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漪漪自是不知有人正怀疑她的身份。
从公主府出来, 她与阿鸾都没见着魏玹, 吉祥笑眯眯地把小主子先哄上了马车,沈漪漪掀帘看去,阿鸾的马车竟先走了!
吉祥回过头,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漪漪还不明所以, 吉祥这是什么意思?
约莫一盏茶后, 魏玹依旧是一身玄色胡服,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魁伟, 肌肤偏黑的年轻男子,两人一前一后联袂出来, 年轻男子在列戟前与魏玹拜别,恭敬道:“世子止步。”
两人交谈几句,年轻男子便下了月阶翻身上马, 绝尘而去。
沈漪漪看着眼熟,这年轻男子, 似乎是马毬场上与魏玹配合得极好的一位队友。
不过他耽搁这么久没换衣服, 又是闹哪一出,换口味了?
正胡思乱想,身旁的朱樱忽说了一句,“世子来了!”
帏帘“哗”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掀开,男人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车外明媚的日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口中吐出冰冷的两个字。
“出去。”
兰蕙赶紧把还在迷惑的朱樱扯了下去。
男人阴沉着一张俊脸倾身而入。
空荡逼仄的车厢少了两个柔弱女子, 多了个高大伟岸的男人, 压迫感顿时犹如千斤巨鼎般压倒在了沈漪漪心头上。
心中忽然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趁着魏玹尚未坐下,她慌忙便要从两人间空隙中钻出去夺路而逃。
可惜还未及她手勾到帘拢, 背后阴风一袭, 男人逮着她纤细的后脖颈将她如拎小鸡般扔了回车里。
后背重重撞上车壁, 疼得她眼泪迸了出来,沈漪漪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咽喉,惊慌失措道:“我错了世子,我错了,你饶了我罢,我再也不敢多看了,我错了,呜呜,啊”
魏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与求饶,钳着她的手臂举到头顶,那碍事的衣衫被他无情撕碎的同时,被一并撕碎的还有她仅剩的尊严。
马车四檐挂的流苏颤巍巍晃着,簪子抵着车壁叮咚作响,驶过一处街面凹陷处时,车内女子细弱破碎的哭声蓦地破了音,拔高又兀然终止。
……
沈漪漪娇弱无力地跌躺在魏玹强壮的臂弯中,满头乌发散乱地披在男人玄色的衣袍上,香腮晕红如云,瓷白的肌肤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发丝弯曲地紧贴在脸上。
魏玹滴着水的手捏住她尖尖的下颌,漪漪疲惫地睁开双眼,杏眸又红又慌乱,躲避着他的手,哭着哀求道:“别,不要了,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最后一次,漪漪。”
魏玹在她耳旁冷冷道。
*
自从安国公主的芳辰宴回来之后,春杏明显感到姑娘对世子温柔体贴了许多。
以往世子下值回院,姑娘都不会特意去迎,若不是世子传唤,她会一直在厢房呆着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情。
便是世子唤过去,也只闷头做事,两人性子原本都是闷葫芦,在一间房里两个大活人倒像是哑巴似的。
可是近来一连数日,没等世子回来,姑娘便去了正房里替世子收拾着,铺床,整理书案。
或是去膳房做世子最爱吃的鱼脍,甚至主动向兰蕙讨要了针线为世子做衣服和袜子。
世子表面上不以为意,从容如常,不过主子心情好,贴身的仆从怎会察觉不出来。
这不,晌午世子又没回前院歇息,而是回了正房。
春杏端着热水走到门口,抬头便见姑娘娇娇小小的身子费力踮着脚尖替高大的世子更衣。
世子虽未言语,却微俯下身子方便姑娘整理。
他垂着眸子,眼神似乎是落在姑娘的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细嫩的面庞轻轻摩挲。
春杏还从未见过一向冷清世子有这般深情款款的时候,不禁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乌木屏风后,魏玹余光瞥见婢女投在轻纱上的影子,眸光便淡了淡,转身去了净房。
“过来。”
两人在净房又磨蹭好一会儿,用过午膳后魏玹离开,下晌,沈漪漪靠着美人榻在轩窗下绣帕子,吉祥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笑眯眯地来了厢房。
“姑娘快看,世子给姑娘寻来的小玩意儿。”
一只毛光柔亮,眼瞳湛蓝的狸奴乖乖地趴在案几上,见着生人她竟也不怕,伸着肉色的小爪子舔了舔,而后眨巴着蓝色的大眼睛瞅着眼前两个好奇的小姑娘,软软地喵呜了两声,忽然就把小脑袋凑过来蹭漪漪的手!
