微含首,道:“胸中无魔,你的刀法必定又进步提升了一层。”
叶生道:“刀是我的第二生命!”
柳虎侯道:“从握刀时的气势上,眼神里,步伐下,你的刀法应该已达到‘无力境界’。”
叶生道:“刚刚达到。”
柳虎侯道:“像你这般的年轻人,居然将刀法练到‘无力境界,放眼天下,恐也没有几人了!”
叶生道:“刀无止境。”
柳虎侯淡淡道:“不,刀是有止境的,就像一个人历尽艰苦终于登上最高的一座山巅,这时人再想朝上继续攀登,已经没有路了!”
叶生道:“所以你是寂寞的,因为你即是天下无敌,想再攀登到更高的山峰,又没有路了。”
柳虎侯道:“我已以走到刀的尽处!”
--“刀的尽处”,也就是达到刀法的最高境界,再想逾越这个境界已没有路,只他孤零零一人站立万峰之巅,一切都失去意义,一切都归于消沉,柳虎侯是寂寞孤独的。
叶生道:“这里风景很美丽。”
柳虎侯道:“当年就因为这儿清静,远离喧闹,尤其是脚下这块天然花岗石,半浮水中,独具一枸,我才留在这里练了十三年的刀法,一别二十载,这里依旧一点也没有变!”
叶生叹道:“岁月无退,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只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柳虎侯微奇道:“你对人生竟了看得如此淡薄?”
叶生笑笑道:“谁都是这样看待的。只不过有的人不愿说出来!”
柳虎侯道:“我很欣赏你,年轻人!”
叶生道:“我也很敬佩你!”
柳虎侯微笑道:“告诉我,你为何要选择学刀?”
叶生面对斜阳,久久才道:“一半是逼迫,一半是为了生存。”
柳虎侯道:“现在呢?”
叶生道:“没有人再逼迫我,但我也放弃不下刀了!”
他眼光也望向远方,淡淡道:“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放下手中的刀。”
柳虎侯道:“你现在放不下,将来也放下,就像我一样,一生选择了刀,也一生与刀相伴,刀就是我,我就是刀!”
叶生道:“我们不同。”
柳虎侯道:“从你身上我看到从前的我,当初我也这样认为的,以为一切都能由已控制,但是,当一瞧见我化尽毕生心血练飞的刀,当我孤寂一人面对四方时,必须想放下也放不下了!”
叶生道:“我控制削中的刀,而不让它来控制我。”
柳虎侯叹道:“应该是人控制刀,而不应是刀控制人的。”
叶生看向他,道:“但你被刀控制了。”
柳虎侯又叹道:“是的!”
“捕侯”柳虎侯一生习刀,孤立刀界巅峰,他此时此刻想放弃手中的刀,但他却再也无法放下刀,因为这时刀已经控制住他的一切,控制他的思想,就像一个人站在陡峭的孤峰顶,开始只是费尽所有精力勇猛朝上攀登,而一旦他终于登上顶巅时,漠然发觉,他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密云浓雾遮盖,永远无法再下山。
--这是一种成功,但也是一种悲哀!
柳虎侯道:“夕阳落山了。”
叶生道:“明天早晨它还会升上天空!”
柳虎侯道:“如果明天是阴天呢?”
叶生笑道:“迟早它还会出现天上。”
柳虎侯道:“是的,它迟早还会出现,没有可以阻挡它的黑暗。”
柳虎侯叹道:“我也就像这轮夕阳!”
--英雄暮年凄凉的感慨,他像太阳一样光耀一生,无奈岁月流逝,最辉煌的一生即将沉没大地。
柳虎侯缓缓道:“你的刀法一共有几式?”
叶生握刀道:“三式十八刀,一式六刀。“柳虎侯道:“通常要用几刀?“叶生道:
“九刀,杀柳古文明我第一次用一十五刀。”
柳虎侯道:“我见过柳古文的无双剑法,他的剑里缺少一股刚猛气势!”
叶生道:“他是个好剑手。”
--“杀魔书生”柳古文奉命来追杀他,虽然最终他刺中叶生一剑,被叶生杀死,其实叶生并不愿意杀死他,毕竟他们昔日曾共同是魔教弟子,就算彼此没有一丝感情,叶生杀了他依旧感到微微婉惜。但当时如果他不杀死柳古文的话,柳古文就一定会杀死他的!
柳虎侯道:“那么,现在你使出最后一刀来对我!”
叶生道:“我有刀,你没有刀。”
“捕侯”柳虎侯一身轻功,他腰间丝带上只有地块玉坠,就像一个出门游山玩水的侯门少爷,身上从不佩刀挟剑。
柳虎侯道:“我的刀在胸中。”
叶生道:“你没有刀,我不会拔刀。”
柳虎侯道:“好罢!”
他伸手从水面拾起一截枯枝,抖了抖,慢慢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叶生道:“我已经三年没有摸过刀身,没有拔过刀,今天姑且就以枝代刀,领教你的三式十八刀里最后一刀。”
叶生淡淡道:“请!”
叶生知道:柳虎侯以枝代刀,接他三式十八刀中最后一刀,绝非是轻视他,达到柳虎侯这样的绝顶境界,一把刀,已经对他失去刀本身所固有的存在意义,他全身上下本就是一把绝世无双的刀,甚至一片落叶,一支飞花,在他眼里来说,也就是一把无坚不摧的离削之刀。
柳虎侯以枝代刀,表明他对这个神情忧郁而坚强的青年已是十分尊重,也把他当作一个真正面对的对手。直到有一天柳虎侯遇到西门断剑,这两个刀剑绝顶人物遇到一起时,他才拔出他那把沉寂二十年的神刀。--这将是以后故事里的场景。
柳虎侯淡淡道:“请!”
顷刻之间,“捕侯”柳虎侯完全变了!
柳虎侯神情忽然变了。
如果说柳虎侯以前像是一座孤峰,那么他此刻就如石边的一池深水,碧波无鳞,平静的仿佛凝固,渊亭博宽,然而又深不可测,没有尽头,他随便握着半截枯枝,站立天底下,叶生望向他,他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根本无法判定他究竟是在眼前,还是远在天边,他明明就站在面前,相距半丈,但叶生却找不出他到底在哪个位置,柳虎侯只要一眨眼,或是微一扬眉,叶生都感觉千变万幻,无法捉摸。
他是一池深不可测的碧水,叶生就像一粒顽石,投进这池水中瞬间便会彻底消失,被水融化而无影无踪!
柳虎侯一动不动。
叶生也不动!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削中的刀也似乎沉睡了,直等被他重新唤醒。
柳虎侯面无表情!
