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风溪,这是我十二岁那年上山得到的名字。

  那年之前,我还有一个名字,叫盐白。

  这不是一个好名字,甚至比风溪这个名字还要难听。但是没办法,碎玉堂历任堂主都以色彩为名。

  我便是碎玉堂下一任堂主。

  在这个江湖上,没有人不知道碎玉堂的名号,也没有人知道碎玉堂堂主究竟是谁。

  碎玉堂养着一批刺客,像大夫手中的银针一样一点一点清理这江湖中的毒素。

  我们总是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或为人复仇,或为天行道。

  我们的存在让那些歹人永远有三分顾虑。

  因为我们隐蔽了自己的存在,因此在有些人眼里,我们无处不在。

  我爹娘皆死于“入命”。

  我爹是因为不得已用了伤药导致提前毒发身亡的,而我娘则是怀我的时候“入命”随着血液浸入全身,产后身体虚弱,没几年便也撒手人寰。

  苏先生告诉我,“入命”是碎玉堂堂主与天下定下的一条契约,碎玉堂负责左右平衡江湖势力,像一把高悬的明剑挂在每一个人头上,警告众人不要肆意践踏正义的界限。而“入命”则是一座牢笼,困住碎玉堂这只既能匡扶正道也能行恶多端的巨虎。

  一代又一代的碎玉堂堂主就这样死在了这座牢笼之中。

  苏先生不想我也是如此。

  我有时不太能够理解苏先生,他的笑容沉默温润,像一潭很深很深的湖水,底下暗流汹涌。

  “如果你不想碎玉堂受制于人的话,可以杀了我,自己当堂主。”我曾经对苏先生说过。那时我还年幼,碎玉堂内种种皆由他管辖,而且他身上没有入命,完全可以取我代之。

  “阿白,我想要你活着。”苏先生的目光惆怅,“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父亲与他有恩,他把恩报在了我身上。

  十二岁那年,苏先生偷偷把我送上山,目的是要躲开靖南王府的监察。从此之后,碎玉堂名存实亡

  只有彻底逃出他们的掌控,我才会有一线生机。

  出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你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承担这么多。”

  我倒是无所谓:“我已经学会了很多东西,去九杀门学点武功,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你得独自一人去欺骗所有人,”苏先生说,“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那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怕死。”我说,“我只是担心你。靖南王府的人找不到我,怕是会立你当堂主,给你下毒,或者干脆一举歼灭了碎玉堂,永除后患。”

  苏先生微微一笑:“你和你父亲很像,惯会说些讨人喜欢的话骗人。你放心,靖南王府在碎玉堂内安插眼线,我们也在靖南王府内安排了细作。我算好了时机,靖南王爷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无暇他顾。这正是我们一举翻盘的好时机。”

  “所以你应该放心大胆地让我去。”我说,“横竖不过是死。俯首称臣,我活不过半百。”

  “照顾好自己。”苏先生说,“我会想办法去看你。”

  于是我便上了山,有了新的身份——家道中落双亲被害的孤儿少爷,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风溪。

  我不喜欢九杀门的一切,这里的装饰布置都太过粗糙,这里的饭食太清苦,这里的人过于粗鄙可憎,这里的武功太过卑鄙下流。

  但,也还算可以忍受。

  我早逝的父亲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一个风雨飘摇的碎玉堂,一身含毒的血液,一位苏先生,还有一些写满了他随想所得的诗文。碎玉堂历任堂主都有记载随想的习惯,里面大多是写识人辨人驭人之术。上面写了他们活着的时候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以及应当如何对付这些人。

  我阅读这些诗文,仿佛在与我的父亲交谈。他淳淳善诱,我侧耳倾听。

  他教我如何成为一个狡猾的人,藏起自己的真心话,用一个又一个肤浅的小目标来模糊他人视线,在事成之前不要让人发现你的真实目的。

  他说,要注意细节,也要注意让别人发现这些伪造好的细节,但也不要太刻意,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识破你的伪装,才会被你真的骗住。

  我想,碎玉堂哪里是什么刺客组织,不过是一个骗子带着一群傻子四处威慑江湖罢了。

  但我还是听了他的话。

  我在师长面前表现得极其温顺有礼,和那些野草般生长的弟子截然不同,自然备受关怀。

  同门师兄弟们也很喜欢我,因为他们蠢得厉害,几句话便能打发,没人能看清我的真面目。

  苏先生并没有能够完全放下我,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有时还是会背着人寻上山来看看我。他轻功极高,行事也万分谨慎,

  他也看不起九杀门所传授的武功绝学,经常指点我一二。他的武功集合碎玉堂内各类高手武学中的精华,令我受益匪浅。

  我天赋也还算不错,因此我的武功始终冠绝同辈,甚至在江湖之中也名声鹊起。

  我长得也不错,即便作为一个低贱的杀手,也有书信载着只有一面之缘的绵绵爱意向我飞来。

  如果我能够一直这样活下去,也许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无人不爱我敬我,无事不一帆风顺。

  爱慕、武功、容貌,我全都有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生。

  但我身上流着的是碎玉堂的血,我应该是整个江湖背后隐藏在影子中的帝王,是那些背负血海深仇却无处可诉之人最后的退路,而不仅仅是一名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