漪漪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稀罕地凑了过去,这小东西怎生得这般可人?
吉祥瞧着沈漪漪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逗着猫儿,含笑道:“姑娘莫怕,这只白猫儿性子温驯不咬人,是从岭南进贡的小东西,主子特意从圣人那儿讨了来给姑娘,用打发消遣时间再好不过。”
幼时漪漪曾在家中与阿娘养过一只小狸花,可惜小狸花后来跑出去再也没回来,她哭了一整夜,此后就发誓再也不养猫儿了,免得丢了伤心难过。
不过眼前这只白猫儿是在太漂亮了,漪漪完全没有抵抗力,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扔了手中针线将小家伙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逗弄着。
小家伙又十分粘人,摇着小尾巴,露出白色的肚皮在漪漪怀里嘤嘤撒着娇来回蹭。
漪漪用手挠小家伙的毛茸茸的颈子,小家伙非常享受地打起了呼噜,半眯着眼眸伸长脖子等着她挠。
一直到傍晚魏玹下值,回房时小奴婢就站在雕花轩窗下抱着怀里的小狸奴轻声逗哄着。
天边余霞成绮,夕阳染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倾洒在她身上,像是哄小娃娃一般,圆圆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温婉又动人。
魏玹在门口负手立了会儿,才缓步走到她的身后。
慢慢地拥住她,伴着他温热的呼吸,清浅的冷梅香徐徐吹拂在她的面庞上。
漪漪笑容便没了,垂下长长的睫毛。
那人却看不见,环着她纤细的腰身,在她柔软的发顶落下一吻,低声问:“取了什么名字?”
“还没取呢,”漪漪很快收敛了所有情绪,轻声说:“想等着世子回来,再取。”
“便叫小乖乖,如何?”
魏玹撩了撩她耳边的碎发,沙哑磁沉的嗓音似乎漫不经心,又似意有所指。
床.笫之间,他总喜欢唤她乖乖,小乖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癖好……漪漪没吭声,脸颊却渐渐红透,细长浓密的羽睫不住地乱颤。
魏玹心下一酥,爱极她这般小女儿的娇羞,在她耳旁又低沉地唤了几声“小乖乖”,含上她的如暖玉般小巧的耳垂。
漪漪身子酥.软,手臂一松,怀里的另一只“小乖乖”喵呜一声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跳了出去。
男人便这般压着她的双肩,温柔且强势地深吻她,吻了片刻,她双颊两边的胭脂色愈发浓得娇艳欲滴,妩媚动人,大大的杏眼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水汪汪羞答答地不敢瞧他,却又眼波盈盈勾得人只想肆意怜爱,将她捧在掌心永远不被人看见。
深夜,夜幕低垂,月华如水。
漪漪躺在魏玹的怀中,酡.红的脸尚未退却温度,枕着男人精.壮的胸膛娇吁微微地平复余韵。
“郑三娘,你觉得如何?”
魏玹抚着她光洁的后背开口,事后的嗓音仍带着几分淡淡的沙哑。
漪漪呼吸停了片刻。
她的意见,可以左右他的决定吗?
几息后,她阖上双眸,低声道:“三娘子,人很好。”
魏玹抚弄着她细腻肌肤的大手一停,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她每一丝细微的神态。
漪漪也不慌,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柔声说:“奴婢日后会乖乖地听话,与世子妃一道服侍郎君。”
与世子妃一道服侍郎君……
魏玹定定地看着她。
这些时日,她似乎格外谦卑恭敬,听话乖巧。
这不像她。
“郎君?”她轻唤他一声。
魏玹回过神。
沉默片刻,大掌覆在她的手背,承诺道:“日后,我必不会委屈你。”
“嗯。”
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乖巧应是。
她未哭闹,他应欢喜。
魏玹垂下眼眸,淡淡道:“睡吧。”
*
春杏得知魏玹与郑婉莹定亲的消息,顿觉五雷轰顶、好日子到头了,伤心难过得哭了许久。
家里有主母与没有主母,于妾室来说那可是两回事啊。
况且主子至今没有子嗣傍身,那郑家三娘生得也不差,万一她嫁过来分走了姑娘的宠爱,姑娘日后失宠了可怎么办?
