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主薄情>第43章

  云岚梦见自己回到了从前。

  她睁开眼睛,是长泰殿她住了十多年的那间配殿。

  矮几上面摆着她准备拿到宫外换钱的绣品。

  天蒙蒙亮,是时候起身了。

  她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眼前也是朦胧模糊,但耳边能听到她母亲在侧殿的咒骂。

  不知是不是因为头疼的缘故,那些咒骂的话语有些含糊不清,甚至会感觉有些遥远。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回到了这时候,她茫然地穿衣起身,从镜子里面也看不到自己的面容。

  她拿起了矮几上的绣品,叠整齐了放进了佩囊里面,然后别在了腰上。

  鼓鼓囊囊的,颇有些碍事。

  她转头想在小几上再找个大点的包袱皮,却只觉得忽然眼前一明一暗,她从长泰殿来到了碧波池旁。

  然后她便看到了裴隽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穿着他们初遇时候的那件常服,高大英俊,朝着她走来的时候眼中带着笑。

  他远远地就在喊她岚岚。

  云岚站在那里,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只想要逃开。

  她要如何面对裴隽呢?

  她要对他说,她用了极不光明的手段把他的弟弟拖上了床榻,还欺骗了他的感情吗?

  或者说,她把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约定都抛在了脑后,她已经不值得他喜欢了?

  她想不出任何可以体面说出口的话,于是她想要逃开。

  可不知为什么,她便仿佛被定在了那里一样,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隽离她越来越近。

  她看着裴隽,离得越近,他的面容越模糊,等到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竟然完完全全变成了裴彦的样子!

  她感觉头痛欲裂一般,几乎错乱地慌不择路想要跑走。

  可应该往哪里去?

  她只来得及一转身,便又从碧波池边去到了吴郡那所大宅里面。

  外面大雨滂沱,她手里拿着伞,脚边是灰奴在围着她打转转。

  她在义无反顾地朝着这大雨之中走。

  灰奴不爱水,于是最后在屋檐底下站定了,颇有些失落地喵喵了两声。

  她回头去看灰奴,她想起来便就是在这一天,她在雨中第一次见到了裴彦,她把裴彦当做了裴隽,荒唐自此而起。

  她丢下了伞想要停下脚步。

  雨水倾盆而下把她淋得湿透。

  她抬头便看到裴彦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给她打着伞,问她,岚岚你有什么不高兴,你告诉我,我不会与别人说。

  她能如何对裴彦说呢?

  说她其实与他的兄长曾经海誓山盟?

  说她其实只是把他当做他兄长的影子?

  她猛地推开了裴彦,朝着大宅外面跑去——可这路为什么这么长?

  大雨把两旁的道路淹没,她便沉在了水中,她不想挣扎。

  不知从哪里生出了水草缠绕住了她的双腿把她往下拖拽,她竟然不感觉到害怕,她低头去看那无边无际的水底深渊,心中生出可耻的逃避。

  只要不必去见裴彦和裴隽,她就算永沉水底也是可以的。

  溺水的窒息让她头痛欲裂渐渐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两旁道路已经消失,举目所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浓黑漫漫。

  忽然之间,她感觉有人把她从这似乎没有边际的黑水中给托举了出来,她不再感觉到无法呼吸。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岚岚,云岚,醒醒。

  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的手,应当是灰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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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然睁开眼睛,从那荒诞的梦中回到了现实,她看到了昭华殿华丽的销金帐,也看到了就在她身旁的裴彦、宫中的宫人、穿着官袍的太医,还有就挨着她的手坐着的胖狸花猫。

  她感觉头一阵阵地抽痛,一抬手,却只看到了手上插着几根银针。

  裴彦把她的手放下来,轻声道:“给你施针了,刚才发烧还喊不醒,还好现在醒过来。”

  “是吗……”云岚于是放下了手,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灰奴。

  大狸花猫罕见地没有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它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担心。

  “太医已经去煎药了。”裴彦说,“等会喝了药再休息。”

  云岚定定地看着裴彦,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应了一声“好”。

  太医上前来把她手上的银针给拔了下来,摇头晃脑地说了一些阴阳调和之类的话语,最后下了定论是因为休息不好,思虑过重,正好最近换季又吹了风,所以才会发烧,只需要静养就可以了。