--就算有表情叶生也看不见,这池水太深、太深、太深,绝看不出水底的任何细微变化,它只等候人投进去刹那淹没他。
叶生很清楚:柳虎侯不动,他也绝不能动。
--他对他一无所知,只知他是刀界里的绝顶人物,他必须沉寂的像是一朵孤去,完全沉寂下来,柳虎侯动他再跟着动,必须先看到他出手的招式,枯枝从哪里来,柳虎侯动他再跟着动,必须先看到他出手的招式,枯枝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他才能决定出自己那一刀该砍向何处!
所以两个人都在沉默。
沉默为:一池深水,一朵孤云。
黄昏沉落。暮色来临。
他们一动一动!
月亮升起时,他们依旧还是沉默!
叶生居然眼神发亮--一种渴望的冲动欲望!
他心底在剧烈紧张,又是无比兴奋。
但他沉寂,仿佛一朵孤云!
他不仅眼睛发亮,他唇角还在微笑。
--放松自己的微笑。
柳虎侯觉得他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了不起的顽强青年!
他一生见过无数的使刀高手,无数的使刀高手都败在他刀底下,或者死在他刀底;他也见过很多年轻的使剑青年,热血,豪情,但他从末见过一个像叶生的这样顽强年轻刀客,他是普通的,然而身上又有一般任何人都没有的坚定信念,就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六扇门捕块首领任扬眉,也没有这股任何人都没有的坚定信念。这股信念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与沉稳,这股信念,就是他的全部精髓,他的力量来至那里,他的气魄也是来自那里!--这个年青刀客与当年的我何其相似!
--对待这样一个顽强有生命力的年轻刀客,江湖必将又多出一个横空出世的一代刀客。
柳虎侯随便握着半截枯枝,立在月亮下,神情肃然。
这时,叶生忽然看见一样的奇怪的事:--柳虎侯握住半截枯枝,忽然间竟闭上双目。
--对一个刀客而言,双目是何等的重要!闭上眼也就等于他的面前黑暗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也看不到双方刀砍来的方向。
但叶生在柳虎侯闭目以后,觉到更紧张,更无法判断柳虎侯了。
他拼命紧握狭长刀柄,冷汗在流!
他仿佛一刹那间完全感不到柳虎侯的存在,而柳虎侯也仿佛一刹那间消失了,他的人虽静立那里,但他的灵却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刀界。
柳虎侯此时不再用目光淡望叶生,而是用心,用意念去感觉叶生的眼神,思想,手指,刀,感觉到叶生一切的一个细微举动!
--这就是刀法的绝顶境界:无刀,亦无人,人亦是刀,刀亦是人!
叶生眼神雪亮,像寒星般雪亮。
--他想拔刀。
--他欲拔刀。
--他渴望拔刀。
一刀劈出,三式十八刀里最末一刀,也是三式十八刀里最厉害,最凌厉的一刀,刀出削时风云惊战,连他自己仿佛再无控制不住脱削的飞刀!
刀出必见血。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最末一刀本来就是叶生在暮路与绝望下领悟的一刀,取名曰:生命之源,踏足生命最末的涯头,万般危险里作出最后重生一搏,无路可走:没有退路,前途渺茫,所有一切寄托最末搏击上,只要稍微失意,即将坠落万丈深崖粉身碎骨!
但是,叶生不敢拔刀。
他没有把握;既无伤“捕侯”柳虎侯,同样不为柳虎所捕捉。
他额边有冷汗在流!
人无声。
忽然一笑道:“我败了!”
柳虎侯叹道:“你没拔刀,所以你还没有败。”
叶生笑道:“如果拔刀的话,我会败的更惨!”
柳虎侯摇摇头,睁开双目,眼里神光暴现,轻叱道:“接招!”
“捕侯”柳虎侯手中半截枯枝此刻飞向叶生!
柳虎侯一动,叶生立即跟随他手中的枯枝飘动起来。
叶生看到:柳虎侯手里的半截枯枝,随随便便挥向自己,只是那么随随便轻轻一挥,三指捏住枯枝,斜竖出去,手指微振,朝下淡淡地一劈!
在柳虎侯随便一劈之下,叶生紧握狭长刀柄,这时,他连呼吸也仿佛忽然间停止,感到一股空间庞大的压力迎面撞来,整个人一刹那间似乎快崩塌了!在他眼里看来,柳虎侯此时已不是一个纯粹的人,而是一种至高地上的象征,代表。
他的一切在柳虎侯迎面劈来的一枝之下,显得极其渺小,格外惘迷。
但叶生眼神却在发亮!
此刻他反而不再惧怕,激烈冲动与紧张,他心里也平静许多!
所以。
迎着“捕侯”柳虎侯那看似随便劈来,却是充满无比神奥的一枝,叶生终于拔出了腰际渴望已久的最末一刀!
就像蝴蝶的生命,流星的光芒,人生的短暂,昙花的一现,他的刀拔出之际便是归鞘之时。
谁出看不清他刀的何种模样,谁也看不清他最末一式的千变万化!
叶生拔刀了。
--最末一式!
他的刀又重归沉寂深藏刀削里。
任何江湖侠士刀客,都虑诚地渴望自己的招式独具一格,不落俗套,而又是挟雷霆万钧之势,无敌天下,他们将所有万千招式溶化,凝结为最能代表自己的一式,把心中的情爱,仇恨别离痛苦都倾入这视为最末的一式中,这一式就是他的写照,包含了他对所爱的一切思想,行动,这是不是行式上的刀法,而升华为人生的领悟,生命的情感超脱,让这一刀代表自己达到的最高境界。
这样做到的人很少很少,如同达到柳虎侯刀法绝顶境界的一样,万之中没有一人,百年才出几个,但像叶生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也许任扬眉也可以算作其中之一,也许轩辕香香也能算作其中之一,但他们追求的目标相异,他们的对人生的感悟差距甚远,所以在任扬眉,轩辕香香,叶生这三人当中,无疑只有叶生能够真正达到这种境界,因为他没有任何因撼,没有任何权势与放纵的追求,他的心灵是纯真,不染世俗半点争分的。
绝斗已经结束,只在片刻之间!
四月十八日。
今夜月色很温柔,明净。
人也如同月色一般温柔明净。
柳虎候轻握半截枯枝,站立叶生对面。他的神情又恢复原先那种肃然,孤寂,悠远,晚风从水面上微微吹过,夜色宁静。柳虎候握枝的右臂的一截衣袖被叶生割破半角,掉落下来,随风摇摇晃晃。
叶生握着刀望向柳虎候,眼神深处有一抹冲动后的冷静。他握刀的苍白手指仍有几份抖动。只有初春的晚风掠过,月亮挂在山尖树梢上,一切都是很宁静。
柳虎侯微笑道:“好凌厉的一刀!”
叶生也笑道:“我说过拔刀的话,我会败得更惨!”
