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拾遗>第27章 腾蛟一跃千年起 凤凰涅槃五百冬

  垂拱殿内龙涎香幽幽。殿中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大家非要以王巩所言:“世居,容似太、祖。”为由治罪于他。王安石唇齿反击:“此句有何不妥,杜甫亦说王琎‘虬须似太、宗’,非无不妥,还流传后世。”

  这话教人不好反驳,气得大家哆嗦的手指指着王安石,颤抖的嘴唇发不出一个字来。

  皇帝震怒了。王安石知晓。

  可他还是得为众多大臣,甚至要为赵世居说项,别无选择。李士宁在东府一住就是半年,不是甚么秘密。王赵二人交往甚密亦不是秘密。即便以前是,如今也该传到皇帝耳中了。

  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越是逃避,则越显得心虚。与其授人以柄,不如反客为主。

  大宋朝对于皇室宗亲的主张是养着,给予钱、名和特权,只不给予实权。皇室子弟学问可好,才能如何,天子不关心,亦不需要其忧国忧民,宗亲需要做的便是安享富贵。

  大概也是这个原因,立国百余年,也没有宗亲闹出特大事件,他们一无野心二无条件。当个富贵闲人,也无不好。

  然而,这次,竟然从一个平民谋反案子中牵扯出这许多大臣,进而还牵扯出赵氏宗亲,这让神宗皇帝震撼而又气愤。

  他心中明白王安石能帮赵世居说项就是澄清自己。能将其排除在外亦是他所希望的。可为什么当他幽幽地看着这个倔强的身影时,荒凉之感会油然而生呢。

  四目相对,王安石能感受得到皇帝的气息,那气息如一道道芒刺,直击心口。他没有再说话,就那么等着,等神宗皇帝平复心情。

  “介甫,你何意定要保下王巩。可知你自身难保么?”大家言语间,广袖轻扫,收于身侧。

  “陛下,非臣要保他王巩,臣要保的是时局安稳。今交州初定,辽国议边,气象初平,新法得复。臣实不欲再使百官以天下乱象为由而诟病新法。”

  王安石言辞恳切,可大家在心里接了一句:“亦不欲使人诟病变法者。”他转过身去,想起日前蔡熠的折子,寻思着,让民众生了这偏听生暗的印象确实不好,于是缓和了语气:“介甫,新法之事,你还需多多费心。”

  慈宁殿中,神宗皇帝带了邓绾、张茂则给太皇太后请安。

  殿中邓绾请言,太后许之。

  “禀太皇太后,旧年余姚县出土一座赵国古碑,原本无甚特别,不久从余姚县流传出一个传言,言古碑本为镇魔之用,现今碑倒魔出,须得肖氏戴钺平之。这肖氏代戉可是赵啊。”

  “大胆邓绾,你可是在妄论皇室?”太皇太后一声呵斥,吓得邓绾伏身跪地。

  “太皇太后息怒,微臣不敢。微臣所言均是市井所传,而传此流言者,李士宁是也。此人妄图挑拨皇室平和,唆使赵世居谋反,罪无可恕,死不足惜。而赵世居身为皇室,深受皇恩,居然任人唆使,买通医痊刘通,意图给,给陛下下毒,如此行径何以以皇室自居。”

  太皇太后听到下毒二字时,差点昏厥过去。这种形势,若无证据皇帝是不会带邓绾来见自己的。于是,她没有追问。

  待太皇太后平复了,方才出了殿门的张茂则入来,手中多了一方锦盒。盒中所置是一把刀。

  “皇儿何意?”若不是持刀的是张茂则,她这疑惑的语气便要换成肃杀之气了。

  “皇祖母,此刀是从世居家中查获。据邓卿查证,乃李士宁元夕所赠。”

  “哦,是吗,即便如此,又有何意?”

  神宗皇帝听言不紧不慢,拿了刀,将刀抽出了一些,呈给太皇太后:“皇祖母,这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钑龙刀!”

