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风溪幽幽转醒,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云露。他自然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来,但还是沙哑着嗓子说道:“十七,帮我倒杯水吧。”

  云露为他熬了几天夜,再加上之前也没有休息好,眼里的疲惫像是化不开的夜色。他为风溪端来一杯茶水,扶起他,小心让他饮下。

  “师兄,”待风溪喝完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我们别这样相互折磨了好么?”

  风溪不说话,冷眼看着他。他的身体还很虚弱,经不起这疯子又一轮的折腾了。

  云露看起来委屈极了:“师兄,我真的受够了。我也不想伤害你,可你每次都这样,好像只有弄疼你,你才会发出声音一样。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你,但你让我觉得我只能抓住你的身体,你的魂魄依然不在这里。我抓得越用力,你的魂魄便飞得越远。可我除了紧紧地抓住你,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师兄,我放不下你,我放不开你,我舍不得你。”他的语调里带了点哭腔,好像他的心真的被风溪折磨得碎掉了。

  “十七在哪里?”风溪直接岔开了话题,试图起身离开床榻。

  “师兄,你别气我了。”云露侧身拦住他,“你躺着好好休息好不好。你的身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虚弱……若是在以前……”在云露的印象里,师兄一直健康而强大。除了每每逼近高/潮时脸上会出现他最喜欢看见的迷茫和脆弱,哪怕是刚被挑断了筋脉就送进了靖南王府的时候,师兄表现出的也是无以伦比的坚韧和淡然。

  “若是在以前,你根本没有机会活着接近我三丈之内。”风溪看着云露的眼睛,冷冷地说道。云露阻拦的动作停滞了,风溪便趁机绕开他,向门外走去。

  “十七。”他呼喊道,但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声音依旧不高。

  十七本就在门外紧贴着墙不敢进去,听见主子的呼喊声,便急急忙忙整理了下衣冠便赶进去,顾不得世子要吃人的眼光,一进门便将主子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发现无碍后高兴得差不多要落泪。正想要跪下行礼,却被风溪牵住了手。

  “过来。”风溪引着他慢慢走到一遍的柜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膏药,要为他上药。

  十七受宠若惊,因为手被风溪牵着,不能直直地跪下去,只好站在那里,任由风溪靠近自己,将黏糊的药膏爱/抚般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涂药的空隙里,十七忍不住怯怯地回头看了依旧坐在床边的世子一眼。他一直不敢以为涂药这件事是要瞒着世子的,就算他的脸一天天地好起来,只要世子不问,他也决不会说。但风溪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甚至仿佛是故意的一般,醒来的第一件事便要当着世子的面给他上药,甚至方式都比平时要暧昧得多。出乎他意外的,世子的目光很平和,仿佛在看一场于己无关的好戏。

  云露觉得眼前的这副画面很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直到师兄拍了拍十七的肩膀示意他已经上好了,云露才想起来,其实自己从未见过这副画的全貌。

  彼时,他就是那画中人。

  初来九杀门的时候,他因着那雏鸟情节,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师兄后面。他那时年少不懂事,不知道像师兄这样如太阳般耀眼的人吸引来的绝不止他一人的目光。当他还傻乎乎地希望师兄能够回头看他一眼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心怀恶意的人将他视为了眼中钉。

  他一开始还不觉得自己遭受的恶意是因为师兄的缘故。他出生微贱,是被靖南王府赶出去的家生奴才,无依无靠,颠沛流离过了大半生,好不容易被掌门看中,通过了选拔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就算旁人待他再坏也比在外面要好上许多。

  杀手本就是卖命的勾当,被送进九杀门的多是因为家里穷,实在是养不起,因此同门师兄弟们大多自带市井匪气,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情,抱团欺辱弱者更是一种共同的乐趣。山上的修炼清苦,长辈们也知道太过严苛的生活会让这群没家教的崽子憋出病来,因此对徒弟们的霸凌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起初云露对自己遭遇的事情还颇能接受,只当是他初来乍到,他们有心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挨过这个槛便好。但没想到这些师兄师姐把自己的隐忍当作了软弱可欺,变本加厉地骑在了他的头上。

  每天吃饭的时候,风溪身边的两个位置都是没有人的。因为风溪一贯举止优雅,和粗鲁的环境格格不入,任何人到了他身边都相形见绌。只有云露,年幼不知规矩,刚来第一天便直愣愣地凑到风溪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对方的脸,丝毫没有下位者的自觉。一开始大家只是诧异,不清楚这个新到者有什么来头,又听说风溪曾经帮过他,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后来几次欺辱他,也不见云露反抗,便彻底放下心来,肆意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有个师姐对风溪也抱着火一般的热情,但因着少女的矜持一直没有表明心迹,对于死赖在风溪身边不走的云露可谓是恨之入骨。云露记得那次他被他们几个人联合打到在地后,那位师姐走上来从地上揪起他的衣领,一脸倨傲:“天天一看到风溪就像条狗似的摇尾巴,怎么不去茅房吃他的屎呢?”

  还没等他辩解师姐便变了脸色。云露费力地转头一看,风溪正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师姐的跟班们很快散了,师姐松开手,云露的脑袋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风溪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姐尴尬地解释。

  云露被摔得头昏眼花,看不见师兄脸色的神色,只听见师姐匆匆离去的脚步声。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垂在他面前。云露迫不及待地想要牵住那只手,但又怕手上的淤泥弄脏那人。最后还是风溪弯下腰,将他囫囵抱住,扶了起来。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风溪微微皱起眉,像是在责备,又像是在心疼。云露闻言羞赧得说不出话来。

  风溪虽然爱干净,但是没有洁癖,见他脸上脏得厉害,便蹲下/身来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污垢。“你越是能忍,他们便欺负得更厉害。”风溪对他说。云露分不清他语气里是温柔多一些,还是嫌弃多一些。

  “我已经救你两次,若是你还是如此,我们的缘分便算是用尽了。”云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心头一阵阵地慌乱。

  “九杀门容不下废物,整个江湖也是如此。你想要得到什么,就不能靠别人施舍,不管腥风血雨,都得自己搏一把。”风溪擦干净他脸上最后一点污渍,站起身,翩然离去,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云露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风溪转过身来,没有责备他,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像很多年以后他当着云露的面抚摸十七一样——然后彻底离开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他依旧是战战兢兢地试着坐在风溪身边。那位师姐却主动凑过来,不是要给他道歉,而是试探风溪对自己的态度。风溪依旧不冷不热地接话,疏离而客气地微笑,和平时无异,和对待其他人无异。师姐便放下心来,离去时狠狠地瞪了云露一眼。

  云露知道师兄是不会为了自己这样的蝼蚁主动出头的,他明白了师兄的话里的意思。他想要得到师兄,只能靠自己。

  那位师姐在不久后离奇死去了,死状凄惨。因为杀手命贱的缘故,没有人太在意这件事,更没有人怀疑到默不作声的云露身上。只是在消息传来的时候,云露下意识地去搜寻师兄的身影,却发现师兄也在看他。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师兄的眼底,似乎是有淡淡的笑意。他还没来得及走上去细问,师兄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天之后,云露一有机会就紧紧地跟着师兄。甚至他会模仿师兄走路吃饭时的举止,学习他的剑术和招式,甚至比师兄还要刻苦。他进步飞快,再加上手段高明,很快便得到了九杀门中弟子的敬重。只是师兄,始终没有搭理过他,似乎那天只是他的一场幻梦,他的师兄其实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师兄,我所作的这一切,不都是你教我的吗?”云露看着师兄温柔对待十七的这幅画面,心里默念道,“你又为什么要不理我?为什么要生我的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