柳虎候看了看割破的衣袖,道:“这一刀你完全可以砍中我握刀的手,但你没有砍我的手,只是割破我的衣袖。”
叶生笑着,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颈上那半截枯枝,笑道:“我来不及啊!”
柳虎侯慢慢从他颈上移开枯枝。
柳虎侯笑道:“这场绝斗谁也没有胜利!”
“我败了,你胜了。”
叶生道:“我的也刚刚碰到你的衣服,你的刀已经砍在我脖子上。”
纵是枯枝在柳虎侯手中是一柄绝世无双的神刀!
柳虎侯道:“你有所顾忌,有着不该有的仁慈。”
叶生道:“你何常不又是如此!”
“哦”!
柳虎侯轻道:“我们的相似之处似乎又多了一点。”
叶生道:“不是一点,是三点。”
柳虎侯道:“哪三点?”
叶生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柳虎侯道:“但我至少知道另外一点。”
叶生道:“另外一点?”
柳虎侯笑道:“我们已经成为朋友!”
叶生也笑了!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无常。有的时候一句话,一次行动,就能让彼此成为一对真诚相爱的好友。既使是两个仇恨似海的敌人之间,也没有永远的仇恨。
敌人与朋友之间,并不是相遥千里,远不可及,敌人与朋友间只是相隔一堵高墙,推翻这座高墙,就能相互瞧清对方的心灵,一位老前辈曾经说过:“最大的敌人也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了解你,知道你,正如你了解他,知道他一样,你们之间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默契和共同兴趣。
“捕侯”柳虎侯把叶生当作朋友,是因为在这个顽强青年身上,他找回一种失落,很久的,却又无法找回来的某种感觉,而叶生这样一个人,在魔教黑暗的生活里他便有一个生死与共,肚胆相照的好友丁小楼,对待友情与爱情他一样渴求,朋友并不在乎个数多或少,一人知已顶过百名交际朋友,一生当中哪怕只结识一个知已,就会有万般温馨和友爱。真正的知已是很少的,有的人一生都在,却难得遇见一个志趣相投的知已!
年龄相差不是问题,地位悬殊不是问题,朋友间没有任何距离的,只有两颗坦然相爱的心就够了!
柳虎侯这时看看天,叹道:“时候不早,我够走了!”
叶生道:“你不捕我归案,回去怎么交待?”
柳虎侯淡淡道:“我要捉捕的是魔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叶生笑道:“我就是。”
柳虎侯道:“你不是。”
柳虎侯笑道:“我已捉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并且一刀把他杀了,尸体抛进了万丈深崖,江湖上再没有魔教那个杀手的行踪。”
叶生忽然道:“有一件事我很不明白?”
柳虎侯道:“你讲。”
叶生想了想,道:“既然你的刀法天下无敌,又深恶世俗,为何一直为朝庭效力?”
柳虎侯沉默一阵。叹道:“你知道西门断剑为何一直待在魔教吗?”
西门断剑是剑中之王,“捕侯”柳虎侯是刀中之尊。
叶生道:“西门断剑名义上是李寂寞的弟子,他待在魔教,实则是报答李寂寞的救命之恩,传说西门断剑一次练剑走火入魔,李寂寞无意中救了他,于是他答应满足李寂寞的一个条件,而李寂寞就让他永远做魔教的四大杀手之一。”
像西门断剑那样孤高的一代剑客,是绝不愿欠别人恩惠的,从他的口中说出的话,也就如同钉子钉进墙壁永不更改,他答应满足李寂寞一个条件,永远都会格守自己的诺言。
柳虎侯叹道:“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身不由已。”
难道这个刀界里的绝顶人物,叱咤风云的一代刀客效力朝庭,也有身不由已的难言苦衷。
叶生叹道:“人生难测!”
他很想说几句其它的话,可想了半天一时又找不到合适词语,过了片刻,只好说出这句有些模糊的“人生难测”。
柳虎侯一笑道:“我们还会相见的。”
叶生笑道:“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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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相见·别离·亡
夜深沉,更寂静!
星月沉醉。
然而小雪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她又有过几个完整睡眠的夜晚呢?
她静静一人躺在床上,心思澎乱,根本无法安眠入睡!
多少个黑夜白天,她都在痛苦和思念中渡过!
尤其今夜!
今夜与昨夜明夜,并无别的不同差异,时间还在流驶,忧愁仍旧继续!
但她忽然觉得今夜就是不同:
她的心中,突有一股漠名冲动和欲望,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她根本捉摸不到。
而且,这时候,二哥小刀去见父亲、与大哥慕容小竹了!
去阻止大哥欲杀他!
他--
他可好吗?
他把我从魔爪下救出来,自己中了恶人的创伤,差点丢弃性命,而如今大哥却忽然要去杀他,就因他曾是魔教中的弟子吗,但他已脱离魔教,从此不再是魔教中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来江南了。他来江南了!
他忽然来到江南干什么?江南没有他的亲人,没有他的朋友,难道他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我这又是怎么了?
为何他那冷孤削瘦的脸,漆黑亮如明星的眼睛,宽阔的温暖胸怀,苍凉又略带忧愁的一言一行……总是时刻不停步地浮现眼前,我和他之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会来看我吗?”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看你!”
我们在那个宁静的小山洞里,一起生活七天,七天七夜,有多少欢乐,又有多少笑语,深夜醒来时清晰一一重现眼前,临别时他说出的话,是那样坚定,那般地真挚,他答应我,他一定会再来见我,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忽然站到我面前,是来见我,而如今他来江南了,他莫非真是来见我的,这,会吗?……
小雪静静坐在窗边,陷入往事回忆,胸中难以平静!
桌上的灯火,被窗口外掠进的春风吹得忽明忽暗,仿佛春风再吹一下,灯火立即便会熄灭。
有无灯火,这时已不重要。
青天上的月亮今夜好圆,也格外明亮温和,银色的月光,幽幽泻在窗口一颗颗月季花枝上面。
小雪双手托着脸庞,胳膊支在窗口,她静静凝视着月光下的月季--自从二哥小刀走后,她就一直这样静静坐在窗口边,一动不动,陷入沉思。
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心中忽然剧烈不安起来,她心中混乱一片,乱成几乎就欲控制不住,她感觉到,似乎就快要发生一件难以阻挡的什么事情。
这种片刻之间忽然产生的感觉,不知道来至哪里,然而却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纷乱,似乎既将就欲爆发,一种沉默长久的猛烈爆发!
小雪再也无法沉默,无法静思!
一股剧烈不安的力量,急速游遍她身体每一个部位,折磨着她,又似乎再牵引着她,直要将她带到一块神奇而不知名的地方,而只有到达了那里,她纷乱的心才会宁静下来。她脑海深处朦胧出现一鳞半抓的迷离影像,她可以清晰感觉到它们存在,然而,她又无法抓住它们,看清它们!