冯侧妃与薛侧妃那还算是好些的,王爷无心情爱,王妃、侧妃对他来说除了身份外没多大不同。
再说三郎君原先房中的几个宠妾,哪个不是曾风光一时,后来也是死的死,被赶出去的赶出去,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可不是每个人都如同王爷一般敦厚。
尤其是世子生得这般龙章凤姿,外头还不知有多少女子争着抢着想给世子做妾啊!
春杏一心为沈漪漪担忧,愁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去,然而沈漪漪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慌乱与悲伤,每天有条不紊,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喵呜。”
主人不摸它了,小乖乖急得用小脑袋蹭着漪漪的手。
“乖一些。”
漪漪摸摸小乖乖的脑袋,将它放到门口去放哨。
看着四下无人,这才偷偷找出自己藏在床底下的荷包,数了数里面,一共已经存了十颗白珍珠,加上采盈给她留的几枚碎银子,这些钱估摸着够她花上几年了。
这荷包表面除了大些与普通荷包无异,粉色的锦缎上用银丝线绣着四朵的折枝桃花,内衬却用油布又缝了个夹层,夹层里面藏着的是采盈给沈漪漪的户籍与路引。
可是,如何才能找到离开齐王府的机会呢?
沈漪漪将荷包重新塞回床底,躺在床上细细思索。
……
一场秋雨一场寒。
入秋之后,气温骤降,秋风卷着枯叶,草木落满白霜。
站在长达数百阶的青石阶上向下眺望去,只见远处青山隐隐烟水迢迢,白雾拢着一层淡淡的哀愁飘荡在山间,令这原本便万物凋零的秋日多了几分应景的萧瑟寂寥。
沈漪漪拢了拢身上的夹裙,带着一对翠玉衔珠跳脱的纤纤玉手无意抚过鬓边的一支玉叶金蝉簪,将秀发在耳畔轻别。
一颦一笑,摇曳生姿,妩媚却不失少女的纯真,翠绿的镯子与白簪衬得少女的一截皓腕莹莹若暖玉。
郑婉莹的目光定定地凝视了片刻,眼中闪过丝冷意,复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少顷,两人到达寺内,侍卫在外头守着,郑婉莹揽了漪漪的手进去,笑盈盈道:“我们进去一道拜一拜,就愿郎君日后身体康健,如何?”
漪漪不好推拒,拜完之后两人各自捐了香油钱,又随着郑婉莹在寺内赏了会子景,本想寻机会独自转转,看有没有可以寻觅到的机会,郑婉莹却不放她,一面赏景一面拉着她的手旁敲侧击地问一些魏玹的喜好、习惯。
漪漪谦卑地回应,再找时机恭维几句。
到底是独守深闺的小娘子,郑婉莹幻想着日后与心上人成亲的场景,他是否也会像待沈漪漪一般待她?用那张清冷如月的俊颜,强势地亲吻疼爱她……
光是想想,心中便已是如浪涛汹涌般无法再平静,一阵脸红心跳,恨不得婚期就定在月底,好与郎君长相厮守。
看着郑婉莹一副憧憬沉醉的模样,沈漪漪眼中有淡淡的嘲讽。
她以为魏玹好,那是因为,并不知他的庐山真面目。
表面上霁月光风,温文尔雅的王府世子,实则是个阴沉虚伪,道貌岸然的疯子,说出去谁信呢?
两人在幽静的寺内盘桓许久方才下山离去。
殊不知寺外曲径通幽的林郊,早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埋伏其中。
两人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是为时晚矣。
“啊!救命!救命!来人啊”
冰冷的刀戟撞击发出的刺耳声犹如催命符一般撞击着人的耳膜,郑婉莹瞬间慌乱了,大喊道:“有刺客!天子脚下,怎会有刺客!”
郑婉莹的婢女则焦急地敲击着车壁,催促道:“张叔,驶快些,快走啊!”
张叔“哎哎”一叠连声,脸上急出了冷汗如瀑,鞭子火轮般飞速抽着马。
他也想啊,可四周都被匪徒围攻起来了,这可如何驶快!
