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主薄情>第63章

  云岚只忽然感觉有些疲累。

  她设想过许多种情形,但其中并不包括眼前这样。

  她总在想,裴彦至少应当还有一些风度和忍让,至少不应当像现在这样几乎刻薄和疯狂。

  也许她的确并不了解他。

  她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太医,把手收了回来。

  许太医不敢强行压着她的手把脉,只后退了一步站到了一旁去。

  裴彦看着她,眼中有失望还有受伤,甚至还隐约夹杂着几分委屈,他喝了酒,于是说话时候都比寻常要任性。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她:“岚岚方才答应了朕要留下来。”

  “不会有什么骨肉。”云岚也看着他,她也不知自己现在所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只是一切都已经到了如今,容不得她再反悔,“正如刚才我与你说的那样,我连看你都看作是别人,又为什么要和你留下什么骨肉?”

  这话一出,许太医只恨不得自己耳朵都聋了,然后立刻消失当场。

  裴彦眼中拂过了痛苦神色,他却笑了一声,道:“若朕执意想要呢?”

  “不可能会有,你在妄想。”云岚语气几乎是平静的,“我有无数个办法不让他留下。”

  一旁的许太医和宝言听着这话,下意识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前困扰他们许久的避子汤之事就在此时此刻有了确切的答案。

  裴彦闭了闭眼睛,他呼吸粗重了起来,过了许久才缓缓看向了云岚:“你对我……残忍至此吗?”说着这话,他心中却生出了偏执,他看向了一旁的许太医,问道,“所以娘子为什么一直不能有孕?你们太医院可有易孕的方子?”

  许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不敢开口说话,他不管是说实话或者说谎话,在今时今日的情形下,都只有被迁怒这唯一的一个结果。

  “跪什么,朕要听你的回答。”裴彦的声音渐渐冷硬了起来。

  “你不必为难太医,你心知肚明我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云岚却接了话,“对你,我却不觉得我有多残忍,自始至终我并没有伤害到你,并且愿意退让,不是吗?”顿了顿,她看着裴彦的眼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你在无理取闹。”

  “是我无理取闹吗?”裴彦荒谬地看向了云岚,“岚岚,你竟然觉得你并没有伤害到我吗?”他红着眼睛,几次想要拉云岚的手,最后只是克制地放在了小几上,“究竟是我在退让,还是你在咄咄逼人?我说了我不在意从前,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我想求一个将来,我想将来至少有一个是属于我和你的骨肉,是我在无理取闹吗?”

  不等云岚再开口说什么,裴彦重新看向了许太医,声音沙哑:“你告诉朕为什么娘子不能怀孕,你说实话,朕不会怪你。”

  许太医不敢回答,他悄悄地去看宝言,希望宝言这会儿能出声说点什么。

  裴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也看向了宝言,他立刻便明白他们应当早就知道了什么。

  心头的酸楚已然无法再形容,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荒唐得仿佛是假的。

  “不要看别人,你照直说就是。”他感觉自己耳边其实一片嗡嗡,他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就此什么都听不到了会更好。

  许太医深深地把额头抵在冰凉冷硬的地砖上,已经无可逃避,他只能道:“娘子应是常用避子汤或者丸药之类,故而无孕。”

  裴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他听到自己在问许太医:“避子汤或者丸药?从何而来呢?”

  许太医低着头答道:“臣只能保证,这些都并非出自宫中。”

  “好、好,好……”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破碎了,他摇摇摆摆地扶着凭几站起来,他环视整个昭华殿,里面的陈设都是他让人重新为云岚收拾过的,那时候他没有想到过有今天。

  他推开了想要上前来搀扶自己的宝言,转而看向了一言不发的云岚,他忽然觉得云岚陌生极了。

  “你原来真的心狠至此。”他感觉自己眼前有一些--------------銥誮模糊,“我不如你。”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却发现手上是湿漉漉的,自从裴隽意外去世之后,他都没有再掉过眼泪了。

  可眼前这个人……

  仿佛是魔障,她因为裴隽来找到了他。

  自此叫他去回想自己兄长时候,都会带出几分怨怒。

  如此谬妄。

  “可我还是不会让你走的。”他收回了模糊的目光,不再去看她,只是摇摇摆摆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他喃喃地说着偏执的话语,“从今天起你哪里也别想去,你就只能呆在这个昭华殿里面……只能呆在这里,你休想和我分开……你这辈子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走到了大殿的门口,慢慢地扶住了门框,再回头去看云岚。

  她没有看他。

  裴彦迈出了门槛,然后收回了目光。

  他觉得秋日的阳光也刺眼得很。

  .

