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拾遗>第19章 有心栽花花不开 无心插柳柳成荫

  回到自己的厢房,蔡熠眉间的乌云还未散开。柳珺珺看在眼里,打湿了手帕给他擦脸,仿佛不经意间问道:“方才与王相公相谈不欢?”蔡熠从柳珺珺手中接过帕子自行擦拭,亦是略显随意回道:

  “只是有些疑问罢了。数月前我差兆雪去余姚替叔父办了件事。当初以为是生意上的事,事后我发觉似乎与朝堂有关。于是问了问相公。”

  “哦?叔父让办的事,怎问起王相公了?莫怪妾多言,王相终是因叔父弹劾谏言方至罢相,妾亦耳闻二人多有不合,如今阿熠常与王相来往,妾心中忧虑。且不论叔父是自家人,虽老爷之官位是王相所赠,蔡大人待老爷亦是看重,若阿熠当真心系王相可该寻机和叔父道明。”柳珺珺清亮的眼眸充满了不解和忧心。

  看得蔡熠心疼。

  其实,若非蔡熠身在其中,也不会想到王相公和蔡确的关系并非众人所见。但这若跟柳珺珺详加解释怕是不用睡觉了。便简单宽慰道:“阿珺不必忧心,叔父实则与王相同路。”

  看着蔡熠肯定的目光,柳珺珺虽诧异,但随即释然。如此方可解释自家老爷为何会周旋于王蔡之间,想来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派可不是她家阿熠的。

  既已了然,柳珺珺便不再多言。一旁伺候蔡熠更衣休息。然而,蔡熠并未睡下,脑中浮现了许多事。

  时光流转,1074年初冬。余姚县虽不似柳三变笔下的杭州城那般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但也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参差几万人家。

  王兆雪坐着马车悠哉游哉地入了城。街边琳琅满目,他不觉稀奇,倒是驾车的伙计阿祥一脸欣喜好奇,前者啐了他一口:“没见过世面还没见过老家吗?比起来还是咱们华亭繁华,快着点,办完正事,任你逛。”

  阿祥闻言哑然。

  不多时,马车来到余姚最大的布行。贾掌柜见王兆雪的马车青盖锦帘,再看王兆雪,锦戴貂裘,黑绸金丝束腰,年纪不大,步履沉稳,颇具气度,心下揣度来者不凡。

  一番询问后得知,来者算是同行,秀州丝绸商人,来余姚只为收购茧丝。如今两浙路纺织业发展迅速,丝绸享誉内外。余姚虽丝绸业不比其他地方,但养蚕业向来较好。老板也算见多了前来采买的生意人。

  若单论派头,眼前这位数得上号。只是不知手笔配得上派头否。

  贾掌柜笑呵呵地询问欲购几何,现库中尚存几百斤,若是买二百斤价钱还可再议。

  王兆雪彬彬有礼:“那王某不客气,请掌柜再议价钱。”

  听得对方这么说,贾掌柜倒是心底一惊。“要二百斤?”

  对方含笑,温文尔雅:“全要。若掌柜还有相熟的可推荐一二,王某还需几百斤。”

  我滴个乖乖,贾掌柜心下叫着,这是遇上大买卖了。早知如此,该多屯些货物。看得贾老板的表情变化,王兆雪心下暗笑。饵已放出,该让其咬得死些。于是说道:

  “掌柜,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今虽初次见面,亦觉得与您投缘,不如,我自游览几日,待掌柜尽管将余姚现有的茧丝都敛来,我一并买下,只是,请您看着给议个合适的价钱。可否?”

  一听大买卖尽落于手,虽然要求价格低一点亦是合理,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啰,贾掌柜当下便应下了。问了王兆雪的落脚点,估摸了交货时日,末了还询问了是否需要脚夫送货。王兆雪一听还挺周到,抬手示意阿祥,后者摸出一张银票来,表示望他一并代劳。喜上眉梢的掌柜接过银票痛快应允了。

  一番客套之后,贾掌柜送了客。王家二人出了商行,往镇上最大的客栈去了。马车一上路,阿祥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王兆雪此时全无方才那副持重文雅的样子:“好小子,莫笑岔气了,再笑下回你来扮,这文绉绉,细言慢语的,憋得慌。”

  闻言,阿祥立刻收了笑:“二郎(王兆雪在族里同辈中排行第二)好歹让东家拧着上过几年私塾,我可没那本事扮得了。”王兆雪拿眼横了他一道,蔡家谁不知晓他王二郎最不爱的就是之乎者也,偏偏他爹爹就希望他能走上科举一路,光宗耀祖。

  见其这番回应,阿祥岔开了话题:“老爷此番可还有其他吩咐?目的何在?你可知晓?”对方边解了腰带边答道:“只此一件。老爷未曾交代其他,只说阵仗弄大点,把余姚的茧丝都收了。”

  看着对方还要问的样子,王兆雪不耐烦了:“你啰啰嗦嗦的管这许多作甚,东家交代,咱照办就是。办完事,该吃吃该喝喝。咱小休会儿,带你逛逛这余姚城。听说此地河蟹不错,尝尝去。”