她似乎远远听见一声轻呼,远远看见一双又大又亮的漆黑眸子……
突然,小雪倏地站起身,看向窗口外,窗口处面什么也没有,小雪满面失意,她静静坐下,过了片刻,她又忽然站起身,走到忽明忽暗的灯光面前,胸口快速跳动,娇柔的面郏上浮现一片火云般红晕,微微的灯光映照她的面郏,更加衬托出她不染一尘的脱俗清纯。
在柔和的灯光下,她像女神一般清纯美丽动人!
--我们每一个人,在一个特定时间,或者是一件事突然来临之际,会有一种本能预感征兆,这种感觉在冥冥之中降生,当你想要去抓住它时,它忽然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这就是所说的“第六感觉”。
小雪静静凝视柔和灯光,她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预感,是不是就是属于这种征兆!
窗外的晚风渐渐深了。
就在这时候,小雪的心灵陡然一惊、一振!
--铃声!
一阵清脆明亮的铃声,跟随晚风从窗外轻扬飘来!
那是一种在风中吹响起来的风铃声!
此时此刻从哪里传来这风中的银铃声!
风铃声如此清脆、如此贴近,仿佛就是在身后吹动摇响的!
小雪不禁转身朝后看去。
这时候,小雪忽然看到一串美丽的风铃,静静垂挂在窗口,晚风吹过,风铃摇响,然后,小雪便看到了一个削瘦的身影,一双明亮似星漆黑的大眼睛。
小雪一下子惊呆了!凝住了!沉寂了!
她的纤白手指紧紧撑住桌面,以免自己会站不稳身体。
她看着他:冷傲的面容,明亮的眼睛,一袭半旧蓝布长衫,腰间别着一支狭长的长刀,他站在窗外,一只手放在窗棂上,显然就是他把这串美丽的风铃挂在窗棂一。小雪认识这串久违的风铃。
他看着她:她永远都是那样柔弱不经风,她仍然穿着她那件此色的长裙,面色娇白,温和,像神女一样高贵美丽,不染半丝人间烟火。她似乎有点点瘦了,温和的面容上还有股淡淡的凄愁与疲倦!
他们彼此互相注目!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去挪动。
只有窗棂下的风铃来回摇动轻响!
两颗年轻的心灵终于相见了!
两颗热情的灵魂碰到一块了。
风微微寒了些,而铃声更加清脆。
但他们似乎谁也没感觉到这些。
仿佛在他们眼中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样:
我、一你。
他们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也是同样的一种
期待,渴望。
期待太久!渴望太久!
宛如已经经历漫长的百年。
叶生站在窗外,小雪静立屋里。
他们之间只相隔一堵墙壁,但他们的心灵正慢慢靠近,互相融化,交结为一个闪亮顶点!
小雪静静道:“我知道你来江南了”。
--她努力使胸中纷乱平静下来,极力不让胸中情感过分流露出了。但她说出第一句话后便再无法隐藏,她的第一句话包含了所有的期待,渴望,静静的言语深处,有着难以遮盖的思念与忧愁。
叶生道:“我是来见你的。”
小雪身体微微抖动,虽然她不敢相信叶生来到这儿的真正目的,但她分明听出从他口中说出的答案,她一直在默默等待,等待心底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今他真的来到眼前,来见她了……
叶生道:“你还记得这串风铃吗?
小雪轻轻点点头,道:“这段日子,你还好吗?”
叶生笑道:“好坏各占一半!”
小雪轻道:“我听说,你判背魔教了。”
叶生道:“那种黑暗不见阳光的日子,我本应当早些结束,如今我自由了!”
--他没有说出他叛背魔教的真正缘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他才彻底决定脱离魔教,不再做魔教不见天日的黑暗杀手。
小雪道:“是什么让你忽然叛背魔教的?”
她心中已隐隐感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她仍不禁对他提出来!
叶生看向小雪,淡淡道:“希望!”
小雪奇道:“希望?”
叶生笑道:“是的,一个人忽然间给我的希望,我应该好好感谢她,所以就不辞千里跑来见她了!”
小雪双颊更红,轻声道:”你是不是总喜欢站在外面说话?”
她知道叶生所说的”她“是谁,”她“就是她,她只觉到内心深处极其欢畅,悦欣,多日来的种种无限苦闷和忧愁,似乎再见到他后瞬间消失了,就像天空的乌云突然间被阳光穿透!
叶生微笑道:”外面很好,有风,有月,还有许多月季花!“他嘴里虽这样说着,但不知不觉还是双脚第一次踏进小妹妹的屋中,踏进这块梦里的希望之地!
屋里的灯光十分柔和,从窗外斜投进的月色,似乎与灯光一起融合,谐调。
叶生坐在小雪对面的长椅上,小雪也慢慢坐下身。他们面对面注视着,仿佛要将彼此的容貌刻进心底的深处,其实彼此间的容貌早已像刀刻一般刻在每人的心坎上,经过多少风雨,经过多少折磨,他们终于再次重逢,走在一起了!他们相互深情望着对方,温和的灯光照亮两人的脸庞,窗外风铃轻扬摇动。
一切仿佛是在梦境里!
藏在心里的有千万句话语,想与对方诉说,然而一旦真正面对面,千万句话语反而变得沉默了!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思念牵挂一个人时,心中会涌现无数想诉说的话语,真正相逢时却都走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种刹那间的忘记,一种淡忘,因为你见到他或她时,这些思念都变成了一份久违的升华,升华为相见时的深情凝视。所有的话语都可以从对方的眼眸里静静读出。
叶生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小雪纤手。
小雪纤指轻微一振,但没有拒绝!
叶生静静道:“小雪!”
小雪感觉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温暖,刚强,有力。他们间早已不再陌生,虽然仅仅只在扬州城邂逅一面,但他们都觉得彼此相识很很长了。从见面的第一眼起,他们就有这种相识熟悉的感觉。
--仿佛他们间过去就是相识很久的!
我以为……
小雪停了一停,轻道:“你不会来见我!”
叶生道:“我答应来见你,就一定会来见你,谁也无法阻挡住我!”
小雪道:“我,我一直在等候你。”
叶生握她的纤手更紧,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决定了,我一定还会再次见到你。”
小雪亲切道:“你忽然叛背魔教,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叶生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他是穿破魔教的重重狙杀,差点死在半路上,才终于踏上姑苏城的泥土,这其中的艰辛是无比沉重的,路途是漫长的,尤其当他刚刚准备叛背魔教的那一刻,他心底的挣扎是多么剧烈。
他由一个魔教的冷血杀手,转身变作追求希望的一个年轻人,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
但他毕竟挺过来了!