  太皇太后睁大了双眼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走到张茂则面前,张都知将锦盒举过头顶,一只颤抖的手抚上钑龙刀的刀鞘,目光随着手缓缓移动。

  “大郎,这,这真是钑龙刀?”太皇太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孙儿岂敢欺瞒祖母,此刀正是传说中的钑龙刀。万万没想到竟到了李士宁手中,而他将刀赠予了世居。”

  殿外,一阵风吹过屋檐下的灯笼。太皇太后摒去了众人,只留下大家一人。

  次日,神宗皇帝先早早去给两位太后请了安,才上了早朝。朝上,吕惠卿奏本,赵世居与李逢、李士宁勾结谋反证据确凿,皇帝应该按照国法严惩,对于涉案的朝臣二十六人、朝外九人均不应宽待。

  王安石也进言:“吾朝自开国以来,奉行宽仁之法,以孝悌立国。国法有度,孝悌为先。赵世居是宗室亦是兄弟,实不应与李逢、李士宁之流一概而论。”

  神宗皇帝眉头微皱,吕惠卿听得却眉梢见喜,接口道:“王章事是在为赵将军开脱还是为自己开罪?”

  王安石欲反驳,吕惠卿当然不给机会,接着说:“谁人不知王章事很是欣赏那李士宁,李士宁在府上一住便是半年之久,大将军赵世居也与王相相熟,你等终日相处,莫非你对这两人谋反之事便一概不知?”

  王安石知道朝中大臣定会有微词,但昨日垂拱殿中的一番对峙,皇帝没有理由怀疑自己,吕惠卿好歹是自己一手提拔,居然一点旧恩都不念,在紫宸殿上将自己逼迫至此。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阵阵凉气从王安石心底升起。想当年,司马光劝自己勿用吕惠卿,称其面□□邪,他日得势必叛之。

  当时,他还因此与司马光产生不悦。谁想如今,竟让其言中,一语成谶。王安石心中百般滋味,不与吕惠卿逞口舌之能,径自持笏跪言。

  “臣自入朝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欣赏那李士宁不过是同求道教罢了,若臣知晓李士宁之事又何故要让他在东府住上半年,臣再不济,亦不至于愚蠢至此,而授小人以柄。陛下明鉴。”

  说到“小人”二字时,还不忘瞟了吕惠卿一眼。吕惠卿正要再言,皇帝转头问向章惇:“章卿以为当如何处置赵世居?”

  章惇以为,赵世居与李逢和李士宁之间的种种联系实则都是推测,并无人亲见,也无书信文字为证,再顾及两位太后之心思,还是从轻为好。

  殊不知,在钑龙刀现世之后,两位太后都已默认。章惇非皇室,不知其中缘由,情有可原。大家不置可否,再问蔡确。

  蔡确先扫了王安石一眼,再看了神宗皇帝一眼,弯腰升笏:“禀陛下,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秦孝公当年任用商鞅变法,立法之初许多人认为新法不好,多半出于对新法是否能执行持疑罢。因此时太子蔑视新法,带头犯法。在众人看戏之时,商鞅说了蔡确口中那句话,治了太子的罪。

  虽然,最终受罚的是太子的老师和师傅,但此言一出,即表明了变法和律法能否执行的根本。完全贴合皇帝的心意。作为变法主导者的王安石神色骤变,心里感叹:“蔡确都如此识时务,我又何必......左右不过是表态度罢了。”

  时下无人再语,大家将广袖收于身前,转身朝龙椅走去,待坐定,环视众臣,满朝文武,除蔡熠,无一人与自己对视,天子不怒自威,声音不大却自铿锵:“殿前承旨上前。”

  百官齐跪,圣旨即下:

  “赵氏宗亲赵世居,不尊祖、宗家法安于富贵,偏听奸佞僭语,意图谋反,证据确凿,如此罔顾圣恩,背祖弃义。着令,赐死。其他人等除李逢、李士宁和刘通之外,从轻发落。由开封府推官蔡熠按律定罪结案,其他人不得置喙。”

  殿内,王相晃神。吕相喜形于色。其他人看不出表情变化。

  翌日,赵世居在开封府自尽。给皇帝留下了一封血书。

  三日后,蔡熠上呈对李逢谋反案涉案的相关人员的处理结果。其中涉案人员十六人人,最终重判者三人。

  主犯,李士宁判处死刑,家人流放湖南。主犯,李逢判处死刑,家人流放广南。从犯翰林医痊刘通因收受贿赂企图以职务之便谋害皇上,三族内男子均流放湖南,女眷充为官妓。

  大将军赵世居的妻妾,被贬为庶民,儿女褫夺封号爵位,于宗室除名,幽禁于将军府内。大宗正事赵宗旦和大宗正丞赵宗道被革职。秦彪、王巩、滕甫等人降职。

  于此,震惊朝野的李逢谋反案在众人眼中总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