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驯之臣>第70章 番外三

   【朱雀】

   他是个刺客,没有名字,朱雀是他的代号。

   他还有个同门的师妹,名唤青鸾。

   青鸾虽是刺客,但身手平平,除了朱雀外没有人愿意与她搭档。她爱笑,挣来的那丁点银钱全用来买好看的衣裳和胭脂水粉了,若不是腰间别着刀,当与寻常臭美的姑娘家无异。

   记得多年前的那天,他问青鸾师妹,以后想做什么。

   青鸾想了想,红着脸说:“做完这次任务,挣够嫁妆钱,便金盆洗手不干啦,找个听话的小郎君隐居去!”

   朱雀搓着指间的狗尾草,几度张嘴,又木讷地闭上。那时他想问的是:师妹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我不在乎你有没有嫁妆……

   可因为自己的懦弱与不自信,他没勇气问出口。为此,他后悔了一辈子。

   那次对手强劲,青鸾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这样望着朱雀所在的方向,瞳仁渐渐涣散黯淡。她那般爱美的姑娘,死的时候只有狰狞的伤口和满身的鲜血。

   朱雀身负重伤,昏迷在路边。再次醒来时,他被人搁在颠簸的马背上,胃部被顶得生疼,视线模糊,隐约看见前方马背上有一红衣少女扬着马鞭哼曲儿,一旁的青袍少年捂住耳朵嫌弃道:“别唱啦裴敏,难听死了!”

   一青一红兄妹俩,像极了他与青鸾。

   伤好后,他敛了青鸾的尸骨,将早就准备好的簪子和胭脂盒搁在她的墓碑前,拜了三拜,而后离去,成了裴家敏娘子身边最忠诚的下属。

   当初裴沧海看中他极佳的身手,让他在裴虔和裴敏两兄妹中挑一人辅佐,朱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妹妹裴敏。

   不仅是因为裴敏救了他,更因为裴敏身为女子,尽管在兄长的捉弄与父亲的漠视中长大,却从不自轻自贱,她的眼中始终燃烧着一团炙热的火焰,聪明且强大。

   她说,天后开辟了女人参政的先河,她也要成为忠臣良将,立三尺朝堂,守一方道义,激浊扬清,名垂青史。

   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可她从不在意。

   朱雀也曾悄悄问过裴沧海:“敏娘子武学才智皆不输于少主,为何您却只对她冷眼相对?”

   裴沧海沉默了很久,才说:“裴敏虽聪慧,但性子太过乖张,需挫去她满身傲气方可堪以大任。迟早有一天,她会懂的。”

   裴敏没有等到懂的那一天。

   裴氏一族树大招风,在河东的名声竟盖过天子,终惹来杀身之祸。

   兵尽粮绝,父死母亡,裴虔战死沙场,朱雀亲眼看着十六岁的裴敏狠狠擦去眼角的泪水,抹去脸上的血渍,穿上兄长的战甲和武袍,一字一哽道:“裴虔没有完成的事,就由我来替他完成!”

   裴虔让她领着残存的族人、门生活下去,她做到了。

   朱雀不曾想过,她那满身少年傲气竟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挫去……

   十六岁的少女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碾碎了满身风骨,以一身恶名换来了一线生机。

   她从水牢中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唯有一颗头颅能转动,乌发披散,面容苍白,黑沉的眼睛环顾仅存的二百余人道:“……我认了罪,投靠了天后,天后答应赦大家无罪,代价是以后的生活都离不开骂名和鲜血。诸君若是要走,我决不阻拦,若是留下,我必不会亏待……”

   话还未说完,一口唾沫狠狠呸到了她的脸上。

   “家主和少主宁可战死,也不愿认罪,裴氏一族百年的清誉皆毁在你手中了!”

   那一双双眼睛是哀戚的,愤恨的,一句句如刀一般扎在这名死了半条命的少女心中,骂道:“你是裴氏的耻辱!你就该死在牢狱中!”

   裴敏只是一言不发,目光沉寂得可怕。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边离去,她用半条命和一生之耻辱救下的二百余人,留下来的仅有三十七人。

   病榻上浑身是伤的少女环顾这三十七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终有一日,我会让街上人人见尔等皆俯首称臣,让朝中百官闻尔等名讳而敬畏有加,诸位以死士之节待我,我必以国士之礼报之!”