他现在就静静坐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痛苦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细小的,为了她,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那些痛苦,此刻早被沉醉的晚见吹得荡然无存!
历经艰辛,毫无怨言!
并且是欣悦的!
小雪忽然道:“你在想什么!”
叶生淡淡一笑,道:“我在想,我终于又看见你!”
小雪道:“你看人总是这样拼命盯住别人脸上!”
他由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转身变作追求希望的一个年轻人,这本是谁也没有想象到的!
其中他所受到痛苦的折磨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只有自身经历过一种痛苦的折磨,你才能真真体会出痛苦的苦楚。
他还很年轻,也比大多数人坚强一些,他面前的路还很长很漫长。
所以,他现在终于挺过来!
一朝你战胜过痛苦折磨,你会发现,你才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叶生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他此时此刻,就静静坐在小雪的面前。
现在再回想起来,他所经历的种种痛苦,在见到她那一刹那间,似乎都变成是微不足道,细微的。
为了她,就算遭受再大再多的痛苦,也是甜蜜和幸福。
那些痛苦的往事,这时早被沉醉的晚风吹得荡然无存了!
历经艰辛,毫无怨言。
而且心中满是欣悦。
小雪这时静静道:“你在想什么。”
叶生道:“我又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小雪看着他削痛的脸庞,道:“过去的事毕竟都已过去了。”
叶生答道:“是的。”
小雪道:“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叶生道:“我很快乐!”
小雪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心中有什么事瞒着我!”
叶生微微叹道:“我们,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小雪道:“时间过得真快,但回忆起我们在山洞渡过的那段日子,我分明感觉到昨天发生的!”
叶生道:“时间过得很慢,这一十五日,我感觉已过了一十五年。”
小雪道:“这段日子你削瘦了很多。”
叶生道:“这段日子,我又杀过一些人。”
小雪道:“他们要来杀你,你才会杀死他们,我不会怪你。”
叶生道:“小雪!”
小雪道:“嗯!”
叶生慢慢道:“假如有一天,我成为天下人狙杀的魔头,你还会不嫌弃我是魔教中杀人刺客吗?
小雪道:“你已经脱离魔教,从此不再是魔教中的人!”
叶生道:“一朝是魔教中人,一生都是魔教中人。”
小雪问道:“这是你的想法?”
叶生道:“我不这样认为,但天一人都是这般认为!”
小雪道:“天下人是天下人的想法,我还是我的想法!”
叶生忽然笑了,他明亮的眼睛亮如明星。
小雪不禁又问道:“你笑什么?”
叶生道:“当然是笑我自己!”
小雪道:“有什么好笑。”
叶生笑道:“有,当然有。”
小雪道:“是什么?”
叶生缓缓吐出两个字,一字一字道:“害怕。”
叶生又道:“我害怕天下人,害怕天下人的想法可以把我杀死。”
小雪明白叶生的意思,她答道:“这世上实在没有比嘴更可怕的武器了!”
叶生问道:“你怕不怕?”
小雪却反问道:“怕什么,怕别人的臭嘴吗,我为何要怕那一张张臭嘴?”
叶生道:“有时一张嘴就可以轻易杀死一个人。”
小雪道:“你害怕了?”
叶生道:“我不怕别人杀死我,但我害怕别人会把你杀死!”
小雪道:“有你在,我就不怕!”
叶生道:“我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侮你,或是碰你一指一发,他的手碰你,我就砍他的手,他的脚碰你,我就砍他的脚!”
小雪露出开心幸福的微笑,她轻轻依靠叶生肩头,闭上眼,静静体会这份迟来的思念久远的快乐!
叶生低下头,亮如明星的眼睛又静静凝望小雪微笑的脸庞,他心底缓缓升起一股炽热暖流,这股欲望的暖流潜伏心底已很久,他俯下唇,在小雪凝脂般的额角上轻吻了一吻!
小雪静静‘嘤'然一声,没有回避,也没有睁开那双紧目闭的快乐眼睛。
她的唇很软,比春夜的软风更软。
轻风又岂有她的唇软。
她的唇很热,火一般炽热,比火还火!
她的唇也很干,需要一双温润有力的唇来湿润她!
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的一切,似乎全都停止了下来。
没有了天,没了她。
没有了人世间的那些恩怨名利爱情地位权势血腥思念和痛苦!
还有风铃,还有刀!
风中的银铃轻扬摇动,饮血的魔刀在微弱烛光底静静沉默。
沉默成一种凝固。窗口那一株株月季和夹竹桃,盛开的好美,好艳!
天色又亮了!
叶生抬起头,看看窗外微明东方,静静道:“我该走了!”
小雪枕着他胸膛,依依道:“你要去哪里?”
叶生道:“我不知道,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小雪道:“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叶生淡淡吐出两个字道:“流浪。”
没有家的浪子,除了继续流浪外还可做什么!
叶生道:“没有家的人只有不停流浪。”
他口中那苍凉的滋味,刺得小雪心底深痛。
小雪道:“流浪到哪里,哪里才会有最终的归途。”
叶生淡淡道:“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有天,他才知道我流浪的下一个港口在何方。”
小雪一阵阵心抖,她恳求道:“不要离开我,留在这里,好吗?”
叶生叹道:“我不能留在这里。”
小雪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叶生静静道:“因为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过客。”
小雪道:“你为何要这么认为呢?”
叶生又叹道:“这不是我的想法。”
小雪问道:“是谁,谁这样认为。”
叶生道:“你要在这个世上继续生活下去,你就不得不要顾忌世人的眼光和流言,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永远无法和一个名门望族女子生活一起,这是现实,我们只能面对现实!”
小雪终于明白叶生的意思,那些是世俗遗留下来的偏激观见,一个人要想在世俗的眼光下生存,你也就必须要有一双世俗的眼睛!
小雪从床上坐起身,眼神出奇平静道:“那好,我跟你走,跟你一起去流浪天涯海角,如果我们都疲倦了,我们就找一个没有人烟,没有世俗一切偏观的地方定居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再不用计较那些可以杀人的世俗眼光!”
叶生也曾想过这样诗情画意的甜美世外生活,两个人快乐相爱,恬静地生活,青山碧水,小木屋,小动物,炊烟,夕阳,栅栏,……那是何等快乐恬美的世外生活,但是,但是,但是……
叶生不知那“但是”后要说出的话,但是他现在明白那样的生活,只是一种梦想,只是一种厌倦世俗的精神圣地,只是一种逃避而又无法逃避编出的寄托谎言!