  小伙计再次哑然。

  次日,日上杆头,王家两人全然没有起床梳洗的意思。直到店小二来报有位姓贾的掌柜来访。王兆雪才匆匆忙忙穿戴完毕,端着架子与其会面。

  又是一番寒暄后,贾掌柜说明了来意,大意是县里的大户朱殷后朱员外想约见王兆雪。王二郎假意踌躇,贾掌柜慌忙解释,说朱家是余姚土豪首富,亦是养蚕大户,经其介绍想与王兆雪结个朋友。

  王兆雪寻思着,差事已经办妥,东家原本是做生意的,多结交个富户也没甚要紧,于是应下了。贾掌柜见他答应了,当下拿出了朱殷后的帖子,请王家二人今晚在祥福楼一叙。

  祥福楼二楼閤子间。

  王兆雪进门便看见一位头戴黑色垂脚锦帽,身穿青色对襟长衫,脚踩黑色翘头厚底靴,身形微胖的男子。皮肤白细,面色红润,年龄约摸要比看上去的长上几岁哩。二郎自顾寻思着。

  在他打量他人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王二郎今日白色长衫修身,杏色绫质外袍亮眼,青色东坡巾雅致,还别了朵小花,俨然一副儒生打扮。莫非今日只饮风月不谈生意?朱员外心里嘀咕着。

  两相对视,贾掌柜左右介绍,两人抱拳躬身,礼数客气周全。不一会儿,郎君、员外、小姐等入座。传菜小厮开始上菜,有:醉蟹、羊脚子、紫苏鱼、莴苣、笋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菜品。

  看着一大桌子的美味,阿祥那副口水快滴到地上的没出息样若是让王兆雪看见,定是恼火得很。

  酒席过半,朱王二人熟络起来,开始称兄道弟。朱殷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绕到生意上了。王兆雪却不在意,谈笑间都在往风花雪月上带,言谈举止都不像生意人,倒像是以采买为名出来游玩的官宦子弟。

  莫非,人家是瞧不上自己这商人身份?于是朱殷后搬出了自己的后台。

  “王二哥,莫要再夸这醉蟹了,改日若你得空,咱去汴京城张家酒楼吃秘制酒蟹,再配上独一份的乳酪,那滋味儿,美。”说着美得眼睛都笑没了。

  “哦?听闻那可是每日限数量的,在京城没点地位的人可吃不到。想来朱六哥京中有贵人啊,今后还请六哥多照拂小弟哩。”

  终于等到想听的话。朱殷后笑着一番谦虚。“哪里哪里。只不过御史中丞邓绾邓大人与我沾亲带故罢了。”

  王兆雪夸张的声音拖了好长。口中赞叹不已,两人推杯换盏不觉月上梢头。好容易送了醉醺醺嚷嚷着要去狎妓的朱殷后出了祥福楼,王兆雪和贾掌柜各自回了住所。

  待走远,阿祥忍不住问:“邓绾是何人?御史中丞是个甚么官?比老爷大吗?”

  王兆雪也有了五分醉意,踉跄了下,阿祥扶住,靠着阿祥站住了的王二郎右手一挥:“管他谁呢,听着像个大官。改天问问老爷去。”

  第二日,朱殷后又来访,这次带着他去了一片半荒不废的园地,豪气万仗地说来年这就是一大片桑园。王兆雪知晓他何意,只一旁附和着,敷衍了过去。

  之后,朱殷后日日来陪着,两人游花园,逛瓦肆,偶尔还上窑子听个曲儿,好不惬意。

  十日后,贾掌柜办妥了差事,王兆雪也该回秀州了。这朱员外听说王兆雪要回秀州,依依不舍,再四挽留,王兆雪顿时亦动容,承诺回去定与家人商议与其合作。

  得了承诺,朱殷后方才恋恋不舍送了王兆雪走。

  王家二郎回家时,举止轻佻地跟叔父回了差。气得王禄连声叫骂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一旁的阿祥听了为王二哥叫屈。

  “王二叔,二哥办事可利索了。不仅办了事还结交了个大官的亲戚呢?”见阿祥煞有其事那样,王禄追问何人。

  阿祥一时想不起了,无奈看向王二郎,王兆雪看在阿祥诚恳的面子上,不耐烦地留下句:“朱殷后,说是御史中丞邓绾的亲戚。”便走了。

  剩下王禄在原地吹胡子瞪眼。但王管家毕竟是稳重人,想着若是这侄子打着老爷的名义在外面交些不三不四的主,坏了老爷的名声可不好,便连同这一信息都飞鸽告诉了蔡熠。

  蔡熠并未将朱邓二人关系告知蔡确。因为他觉得无甚关系。

  他当时不知道的是,王兆雪这一无心插柳之举,让蔡确设计日后大事之余顺水推舟授予王安石以柄,二人合谋了丈亭镇事件。

  正因着丈亭镇事件他才对王蔡二人的所为产生质疑,也因此有了今日与王相公的一番谈话。然而,在他似乎释然后,仍旧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似有跟丝线从眼前飘落,伸出手去抓,却总也抓不住。

  教人好烦闷。他决意要教王兆雪再访余姚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