  裴彦在一旁认真地点了点头,向她道:“从今天起朕盯着你休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想到什么就不睡觉了。”

  似乎是因为还在发烧的缘故,云岚感觉自己听裴彦说完话,要迟缓许多才理解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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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话,初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进到了殿中来。

  裴彦亲自接了碗,一手扶起云岚,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药汁是苦的。

  甚至苦得她感觉想要吐。

  她无力地推了一下裴彦的手,扭开脸不想继续喝下去。

  “听话,不喝药怎么可能好?”裴彦严肃地看着她,“就是一点苦药,良药苦口。”

  或许是生病的时候便会任性,便会管束不住自己的脾气,她只紧紧闭着嘴不愿意听话。

  裴彦见她这样,只好哄她:“那我喝一口你喝一口,我陪着你,行不行?”

  一旁的宫人听着他这么说话,已经开始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把自己当做木头一样,开始目光涣散地放空起来。

  云岚看着他喝了一口药,还没意识到什么,却见他俯身上前来亲上了她的嘴唇。

  那浓黑又苦涩的药汁滑入口腔,她瞪大了眼睛,想要说话,又被堵住了嘴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松开了她,重新拿起了药碗,问她:“还想这么喝吗?”

  云岚喘着气,她看着那药碗,里面那黑汤汁还有一半多。

  裴彦作势拿起碗又要自己先喝,她于是伸手去夺过了那一碗药,仰脖灌到肚子里面。

  苦涩依然。

  裴彦却笑起来,他脸上甚至还有些遗憾,他接过了那空药碗,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往里面睡睡,我今天陪着你一起。”他比了个手势让宫人出去,自己开始宽衣解带,“万一晚上还有什么事情,我在这里,还有个照应。否则你宫里这些人,就只知道听你的话,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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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这半句话听得初晴和五吕等人背脊一凉,但这时候哪里敢反驳什么,只灰溜溜地跟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到了寝殿外面。

  宝言在外面看着他们这些人出来,倒是笑了一声,道:“今天好好守夜,只要娘子能好起来,你们就没有过错。”

  五吕和初晴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赔笑了两声,道:“希望娘子早些好起来。”

  宝言左右看了看,没见着灰奴的影子,问道:“怎么没见灰奴,那胖猫去哪里了?”

  “刚才还在娘子的床榻上坐着。”初晴说,“应该还没出来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宝言大着胆子往寝殿里面瞅了一眼,果然灰奴还坐在床头上,根本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算了,反正陛下也没赶走它,就让它去。”宝言摆了摆手,“反正是娘子的猫,是猫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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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寝殿中,灰奴就坐在云岚脑袋旁边。

  它认真地看着云岚,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懒洋洋地摊开就开始惬意地打呼噜,它似乎还在思考什么一样。

  裴彦看了一眼灰奴,笑道:“这猫通灵性,知道你病了,所以都不走开,就是要陪着你。”

  “因为是特地养的猫,养了这么久,就通灵性了。”云岚看向了灰奴,“要是当年留它在吴郡就好了。”

  “那它会伤心的,被主人抛弃了。”裴彦认真地说道,“既然养了它,就不要抛弃它。它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主人。”

  这话听得云岚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她抬眼去看灰奴,心中却是一片茫茫,她在想——其实灰奴的主人之一已经抛弃了它,而她应当也不会陪着它到最后的。

  所以她连一个好主人也算不上。

  她神色变幻骗不了裴彦,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

  云岚转而看向了他,她道:“或许将来能说给你听。”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裴彦一边用手试了试她额头是否还发烫,一边又拿起了床头小几上的白水喂她喝了一口,“你这样病了,让我怎么想?我白白担心,也不知缘由。我连想与你分担也做不到,这会让我感觉伤心。”

  云岚听着这话,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到了枕头中。

  她认真地看着裴彦,她开口便是哽噎:“或许等我做了决定,裴郎便永远不会伤心了。”

  这话说出口,她忽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好笑,她唤裴彦裴郎这么久,那卫郎却也是裴郎。

  “好吧。”裴彦叹了一声,“你快些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