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对话又持续了两回, 程煦还欲再言, 魏玹举手制止,冷淡地说:“寻人要紧,此事日后再说。”一勒马缰就走了。
程煦想了想,的确是寻人要紧, 陛下的龙体还等着这位仙师呢。
故而担忧地望了一眼墙头随风摇曳的葡萄叶, 朗声道:“姑娘,我们先走了, 日后还会再来寻你!”
墙内的沈漪漪闻言身子一颤,大可不必啊!她可不想再见到魏玹!
她魂不守舍地回去, 裙子后头还蹭了满身的污泥,赵妈怪道:“姑娘,你是在哪儿摔了, 怎的摔了一身泥?”
叫了好几声沈漪漪都没应她,整个人木木的, 赵妈疑惑, 却也没在意,继续回去做饭,好几口人可等着她锅里的饭填饱肚子呢。
沈漪漪进屋出了许久的神,末了打起精神去净房梳洗换了身裙子,不论如何,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吧。
晌午没人来敲门, 庄子十分平静,可沈漪漪吃不下饭, 只匆匆吃了两口就回了自己屋里。
赵妈嫌她白天吃瓜吃多了才吃不下, 沈漪漪抿着唇没说什么。
她被魏玹丢出齐王府的时候除了一身衣物和头顶的一支绾发的簪子什么也没有。
拔下簪子试了试锋利程度, 不行,好在是根银簪,她干脆去了井边,在靛缸上不停地磨着簪尾。
待磨得差不多能在皮肉上扎出血来的时候才像没事人似的把簪子重新簪回头上进屋去。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傍晚,月上柳梢头。
乡村的夜十分寂静,偶有鸡鸣犬吠之声,往日里沈漪漪听着觉得十分野趣亲切,今夜却颇有风声鹤唳之感。
在床上躺着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抱着被子去了隔壁厢房赵妈房中,托词是昨夜做了噩梦睡不着,跟她借宿一宿。
赵妈笑笑,应了,说天太晚,让她赶紧歇了,就吹灭了灯。
沈漪漪睡在外头,背身盯着窗外明亮的月色,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忽儿想这么晚了,魏玹应该不会再过来,一会儿又担忧若他明日过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想着夜色愈深,直到背后的赵妈人都熟睡打鼾了,她竟依然毫无睡意。
……
二更时分,庄子外的梆子嗡嗡的敲了起来,沈漪漪悚然从恍惚的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打更人。
摸了摸枕下的银簪子,还在,长松了口气,她迷迷糊糊地又躺回去,撑不住睡了过去,没注意到身侧的赵妈早就换了人……
那人幽黑的凤眸落在她白皙无暇的脖间,盯了许久,抬手轻轻抚摸,如同抚在一匹温热柔滑的缎子上。
夏日里天气热,她贪凉,被子不知不觉蹬了出去,乌黑如缎的长发披散在枕上,睡得红润的脸蛋儿不施粉黛反倒多了几分不加雕琢的清丽。
这一个月,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些,下巴更尖了,腰肢也愈发不盈一握,可见心中并非是完全不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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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眨眼,再眨眨眼,小奴婢倏然瞪大双眼尖叫一声,男人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避免一场此起彼伏的犬吠叨扰了两人间仅有的温存。
沈漪漪呜呜叫了两声,悲愤地瞪着他,用脚去蹬他,拳头砸他,骂他混蛋禽兽不是人,身子不停地左右挣扎摇晃。
男人天然的优势却压制着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和小腿岿然不动,只原本尚算克制的目光渐渐晦暗了起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魏玹,齐王世子,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难过地哀求啜泣,柔弱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眼泪顺着素白的脸蛋儿无助地滑落,魏玹俯身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晶莹,攥着她手腕的力度放缓。
沈漪漪瞅准这个机会就往他的下面狠狠踢去,魏玹一时不查,竟险些着了她的道被踢到要害。
沈漪漪猛地推开他,披头散发地就要往榻下跑去。
她细腿细脚,自然不如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军身手疾迅,下床后赤脚跑了约莫两步,就被魏玹从身后捉住打横抱起又扔回了榻上。
“沈漪漪,你要谋杀亲夫?”