人,无论是谁,最终还要在现实中生存,挣扎,欢乐痛苦,和生老病死。
这就是自然规律。
谁也无法违背。
叶生看着小雪凝脂丰满的肌肤,轻轻叹道:“无论我在天涯海角,小雪,你永远都在我身边,都在我的灵魂深层。”
小雪俯身把脸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深情吻着他的胸口,她的双眼已经潮湿了。
眼看心爱的人不辞千里,历经艰辛来到自己身边,却又既将要去流浪天涯,又怎么能不让她伤透那颗思念的心。
爱情像杯美酒,喝下的是快乐,吐出的却是痛苦。
东方的天空微明,那一颗最亮的明星也悄然退隐天边。
最心爱的人,也即将离开身边踏上茫茫不归路,去远方流浪。
小雪哭了,流得是依依滚热的痛苦别离的泪珠!
人,去了!
天空,终于醒来!
叶生的心,也在一滴一滴不停着流血,伤心欲绝!
他从末发觉:一个人“伤心”,竟会达到“欲绝”这层地步!
“欲绝”,并不是指“绝望”,而是无可奈何!
又有什么事比无可奈何更“无可奈何”呢?
这世界上,“无可奈何”才是人生最大悲衷。
他又不想带小雪一起去流浪天涯、浪迹海角,一起找一个没有世俗的世外清地,一起欢乐生活吗?
他想,他比谁都更想!
那也是他和她一样的梦,一样的希翼,一样的无力寄托。
然而,一切--
只是梦。只是希望。
只是无力的一份寄托。
叶生又一次醉了,醉的不是酒,而是情。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只教人无可奈何,醉了这一杯酒,到头还是一声空!
叶生昏茫茫走过慕容府的花园小径,又走到慕容府之前,跃过的那面高墙之下,他站立墙头,悲情堆积心头,他转过头,望了一望最后一眼这曾令他多少回梦牵魂绕的古老宅第,深深叹一口气,深深苦笑一笑,别过头,跃上高墙,--他既将与这梦牵魂绕的古老宅弟永远诀别。
他知道,在他今后流浪天涯的道途上,这古老宅府,那小楼窗下的风铃声,和痴痴凝视那风铃的凄美爱人,永远无法在他心底、在他梦里从此抹灭、从此消失。
永远也不会!
死也不会!
就在叶生正欲跃上高墙,离开慕容府,这时候,从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佛号,声音厚重,雄浑,宛如一尊千年古钟叩敲出的声音。叶生一惊,紧握刀柄,这佛号就传至他身后不远处,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察觉!
叶生握刀静立,慢慢转身,朝后冷冷望去。
叶生朝后望去,但见十丈开外颗大树下在慢慢踱出一人,面如古月,灰袍白履,双掌合十,一步一步从大树底慢慢踱出。
他走的缓慢,每一步仿佛力钧千斤,但他微一抬步,灰袍扬动,他已站在叶生面前。
叶生只觉一股庞大深厚的山般气势随之压向自己。
他不认识来者,但眼前这个佛号高僧身上散发的气势使他不禁有些惊战。
僧人身上有道无坚不摧的佛门深高气势。
他代表的似乎就是整个天下武林,他本身似乎就是正义的化身!
高僧缓缓道:“施主请留一步。”
叶生道:“大师找我?”
高僧道:“施主似乎并非这府中之人。”
叶生静静道:“是的。”
高僧道:“施主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叶生道:“姑苏慕容府。”
高僧冷冷道:“施主既非慕容府中人,一人深夜独来慕容府又有何事?”
叶生淡淡道:“我来看一个朋友。”
高僧又问道:“施主朋友是谁?”
叶生道:“我的朋友是谁,这与大师好像并无联系。”
高僧低喧一声佛号,缓缓道:“施主削中这一柄刀,老纳似曾相识过。”
叶生道:“哦?”
高僧道:“在二十年前,这一柄刀曾经一现过江湖,当时这柄刀的主人,是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的'孤星血魔'龙吟情,江湖上许许多多侠客豪杰,便是死于这柄刀下,这一柄刀,乃是魔教中那柄代表血戳的'魔刀之刀'!”
叶生手抚刀削,缓缓道:“这正是’魔刀之刀'。”
魔生胸中,胸中无魔又何来魔;刀握人手,人纵清高无争,但手中握住血腥杀戳的“魔刀之刀”,他便也就是“魔”。只有魔,才握魔刀。
然而剑客大侠杀人饮血的刀,就是正义之刀;纵是剑客大侠魔刀在手,血腥屠杀,那也是仗义豪情。魔杀一人,就是血雨腥风,就是危及天下的恶魔之魁;而侠杀一百人,仍是伸张正义,仍是“大侠风范”。
什么“正义”,什么“大侠风范”,不过只是一群狗屁罢了!
人不平等,天下本不公平!
江湖上本就是他们一手遮天,说一绝不会是二!
叶生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所以他再不会回避,更又何惧。
他吃过的痛已太多,他受过的罪已太多,再吃一痛、再受一回罪又能怎样?
--他已习惯如常。
高僧目中神光渐渐逼现,合掌为十,冷冷道:“据老纳所知,‘魔刀之刀',如今在魔教四大杀手之一的叶生手中。”
叶生淡淡道:“是的。”
高僧目中神光渐浓,道:“'魔刀之刀'天下只有一柄,但这柄刀怎么会系到施主腰畔?”
叶生缓缓道:“因为我就是叶生。”
高僧目中神光暴射,端重、庄严低喧一声佛号,白袍无风劲扬,自他伟岸身体上,忽然射出一股山般雄浑气挚,凌厉强盛无匹,直压向叶生。
叶生知道射来的那股雄浑气挚,仍是佛门一种至高无上禅功,这种禅功就叫“势”。据说,如果修练到最高巅峰时,单凭这一股“挚”,便可轻易在意念之间,杀死一个一流高手。
只是,可惜叶生并非一个一流高手。
只可惜高僧的“挚”,还没有修到最巅境界。
高僧低沉道:“老纳苦舟,想请教叶施主一个问题!”
叶生心中不禁一寒,他知道“苦舟”是谁:“苦舟”不仅是少林寺第一高僧,禅功冠绝天下,而且是这届英雄大会上,推举出的新一任武林盟主;他讲出的话,代表的就是整个天下武林,而他本身,代表的就是整个天下武林,“苦舟”大师是正义的化身。
叶生道:“大师请问。”
“苦舟”语锋一转,忽然声色俱裂道:“你为何要将萧府一府二十八条人命,赶尽杀绝,如此灭绝天良?”
他一时怒发,把“施主”一字,也改变成语重的“你”字。
叶生苦笑一笑,道:“杀害萧府的凶手,不是我。”
杀害萧府一府二十八杀人命的凶手当然不是他,凶手是柳古文。“杀魔书生”
柳古文血洗萧府,就是为了加祸于叶生,让他既使逃离魔教,永远也无法立足江湖。
“苦舟”大师冷笑道:“哦,凶手不是你,哪又是谁?”