   柴骏一案,使得净莲司在她手中一跃成名,震惊长安。

   也不是没有受过欺辱。

   当初净莲司初立,受尽非议和白眼,户部也故意扣着俸禄不发放,眼瞅着净莲司内揭不开锅了,裴敏只得亲自前去讨钱,却受到了户部主事的百般刁难。

   家宴之上,那脑满肠肥的户部主事见裴敏病着身子来讨钱,故意当着宾客的面奚落道:“这宴会之上,没有个劝花酒的家妓还真是少了些趣味。我见裴司使身量风流、容貌昳丽,不如劳烦纡尊降贵给诸位劝劝酒?兴许张某心情一好,就批了银两呢!”

   那肮脏的语调,连朱雀听了都难以忍受。

   愤恨之下,他拔刀欲斩,却被裴敏一个眼神制住。

   她挨个给在场的宾客祝酒,十几杯烈酒入肚,她的脸几与死人无异。众人取笑起哄,姓张的更是将一壶冷茶从她头顶淋下,看着她湿淋淋地在风中打颤,便哈哈大笑起来。

   裴敏也在笑,下颌的酒水淅淅沥沥,将酒盏一摔,红着眼笑得猖狂,一字一句问道:“这样,张主事可满意了?”

   三个月后,户部张主事因贪墨罪革职。

   阴森的狱中,裴敏逼他喝酒,喝一杯就能少挨一鞭。那鞭带着倒刺,姓张的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一杯接着一杯狂饮,呛得涕泗横流,一坛酒下肚,他瘫在地上如同一团酱紫的烂泥,哀声求饶。

   裴敏在一旁淡定地修剪指甲,像是没听见似的:“急什么,还没完呢。”

   滚烫的一壶热茶浇在姓张的头上,他立即如将死之鱼般惨叫着弹跳起来。

   裴敏从死牢和狱中收拢了大批部将壮大净莲司,从籍籍无名到闻风丧胆,只用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里,裴敏的仇恨与偏执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世故圆滑与玩世不恭,仿佛游荡在暗夜的一抹幽灵,飘飘荡荡没有归宿,没有活力。

   但其实,桀骜不驯的外表只是在掩饰自己的满心疮痍,就好像她身躯还活着,灵魂早已寂灭。

   直到贺兰慎的出现。

   那个踌躇满志却又双眸干净的僧人,那个为了苍生和正义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当真像极了十六岁还没有‘死去’的裴敏……

   自那以后,裴敏黑沉阴暗的眸中又燃起了星火之光。

   【靳余】

   靳余刚被裴敏带回净莲司时,文不成武不就,在一群恶人中间就像是小鸡仔般的存在,时常被人欺负。

   有一天,他躲在假山后抹眼泪,正哭得伤心,忽见一方手帕递到自己眼前。

   抬起朦胧的泪眼一看,正是裴司使。

   “想不想让大家都敬佩你,不敢欺负你?”她蹲身,托腮笑着问。

   “想!”靳余打着哭嗝,点头如啄米。随即想到什么,他又丧气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瘦胳膊瘦腿儿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不会武功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别的。”

   “别的?”

   “嗯,譬如……射覆赌钱。”

   靳余红着眼,茫然道:“可是,这有何用?”

   “你不知道,这世上神神鬼鬼的东西最能威慑人了。我呢,正好需要一个吉祥物,替我稳住人心……来,我教你怎么做。”

   “可是,我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每次都赢呀!”

   “这不还有我么?”裴敏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的眼神很准的,从前四百步开外,我也能射中空中小指大小的细绳。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当你猜不出时就要注意听我的提示,我屈指叩桌子一下,你便说是‘正’,叩两下桌子你便说是‘反’,明白了么?”

   自那以后,靳余果然靠着裴敏的点拨成了净莲司中的另一个传奇。

   【贺兰慎】

   贺兰慎是何时对裴敏有所改观的呢?

   大概是永淳元年追查突厥细作那会儿,有日他从街上路过,看见‘四海聚金’的赌坊前,裴敏手执一根糖葫芦在逗一个哭泣的小孩儿。

   那日阳光正好,裴敏的笑是那样妍丽温和,在他心中落下不轻不重的一笔。

   “原来裴司使也会有这样良善温和的时候……”他恍然想,情不自禁驻足偷望。

   再便是并州疫乱,她站在病棚外朝他笑,尾音上扬唤道:“贺兰真心。”

   阳光如此明媚耀眼,不及她笑靥分毫。他不惧罗刹恶鬼,却唯独败给了她不经意间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更完啦,以后有灵感的话再写到wb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