魏玹怒极反笑,对她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沈漪漪眼圈儿通红,倔强且凶狠地瞪着他,像只急红了眼睛想咬人的小白兔。
魏玹原本只想着来看看她,与她温.存片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反倒来了兴致,她不停地乱动,他呼吸愈发急.促,突然低喝一声道:“别乱动!”
沈漪漪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此刻一心只想逃脱这差点就掐死她的恶魔!
这村庄附近不远处有一丛密林,平日里人迹罕至,今夜却猝不及防闯进了一群强盗进来。
强盗倒不见多凶狠,只一副猖狂而随心所欲的本性从未变过,竟是明火执仗肆无忌惮地在其中探幽索隐,搅动地密林中潺潺溪水险些决堤。
沈漪漪更是羞愤欲.死,趁他不注意摸出枕下的银簪就朝着埋在她胸口处的男人脖颈间扎去。
魏玹却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一掌挥落她手中的银簪,按着她的手腕将她反手按在枕上。
“啪”的一声清脆,银簪脱落在地,魏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小奴婢,修长的指抚着她濡.湿的鬓角,冷笑着问她:“乖乖儿,真这么想要我死,不如让我死在你身上。”
他俯身欲吻,沈漪漪偏过头去,眼眶通红,泣不成声。
“那夜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魏玹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
在这岑寂的漫漫长夜,密林中的强盗顺着这刺耳的响声终于寻得一处通往敌人腹地的夹道。
然夹道因长久未有人通行而泥泞遍地,几乎寸步难行,强盗沉吟许久,终是放弃了硬闯,取而代之以缓兵之计。
对方果然被打得措手不及,左支右绌,初时还气焰嚣张,不消片刻便被强盗连发的弓.弩击打地溃不成军,连连败退。
强盗再接再厉,又从对方有缺口的后翼发起猛烈进攻。
但由于时间紧迫,只过了约莫两刻多种,决堤的河水便汹涌而来,水势蔓延在积雪满径的夹道上,一发不可收拾,霎时便是天空中白光乍现,犹如清溪泻雪,红梅盛放。
……
门外,纪乾找到了那青衣道人的踪迹赶紧过来回话,一到门口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那熟悉的耳.红.心.跳的动静,立马转身将跟过来的程煦拦在了院子外头。
“纪护卫怎么了?世子可在这院子里头?”
夜深了还未寻到人,行宫距此处又太远,晚上魏玹与程煦便准备在这庄子里休息上一夜第二日再去寻人,没想到来了没多久就有侍卫传回消息说人找到了。
纪乾尴尬地道:“在,在,不过……咳,世子有些事情在处理,应当马上就会出来了。”
心里掐着时间想,世子啊,这可是你自己的师祖,你忍心要你自己的师祖因为这事等你吗?!
程煦狐疑地朝里头望了望,既然纪乾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问,转而到院门口等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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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玹意犹未尽地搂着她回味了片刻,才起身重新穿衣。
“不许用我的衣服。”
沈漪漪咬牙,有气无力地揪着自己裙子的衣角不给他用。
魏玹慢慢俯身过来,沈漪漪怕极了他还想再来一次,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魏玹拎着她的裙子,擦干净身上的汗渍与污秽,又拨开被子,给她也强行擦干净。
沈漪漪气得咬了一口在他的手腕上,魏玹面不改色地等她咬完泄恨,勾着她的下巴微微笑道道:“漪漪,你身上这两张小嘴儿还真是一样厉害呢。”
“你,你,呜!”
沈漪漪被他污言秽语再次气哭。
门一开,披上衣服的狼又变回了人前清冷自持的世子爷,纪乾松了一口气,低声告诉魏玹那青衣道人的位置何在,魏玹“嗯”了一声,举步走了出来。
程煦迎上来,三人一起往大门外走。
火把一闪,程煦眯眯眼,发现世子爷的后脖颈上似乎有好几道红痕和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印子,便好心提醒道:“世子,这乡下蚊虫太多,您脖子后面都被咬红了。”
“不是蚊虫,”世子爷优雅地擦了擦手指,长腿一垮上了马道:“是被只不听话的野兔子咬的。”
兔子咬的?兔子还会咬人?