叶生道:“凶手已经死了。”
“苦舟”道:“老纳想知道凶手既然不是你,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叶生道:“凶手是我的一个故人。”
“苦舟”双掌合十,慈目冷冷一笑,道:“老纳虽已是快入土之人,但老纳这一双眼睛,仍然还没有昏花,依老纳之见,杀害萧府人命的那个凶手,屹今依旧逍遥法外,并且还在满口胡言。”
叶生忽然闭口,再不说话,他还能再说什么!
沉默不是金,沉默是苦笑。
“苦舟”大师身上那股“挚”,此时此刻更浓、更烈、更炽热!
“苦舟”大师缓缓、一字字道:“你才是那个真正凶手!”
叶生苦笑,道:“你说我是凶手,我就是凶手。”
他不想再辩护,他知道“越抹,就只会越黑”。
“苦舟”大师目中神光暴涨,又低沉喧一声佛号,他缓缓道:“既然如此,老纳今日便又要破开杀戒,为天下安危除害,为武林公道伸张正义,阿弥佗佛!”
叶生又苦笑一笑,道:“大师您请!”
“苦舟大师”当然没有兵器。
少林历代高僧禅师,一向都很少使用身外兵器。
因为他们都已达到“飞花伤人、摘叶夺命”的绝顶境界。
兵器,随手拾来一物,便是一件夺命取魄的无比凌厉兵器。
单凭佛门一狮吼,就足以声振天下摇撼武林!
但是,“苦舟大师”还是用了他的兵器:他的一双山般沉稳的佛掌。
对付叶生这样血腥杀戳的杀人恶魔,“苦舟大师”当然绝不会心存一丝慈善怀柔,一份慈心软手!
魔若洪水猛兽,绝不可留世一日。
留世一日,就会祸害百日。
是魔,就绝要歼灭!
而“苦舟大师”,正是斩魔铲恶的一柄武林神斧!
这时候,“苦舟大师”那双正义之手,飞电击向叶生胸膛,袖袍扬起的凌厉劲气,割得叶生面如刀割,割得四边树枝梢叶四分五裂。
他用的是佛门绝顶神功“杀魔神功”。
对付魔,当然只用最狠、最高、最厉害的“杀魔神功”。
“杀魔神功”只为杀魔,杀天下恶魔。
叶生恰恰正是恶魔。
叶生手握狭长刀柄,漆黑的魔刀沉默梢中,他此时只感觉可悲,为天下武林感到可悲,他只有苦笑,他全身疾退。
“苦舟大师”一心想狙杀他,又怎会放过他丝毫回避喘息机会。
巨掌如山,万重山;掌风厉啸,啸如雷。
叶生还退。
他并没拔刀。
他此时为何又不拔刀?
一刀砍下,纵无伤“苦舟大师”,至少也让他会全身疾退。
但他没拔刀。
他仍退后。
他不愿再杀人,他不愿再见鲜红鲜红的血从他刀底渐渐流出来。
他只有继续退后!
但“苦舟大师”又岂会让他就这样继续退后。
“苦舟大师”不会,他要杀死他!
“苦舟大师”低喧一声佛号,一掌平缓推出,掌风隐有滚雷惊天巨挚;“苦舟大师”另外一掌凌空劈落,掌至半空,忽而转化为穿云裂石的五指,五指似钩、铁钩,抓向叶生头顶;指明风凄厉,寒啸。
叶生知道那一抓的可怕恐怖,那就是“龙爪指”--犹胜“二指禅功”更精湛、更凌厉、更雄浑的惊天指法“龙爪指”!
当今天下,只有“苦舟大师”和少林上任掌门人“天圆方丈”习得此指,“天圆方丈”
在一年之前,死在魔教四大杀手之首的西门断剑剑下。如今,天底下只有“苦舟大师”一人,会这种惊天禅指。
叶生仍想退。
然而他再也无路可退。
他身后是高墙。
他已背贴高墙。
--上天不能,入地无门,无路可、可逃!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剑光,至叶生身侧忽然破空刺来。
那仿佛不是一道剑光,而是凝聚所有愤怒,仇恨,勇猛无畏,忽然破空疾驰奔来的一团火。
那是一团火。
怒火。
--愤怒的剑之怒火!
剑当然不是“苦舟大师”刺来的。
剑在一个人手中。
一个剑眉星目,燕颈虎额,腰杆永远笔直如枪的年青人的手中,他就是慕容府大公子:
慕容小竹。
叶生不认识慕容小竹,但他一见到他,便立即感觉到,这个白衣年青人的无比可怖,他一剑笔直刺来,剑似怒火,而他本身更像一团剧烈燃烧的怒火。
剑似火,人是火。
而这团越燃越烈的烈火,正是由叶生亲手点燃起。
碰上这样可怖的人,叶生只有后悔。
并非后悔来到慕容府,而是后悔碰见了他!
叶生已无路可退,便只有拔刀。
虽然他吃过太多痛,受过太多痛,但他还没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敢!
人死虽是最大一种解脱,却也是最后一种绝望选择。
他还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要继续活下去,他还年轻,他还有一线生机,他面前的道路还很漫长!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他没有经历过!
流浪纵寂寥,也是一种活法。
他不想、不愿意死!
他又拔刀。
刀出削,一刀砍下。
风起。刀落。
人惊退。
有人受伤,有血流出。
一丝一丝YING红鲜血,从叶生唇边缓缓流下来。
谁也没有看见他是如何拔刀,谁也没有见到他魔刀的模样;谁也没有看见他那一刀,究竟是如何砍下,从哪里来,又到何处去!
只是刀光一闪。
一抹淡淡刀光一闪即逝!
胜流星更迅捷,比慧星更灿烂!
刀光逝过,一切又重归宁静。
晨光温柔照YAO大地,柔软的轻风,从大地上缓缓吹过,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地面上万点金黄。
初春的阳光,宛如秋暮的西下夕色一样,令人心醉,心碎。
春是希望,其是欢乐。
秋是收获,秋还是悲伤。
人世间爱春,爱她的万物苏醒,希望和欢乐;人世间弃落秋,是因他纵有收获,却是秋风秋雨,满目苍凉。
但苍凉却是种悲壮!
有人爱秋。有很多。
刀光逝过,一切又重归宁静。
叶生那凌空砍落的一刀,正如若深深的秋暮,带着三份苍凉,三份悲壮,三份凄寒,还有一份无可奈何!
