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夜雨重楼>第三十章

  羽阳似是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神色一怔,默然收回了手,而后侧身转向了床内。

  沈燕澜见他竟对这个问题如此回避,微微觉得好笑,故意挑起眉道:“我猜……应有很久了吧,你上次提起我和凌青看春宫图的事,口气那样差。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你还记得那么清,想是那时你便恼了?”

  羽阳依旧扭了头不肯看他,只有耳廓微微透出些红色,沈燕澜盯着他的耳廓,愈发好奇,又趴到他身上追问:“究竟是什么时候,是你在树下给我吹云箎的时候,还是去绝壁上采冰魄雪莲的时候?”他扳着羽阳肩膀连连摇晃,不停声地道,“羽阳,羽阳,你告诉我嘛。”

  他这样喋喋不休,羽阳终是忍不住,转过身冷冷瞥了他一眼:“沈燕澜,你好吵。”

  沈燕澜先前便被他说过吵闹,却没想到此刻两人春宵刚度,他竟又说出这种话来,顿时有些恼火:“你总是嫌我吵,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可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做这种事!”

  羽阳无可奈何地望了他半天,才道:“没有不喜欢。”

  沈燕澜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羽阳垂下眼睛,又露出疲于应付的神色,双唇紧闭,竟是一言不发。

  沈燕澜被他这态度弄得愈发烦闷,连躺都躺不住,索性坐起身来:“羽阳,你……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前在天山的时候你就整日不理我,我同你说十句话,你有时只答我一句。我对你百般示好,你也总是视而不见,就连我每天在你面前晃悠,你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你倒是说说看,我究竟是哪里让你看不顺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羽阳依旧垂着眼睛,没有看他。沈燕澜恼火之下,硬是伸手捧了他的脸,强迫他望向自己,气呼呼地道:“你刚刚做得那么凶,现在竟然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羽阳这才极其无奈地向他看了一眼,因沈燕澜身上未着片缕,坐起身后被褥滑落,胸膛和肩膀便裸露出来。他肩膀近锁骨凹陷处的红痕突兀,像是莹然霜色中绽开片桃花。羽阳目光在他肩头停驻了片刻,很快又移开,皱眉道:“你生得不好。”

  沈燕澜一听这话,倒是微微一愣。他自小便常被人夸奖生得极好,就连他自己也深以为然,觉得自己堪称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没想到今日竟被人说是“生得不好”。若是旁人说的这话,他顶多一哂了之,当那人是瞎了狗眼,偏偏那人却是羽阳。一想到羽阳竟嫌自己生得不好,他忽然便觉深受打击,几乎要自惭形秽了。

  “原来你是……嫌我生得不好看……”他喃喃说着,独自呆了片刻,最后灰心丧气地将脸埋到了枕上。

  羽阳望着他伏在枕上的头顶,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是不好看……只是……”他微微露出苦恼的神色,“太过祸乱人心。”

  沈燕澜听得一愣,而后又稍稍咂过味来,想了想,终是从枕上抬起一只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眸中隐有笑意:“怎么,我乱了你的心不成?”

  羽阳猝然变得窘迫起来,方才只在耳根的一点微红渐渐漫上颈项,他索性闭了眼睛,再不去看沈燕澜。然而沈燕澜却不肯饶他,在他耳边极其得意地笑了两声,又凑过去吻他闭起的眼皮:“亏我一直以为你是潜心修道之人,没想到……”他意犹未尽地将后半句吞下,又有些懊恼地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若是我能早些知道……”

  羽阳睁开眼睛望向他:“难道现在迟了?”

  沈燕澜怔了怔,又扬唇轻笑:“是啊,反正现在也不迟,我又未曾婚娶,至于你……”他窃笑两声,伸手挑起羽阳下巴,“既然道长未曾受戒,不如还俗许配给我,咱们把扶光剑法改作鸳鸯剑法,夫妻同心,其力断金嘛。”

  羽阳被他调笑,也不恼怒,只稍稍挑起眉:“是谁先前担心我会还俗,从唐家集急追出来,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怎么现在又劝起我还俗了。”

  沈燕澜没想到他会忽然挤兑自己:“我那是因为……”顿了顿,又忽然恼怒起来,“你向来对别人都不假辞色,却偏偏对那个唐大小姐格外不同,我这才疑心你是想还俗入赘唐门,这件事难道怪我?”