程煦大为不解,不过显然魏玹并没有要为他解惑的意思,上了马后的他神色一变,眸中的柔情转瞬便被肃穆与锐利取而代之,一挥马鞭就朝着夜色最为浓重的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
屋里,赵妈抬着热水进来的时候,床上的小姑娘正躺在床上满脸疲惫地平复着。
眼角的泪痕在暖玉般细腻莹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道水色,鬓发散乱,纤细的腿脚裸露在外,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面一片斑驳的暧.昧红痕,娇弱得令人无限怜惜。
赵妈将热水抬到屏风后,挂好干净的新衣,轻声走到床榻边,犹豫了片刻,低声说:“姑娘来的这些时日,世子爷都嘱咐我照顾姑娘。”
沈漪漪神情一凝,而后缓缓侧过身去,背对赵妈。
赵妈叹了口气,出去了。
门被掩上,许久之后,沈漪漪才赤着脚下地,艰难地走到浴桶旁。
她把整个身子都浸在浴桶中,反复搓洗身上的痕迹,直到把全身上下白嫩的肌肤都搓得通红。
翌日一早,赵妈又来敲门,沈漪漪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给她开门。
吉祥皱着眉走进来,责备地看向赵妈。
赵妈后背出了一层冷汗,瞄向衣槅上淡白长裙,那套裙子果然还好好儿在上头挂着,赵妈不解,不明白沈漪漪放着好衣服不穿为何偏要穿一身她的粗布衣裳。
吉祥亦是不解,不过孰是孰非他并不想分辨,既然世子是他的主人,那不论对错他都会站在主子的角度去考虑。
“这乡下果然山水灵气,看起来漪漪姑娘这一个月将养的气色还不错,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吉祥笑着表明了来意,“依依姑娘,世子爷命奴婢来接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沈漪漪忽而端起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泼了吉祥一脸,气得双手打颤,“你滚!”
这温软性子的小白兔泼辣起来倒也着实是令人难以消受。
早知不是个好差使,否则主子不会派他过来。
吉祥心中长叹一声,面上笑容不减,从怀里掏出汗巾擦了擦面上的水渍,继续和和气气地做低伏小道:“依依姑娘,世子爷知道这一个月委屈你了,只要你跟着奴婢回去,世子爷往后对姑娘的宠爱只会只增不减,依依姑娘,还望你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我使性子?”
眼中的泪光又涌了上来,沈漪漪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泪意忍回去,“他是齐王世子,他是天潢贵胄,我是斗升小民,是他身边最卑贱的奴婢,所以他就可以拿我不当人吗?”
“喜欢我的时候留我在身边给他逗趣儿,可以随意地凌.辱欺负,恼恨我的时候动辄威逼利诱,甚至差点要了我的性命,你管这叫做宠爱?”
吉祥苦口婆心道:“可世子爷也救了姑娘许多次那,韩永、齐王妃、二郎君、三郎君,甚至是王爷,都不曾动过姑娘一根汗毛,那是因为有世子在前头护着姑娘。”
“自姑娘搬入厢房以来,绫罗锦缎、锦衣玉食主子何曾短过姑娘一寸一毫?就姑娘身上着的那件比蝉翼还要轻薄的单丝罗,那可是连阿鸾姑娘都只得了一件做夏衣,而姑娘房中却一连拿了两匹……”
“远的不说,七夕那夜,主子本该陪着郑姑娘逛灯会,为了姑娘,主子抛下郑姑娘陪了姑娘一整夜,知道姑娘想家,还特特叫奴婢等人给姑娘备了一桌子的苏州菜……”
“这么说,我倒该对他感恩戴德了?”沈漪漪怒极反笑。
魏玹救她,又不是他心善白救她,而她甘心侍候他,也不过是因为心中仍旧存着一丝他玩腻了会放她离开给她自由的希望。
一开始若不是他,如今她早已离开齐王府,根本不会有后头的牵扯!