风起。刀落。
有人受伤,有血流出。
“苦舟大师”立身三丈开外,宽大袖袍被割破一条长口,至肩而下,若非退避及时,他凌空抓向叶生的左避,已非袖袍割破,而是整条手臂被叶生一刀砍落。
慕容小竹站立“苦舟大师”身边。
他剑眉星目,燕颈虎额,腰杆笔挺如一杆枪。
他手握长剑。
剑尖在滴血。
--叶生肩头的鲜血。
“苦舟大师”面色沉重,低喧一声佛号。
慕容小竹忽一扬剑眉,冷冷道:“你就是叶生?”
叶生道:“我就是叶生。”
慕容小竹道:“你的魔刀果然狠毒无比。”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冷冷看向叶生,看向他苍白的手指,漆黑如墨的狭长刀削;叶生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紧腰间漆黑狭长的刀柄。
慕容小竹忽然道:“我见过你。”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一字字,道:“你就是咋夜那个夜行人!”
叶生道:“是的。”
慕容小竹道:“你来慕容府干什么?”
叶生道:“我来看一个朋友。”
慕容小竹道:“朋友?你是来找我妹妹小雪?”
叶生胸中不禁一惊,原来他就是小雪的大哥,慕容小竹。
慕容小竹冷笑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叶生道:“我知道,我是魔教一个杀人刺客。”
慕容小竹尖锐道:“既然你知道,你是一个人见人殊的魔头,那你还佩见我妹妹吗?”
叶生被他的话,刺得心灵深处深深一颤痛,直痛到他骨髓深层,痛到他的灵魂深处!
以他一个魔教的杀人刺客,他根本没有资格来一见小雪一面。
他根本没有一丝资格,踏入名门望族慕容府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叶生神情苍凉。
在他的胸口,仿佛被人忽然又深深刺了一刀!
叶生深默。
慕容小竹道:“你犯下一个很重很重的错误!”
叶生道:“哦!”
慕容小竹道:“你实在不该来这里,这样的话,也许你还会死得迟一些!”
叶生缓缓道:“但我已经来了。”
慕容小竹道:“所以,你就会死得更快一些!”
清晨的春风,吹在脸上很轻,也很凉。
叶生感到全身忽然都寒凉起来!
人寒,
人话胜风更寒!
叶生本想苦笑,但他发觉,这时他连苦笑也笑不出来。
他面部的肌肉似已僵硬;
他握紧刀柄的苍白手指,似已僵硬。
--他的心呢?
心不会再滴血!
心只会为最爱的爱人滴血!
他此时只有心痛,心痛,还是心痛!
他不恨慕容小竹的话。
他恨自己。
因为他天生就是上苍造就的一个错误,造化弄人,谁又有力与造化抗衡!
“苦舟大师”缓缓道:“小竹,今日你的'斩魔三十六式’,正巧可一试锋芒!”
慕容小竹点头道:“是的。”
“苦舟大师”静静道:“对付魔,当然用不着慈心手软!”
慕容小竹冷冷道:“是的!”
“苦舟大师”道:“杀魔是一个真正侠客剑士,义不容辞的正义义务!”
慕容小竹道:“是魔就应该杀死!”
“苦舟大师”道:“对付魔只有一个字……”
慕容小竹狠狠道:“杀!”
杀!杀!
杀!
杀魔!
剑出,一剑飞出,迅捷电闪,正是“斩魔三十六式”。
“苦舟大师”一双沉稳若山的佛掌,此时的威势,当然更胜先前凌厉,猛烈,雄厚。
剑光纵横。
掌影如山。
但在这时候,叶生却忽然停止了下来。
他竟没有回避,也没有再拔刀出削。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里,忽然现露出一股温和笑意。
叶生笑了!
这时候,他看到一张脸,一张美丽若初雪、美丽若雪晴、深深刻入灵魂中的脸庞;她的眼神那般地凄美,那般地布满无限凄怨和衰愁!
看到这张脸,叶生又笑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他也是这样微笑了!
看到她的眼神,就算此时再有十八把厉剑,十八个“苦舟”同时向他攻击,他的笑容,依旧闪现漆黑眸子中。
--只要一看见她,所有一切人、一切事情都不见了!
--他的眼里只有她!
小雪正从远处花丛中飞奔来。
她一袭轻盈水袖长裙,从花丛中飞奔来,宛如一只轻盈美丽的蝴蝶,翩然起舞,在晨光中,留下无限可爱,留下无限悦人!
--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在轩辕香香和九个高手,围攻他们时,他握紧小雪纤手,小雪紧依他怀中翩然起舞时一样!
叶生微笑看向小雪,然而,他听到小雪一声悲伤惊叫!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忽然一阵猛烈麻木,继而全身虚脱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飞了出去,他感觉到自己体中,忽然多出一样冰冷的物体!
那是剑,一柄银亮的剑。
慕容小竹手中的剑,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剑从前胸穿入,到背后露出一截剑尖。
而在同一刹那,“苦舟大师”山般雄浑的佛掌,一掌击在他胸口,另一掌还击在他胸口。
那一刻,叶生感到从末有过的一种解脱!
难道这就是死亡来临之前的解脱!
人死之后,一切随之烟消云灭,一切随之子虚WU有,一切随之宣告剧终!
死亡,难道不又是一种最大解脱吗?
叶生体中的鲜血,不是冒出,也非猛然喷出来,而是自自然然,平平淡淡地,从每一个伤口,静悄悄缓缓流出,流得是那样轻柔,流得是那样来静!
风,好寒呵!
像是在哭泣!
小雪紧紧抱住叶生,紧紧地,这世界她再不在乎谁,这世界上她再不在乎任一事;她所有捅有的一切,此时此刻,就在她温软的怀中!
叶生渐渐睁开疲倦的漆黑眸子,他累了,他太累了!
在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一张脸,正在俯视自己。
他努力睁开眼睛,仔细凝视面前这一张脸。
这张脸很美丽,
美丽若初雪;
美丽若雪晴!
他认识这一张美丽的脸庞,这双美丽的眼晴,这弯美丽的弯眉,和这美丽如流云的墨发!
小雪深情凝视着他,就像一个伟大的母亲,正深情凝视她刚降生的婴儿,就像一个坚贞的爱人,正凝视他刚风尘仆仆从千里外赶回的丈夫,眼神中充满了爱意,充满了温柔深情。
小雪静静道:“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叶生微笑道:“小雪,我,我很累!”
小雪道:“我们都很累了,我们不要再流浪,再不要痛苦和短暂欢乐,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烟,没有恩怨,没有烦恼的地方定居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盖一间小木屋,门前种上许多花,一年四季都有花香,我们还要种菜,还要养好多小鸡小鸭,还要,还要……”
叶生冰冷的苍白手指,缓缓从小雪脸上滑落下去。
他亮如明星的漆黑眸子,缓缓闭起。
他的唇角,露着笑意,
一种天真的,纯朴的,自然的欢乐笑意!
那是幸福的欢乐,还是悲凉的欢乐?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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