  殿中安静了下来。

  云岚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宝言等宫人追着裴彦离开的脚步声。

  御驾叫起的声音远远响起来。

  再然后是宫门关上的沉闷的声响。

  有风吹过,檐下的玉铎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碧空澄澈。

  她抬头看向了窗外。

  她感觉自己脸上有泪水流下来,似乎一切感官都变得迟钝了一些,她抬手去擦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湿漉的冰凉。

  疲惫仿佛水草,缠绕着她,把她往水底拖拽。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挣扎了,她往后直接躺在了席上,她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幔帐。

  幔帐上面绣的是蝴蝶,用的同色丝线,平常不注意看的时候并不会太显眼,但在灯光下会显得分外生动。

  顺着幔帐,她看到了一旁柜架上的各色陈列文玩,心中有些茫茫。

  她与裴彦其实应当不算相互了解的,她不曾真正地去了解过裴彦的喜好,她从前不在意那些,便只做顺从,当然她也从来不曾说过自己的喜欢,她只需要裴彦在自己身边充当一个影子。

  可说来又有些好笑,这殿中种种陈设又是她的确喜欢的样子。

  尽管她没有说过,但裴彦却能知道。

  所以……她所做的一切,是错了吗?

  她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事情。

  她所做的一切便是在纠正从一开始就走错的道路。

  一切都会重新回到正轨之上。

  他现在还没冷静下来,等到他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便会和她一样选择放手。

  .

  裴彦在昭华殿中与云岚争吵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长乐宫中。

  尽管并没有人能够知晓他们之间争吵的缘由,但并不妨碍有心人去猜测。

  “现在陛下是把禁卫调去了昭华殿,让禁卫特地守住了昭华殿。”知矩对谢太后说道,“也说不清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让禁卫去守?”谢太后眉头一挑,语气中不无嘲讽,“这倒是比旁人还金贵几分了,这长乐宫都轮不到专门调禁卫过来。看来这位在我们皇帝陛下心中还是贵重。”

  “不过听隆庆宫的人说,陛下回宫时候发了好大的火,之前是从未有过的。”知矩继续说道,“依奴婢看来,对昭华殿用上了禁卫,或者是提防大于其他。”

  “提防?”谢太后语气微微上扬,忽地便是一笑,“难道是上回崔家给她那封信,还真的让她对崔家生出了几分真切之意?”顿了顿,她想起来裴赟前几日给她递的书信,便又看向了知矩,“现在昭华殿能正常出入么?”

  “看着宫人奴婢们是能进出的,但没有见昭华殿的娘子出来。”知矩答道。

  谢太后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下的几案,道:“你且再去看一看,这是难得的机会了,之前昭华殿这位眼高于顶是仗着身后了皇帝的爱重,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便必然要向旁人低头。”

  “是。”知矩应了下来,见谢太后再没有别的吩咐,便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在一旁做针线的谢笙不动声色地听着谢太后和知矩的对话,等到知矩走后,便拿着绷子过来给谢太后看:“姑妈您看喜不喜欢?这个花样给姑妈绣个帕子用。”

  谢太后就着谢笙的手看了看那生动的牡丹花纹,笑道:“这个颜色我用也太鲜艳了些,这是你们年轻姑娘家用的颜色。”顿了顿,她又想了想,又看了谢笙一眼,道,“不过这绣得的确好看,你方才也听见了,昭华殿那位如今惹恼了陛下,恐怕今后日子不好过的。等过两天你替我还是走一趟,虽然从前她不知礼貌,但我们却应当大度些。这帕子干脆便送给她,你觉得如何?”

  谢笙听着这话,心知这送帕子恐怕也是皇子,大约是宫外那个崔家又有信要送到宫中来了。

  所以……裴彦是因为崔家的事情与云岚生气了吗?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谢笙面上还是乖顺的样子,她听话地点了头,道:“我都听姑妈的安排。”

  “乖孩子,将来姑妈不会辜负了你。”谢太后拍了拍谢笙的肩膀,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