他把她说丢就丢,想起她了,又迫她献出清白的身子委曲求全,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狼狈地回去被魏玹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继续玩弄。
甚至一个不小心将命也给赔进去,死不瞑目,那倒不如便让她这般自生自灭算了!
小姑娘紧攥着帕子的指尖都泛着一层没有血色的白,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满是倔强与不屈。
吉祥犯了难,看来这姑娘是钻了牛角尖打定主意油盐不进了,这样拌嘴下去只怕到晚上人都请不回去。
一咬牙,吉祥只能使出杀手锏:“倘若姑娘不肯走,难不成要留在这乡下的庄子里住一辈子?姑娘可想清楚了,不走,一辈子都出不去,跟着奴婢回齐王府,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更何况,姑娘跟了世子爷这么久,应当也知道世子爷的脾气,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姑娘若执意与世子爷作对,那只能是自讨苦吃,到时候世子爷或许不舍得伤了姑娘,可姑娘身边亲近的人便未必能幸免了。”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威胁她了,沈漪漪不是毫无牵绊,她在苏州老家还有自己的家人,从前魏玹不让她回家也就罢了,眼下竟还无耻地用她的家人做要挟!
因而听了这话她腾得一声就站了起来,既愤怒且震惊地瞪着吉祥,含泪控诉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还是不是人!”
*
村西十里,一座落败的寺庙前。
禁军成队停在寺庙门口,纪乾下马上前,恭敬地叩门。
少顷一个小沙弥过来将门拉开,看着眼前这压抑的架势倒也不惊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檀越可是来寻慧远仙师的?”
小沙弥将为首的白衣郎君引进了净室。
佛说一切皆空,道求无为逍遥,大道同源,古人常言儒释道乃一家,但因两者的修行法则极不相同,道士进佛寺,不管哪一朝都是极少见的事,只唯独一人是例外。
净室中,青衣道人跽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小沙弥率先进去说明情况,青衣道人慢慢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眸,微笑着道:“人都来了,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请进来!”
魏玹进去时,小沙弥正准备摆茶盏,青衣道人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魏玹坐到他的对面,青衣道人便上下打量眼前衣冠楚楚的郎君,魏玹从容任他打量。
青衣道人捋着长须笑道:“怎么,齐王世子素来不信鬼神,今日找上我老道,莫不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
魏玹微微笑道:“仙师风采,果然依旧不减当年。”
这是说他依旧老样子。
青衣道人朗声一笑,起身道:“凭你对师祖如此不敬,我就真不该叫你这小子如此轻易找到,走罢,也不与你废话了!”
竟也不问魏玹找他是何缘故,随着对方上了马便直奔骊山行宫而去。
终南山翠微行宫。
圣人连声咳嗽,额头冒出细汗,梁文慌忙递上帕子,直咳了好一会儿方才作罢。
二十年前还是秦王的圣人亲征高丽,亲冒矢石坐镇前线,在安市一战时被高丽、突厥联军的流矢中伤腹部。
如今十几年过去,圣人年事愈高,箭伤反复不愈不说,近些年还时常大病小病不断。
前不久来翠微行宫避暑,哪曾想就在途中伤风发烧,一直到今日才勉强恢复了几分元气。
箭口微微刺痛,圣人躺在榻上低声问梁文:“云卿可曾回来?”