眼下马车行至山路正中央,因今日是郑氏嫡女来寺中礼佛上香,一路的行人多半都被侍卫驱逐散去,高大的树木掩映间,空荡荡的郊外布满了还在慢慢靠近的蒙面黑衣人
这时,帏帘倏然被人掀起,郑婉莹抱头鼠窜,大声尖叫道:“有刺客!”
婢女正要把手中的箱笼砸过去,沈漪漪急忙拦下。
马车外,绿衣婢女衣衫尽是淋漓鲜血,将一把匕首悄悄塞进沈漪漪手中,对她说道:“姑娘自珍重,奴婢会定会护姑娘周全!”
说罢扭头再次冲入血海之中。
“丹云!”
沈漪漪探出头去,嘶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
丹云没有回头。
魏玹送她的两个婢女,皆是身手不凡,从前一直未显现出来,而今竟在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汉子中硬是厮杀出了一条血路。
马车飞奔,沈漪漪扶着车厢眼睛渐渐模糊,看着马车越走越远。
“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婢女抖如筛糠,哭道:“姑娘,怎么办,他们都拿着刀啊!我们完了!”
马蹄凌乱,转眼身后便追来一个蒙面骑马的彪形大汉,手中执着把足有一臂粗的大刀,锋利的刀刃削铁如泥,每过一处落下一地四周突出的枝桠。
“你闭嘴!”郑婉莹崩溃地甩了婢女一巴掌,婢女扑到在地,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郑婉莹扣着掌心,双眼通红地死盯着对面同样脸色苍白的沈漪漪。
她是齐王世子的未婚妻,纳征之后如今满城皆知她即将在明天开春成为齐王世子妃。
这些匪徒并不恋战,与侍卫缠斗着拖住他们,另一拨则飞快地纵马来追她们,显然是冲着她这个齐王世子未婚妻而来。
马车内只有三个人,若是有一个人一定要死,那个人必定是眼前这个贱婢!
当初她设计卢七娘去表哥的别业“捉.奸”,一来是为让卢七娘惹得表哥厌恶,二来则是羞辱那狐媚贱婢。
没想到卢七娘竟误会那夜与表哥在外厮混的人是她,她的清白之名便这般没了,依着卢氏那般口无遮拦的性子,若她当真没了清白,怎可能不传的天下皆知她的丑事,而只是上门对她冷嘲热讽了闹将了一场!
除非是有人暗示她,暗示她与齐王世子魏玹共度良宵的女子是她郑婉莹!
她堂堂郑氏嫡女,父亲是中书令,母亲是豪族贵女,五姓七望出身的郑氏嫡女,连凤子皇孙都不放在眼中世家贵女,怎么甘心给一个出身微贱的娼.妇贱婢挡枪!
表哥啊表哥,枉你聪明一世,笃定我郑婉莹为了嫁入王府不会、也不敢碰她,却没有想到,想不到今日天假我便、天赐良机,那我便将你护在心尖尖上的宠妾给灭了,就算是死,她郑婉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你做什么!”
郑婉莹“啪”的一掌搧在沈漪漪脸上,力道大的她的脑袋直接撞到车壁上嗡嗡作响。
素来循规蹈矩,温婉端庄的贵女终于露出了狰狞扭曲的神色,她疯了一般疯狂地扒着沈漪漪身上的衣衫,与婢女将自己的衣衫强行套在沈漪漪身上,又夺来她腕子上的双跳脱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何以致挈阔,绕腕双跳脱,表哥你可真是深情得连她都要感动了呢!
郑婉莹也没落着好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可漪漪根本治不过两个人,郑婉莹不敢打她的脸,用力狠掐了一把她腰间细嫩的白肉,捏着她的下巴狞笑道:“贱婢,你死去罢!放心,我会安排好你的后事,就说你是为了救我自愿赴死!”
“三娘子,我自己来。”
早就知道她对她没安什么好心,一切不过是做给魏玹看的。
危急时刻,沈漪漪反而平静了下来。
不过一死罢了,她望着她,澄澈的杏眸闪过似是怜悯与讥讽。
“三娘子,但愿你,当真求仁得仁。”
沈漪漪掉下了马车,滚了许久滚到一颗大树上,腰身险些给她撞断。
来不及感伤,她忍痛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闭着眼就朝一个方向死命拔足狂奔。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下章围观狗子发疯
注:何以致挈阔,绕腕双跳脱出自繁钦 (魏晋)《定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