他身体不好,除了几个儿子与亲弟弟齐王,就属侄儿魏玹最关心他的身体,每次入宫必定要私底下问一问梁文近些时日他的膳食与身子如何。
帝王的身体康健状况寻常不能说与外人听,更枉论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要避嫌,但圣人却非常相信魏玹,因为侄儿自回京当日便将虎符与兵权尽数交上,不曾有丝毫留恋。
或者说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见过他对什么东西有过欢喜与独特的注目,仿佛对任何事物都是目空一切的淡漠。
他无心权术,不近女色,不交朋党,在边疆上是一腔赤诚为国为民,在朝中便是朝乾夕惕从未懈怠,比起太子与景王,圣人更愿意相信魏玹的忠心。
念及此,圣人心中叹了口气。
这孩子表面上一副不愿与人亲近的模样,实则最重情重义不过,先前就和他说要寻人替他来看病,一连多日都没回行宫,剩下景王与太子轮流在他面前争着孝顺。
圣人疼亲儿子,自然欢喜,同时又为兄弟两人的明争暗斗深觉心累。
这时外头禁卫来报,说是齐王世子回来了。
圣人欣慰地笑了笑,让梁文亲自出去把人请进来。
直到魏玹将人带回来,看着年轻俊美的侄儿身侧跟了位须发皆白,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青衣道人,圣人定睛一看,震惊地从榻上坐了起来。
“慧远仙师?”
慧远是太清宫主持,传闻他的医术能生死人肉白骨,相术更是十分高明,太清宫弟子都尊称他一声仙师。
魏玹先前的师父智行就是慧远的亲传弟子。
不过慧远性喜游乐,行踪时常不定,极为难寻。
魏玹八岁入太清宫后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听说大弟子智行新收了个小弟子每天对他爱答不理,只低头自己看书钻研,慧远颇感兴趣,本欲一观,没想到去时正巧碰上另一位对魏玹心生不满的小徒孙为师父打抱不平。
那小徒孙直接问魏玹,“君乃王世子,锦衣玉食,居高临下,故无情乎?”
意思是他对师父不尊敬,趁早走人。
这位年仅八岁的齐王世子爷眼皮抬也不抬,看着手中的书卷淡淡道:“然。”
小徒孙气坏了,冷笑道:“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他这是骂魏玹不是人。
魏玹心平气和,神色无波无澜,“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
小徒孙不屑,“既谓之人,恶得无情?”
魏玹这次笑了,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却尽是讥诮,“或始有情,久意渐消,甚至于反目成仇,害人害己,不若无情,无欲无求,无情无义,其累莫伤人!”
小徒孙一愣,没听懂。
魏玹也不多加解释,眼中恨意消退,逐渐恢复平静,继续垂眸看书,淡淡道:“君不善读书,何谓不知?不若明日便归俗田也。”
这句小徒孙听懂了这齐王世子竟然嘲讽他不会读书,让他回家去种地!这着实是侮辱他的学识,小徒孙气得哭着跑了出去。
慧远在门后听得大笑,面有赞赏之色,走到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魏玹身边道:“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此之谓情,顺其自然,委心任情,为所当为。”
“你有慧根,只是过于性子执拗,太过偏执,并非一件好事。”
魏玹抬眸瞥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眼眸中却无欲无求,重新翻开一卷书道:“与你何干。”
这话把师父智行的脸都给气绿了,慧远到现在还能记得大弟子那羞怒的神情,极是赏心悦目。
“敢问仙师,陛下身体如何。”
偏殿中,慧远正在写药方,魏玹问道。
慧远叹了口气,没言语,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魏玹收入眼底,默然片刻。
梦中,圣人早逝,方有太子与景王之争。
没中毒,代表无人蓄意谋害,如此,三年的时间,足够了。
“弟子还有一问。”
“世子请直言。”
魏玹思忖片刻,沉声道:“人在梦中,可否能预知前世之事?”
“大千世界,包罗万象,前世因,后世果,本不足为奇。”慧远云淡风轻道。
“那……可有破解之法。”
慧远听罢,摇头笑道:“果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世子,还记得十四年前太清宫,贫道对世子说过的话吗?”
魏玹一怔。
旋即神色恢复如初,起身正色道:“多谢仙师,弟子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改累了,毁灭吧
手动打个分割线
1.小道士和男主对话改编自《庄子》惠子与庄子的辩论。
“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无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一句的意思是让狗子不要被外在的因素而影响伤害自己的本心,一切事情都顺其自然,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该做的。
2.“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是心理学中森田疗法的精髓,对于一些心理障碍如强迫症、焦虑障碍和一些不可描述的障碍极为有效,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