  羽阳微微抿了唇角,意味深长地道:“啊,原来你以为我想入赘唐门。”

  沈燕澜听他那语气,仿佛是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便又不忿地道:“又不是我一个人想岔了,连齐姑娘都觉出不对,你不但主动跟那个唐暮雪说话,你……你还对她笑……”他说起这事,更加气恼,“你怎么能对她笑?”

  羽阳无言地望着他。

  沈燕澜也疑心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无理取闹,可终究不肯释怀,索性扑到羽阳身上,厚着脸皮道:“我不管,反正你以后不许对别人笑,也……也不许再单独见她。”

  羽阳没有回答,只用拇指在他唇角上摩挲两下,而后颇有些警告意味地拧了拧。

  沈燕澜隐约察觉他这动作的深意,忍耐着被他拧了两下,又想再说什么,就听对方低低地道:“我说了,与唐暮雪见面是有要事商谈,她昨日前来,是告诉我她隐约查到了盗出天罗红莲的真凶。”

  沈燕澜讶异地抬起脸:“真的么?”

  羽阳默默点了点头,又忽而问道:“沈燕澜,你对唐门中的事了解多少?”

  沈燕澜先是被问得一愣,而后才道:“从前听我师父说过,唐门上任门主唐骞文采武功皆是不凡,堪称一代英豪,可惜英年早逝,他膝下两位公子都没有继任门主,却是交由他病弱的兄弟唐离继任了门主。此事传出,着实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流言蜚语,那时不少人都说唐离其实是装病多年,兄长死时他便下毒手除掉了侄儿,这才夺得门主之位。也有人说,唐骞的两个儿子是他夫人与旁人私通而生,并非他骨肉,所以他才将门主之位传给了兄弟。哦,还有个更精彩的故事,是说唐离觊觎自家嫂嫂,此事被唐骞察觉,他便想出诈死一计,果然唐离中计,在他入棺后便对唐骞夫人图谋不轨,唐骞破棺而出,将对方杀死,而后易容成兄弟的模样,这些年继续担任唐门门主……”

  羽阳听到这里,终于微微皱起眉:“聂前辈对唐门的传闻倒是收集了不少。”

  “唉,只因师父年轻时见过唐骞夫人一面,据说那位夫人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他当时便惊为天人,可惜他打不过唐骞,不敢去勾搭那位夫人,只好含恨离开蜀地。之后他便经常四处打听唐门的消息,算是聊解对唐夫人的思念之情。”沈燕澜说着,也觉得自家师父行事有些荒谬,便不再提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问道,“唐大小姐查到的真凶究竟是谁?”

  羽阳默然片刻,才开口道:“她先前发现内堡库中的天罗红莲被人取出,首先便疑心是重光部的弟子所为,因为这些特殊暗器皆登记在目,由重光部管理,除了他们,没人能够轻易取出天罗红莲,可之后却又发现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

  “那天罗红莲被取出后一直无人知晓,并不是因为行事隐秘,而是因为取出之人另将一个假的天罗红莲放在了库中。”

  沈燕澜猛然想起什么:“这手法和盗取六阳修髓丹何其相似?”

  羽阳微微点头:“可六阳修髓丹的药瓶常见,那天罗红莲的机括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制出。”

  “可这些暗器的机括一般不都是个匣子,或是小筒,既然能进入内堡,想必定是唐门中人,那么他仿造出一个与天罗红莲相似的机括外型,应当也是不难?”

  羽阳摇了摇头:“随意仿造出的机括或许能瞒得过旁人的眼睛,却绝瞒不过一个人的眼睛。”

  “谁?”

  “重光部长老唐殊。”

  沈燕澜听到这名字,立时反应过来:“不错,天罗红莲便是这唐殊亲手打造,他不会辨不出真假,这么说……难道是他监守自盗?”他刚说出这句,又连连摇头,“不对,他既能做出真的天罗红莲,又何必用假的去换,不应是他。”

  羽阳看着他道:“唐暮雪所想与你一样,她直接拿着假的天罗红莲去问了唐殊,就连唐殊也惊叹那假机括做得极其精美,与他本人所制一般无二,若非天罗红莲内部构造极其隐秘,只怕那人也能制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天罗红莲。”

  沈燕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重光部在唐门专司暗器,唐殊既为长老,应该是这一门中最登峰造极的人物,他难道就猜不出制假机括的人是何身份?”

  “唐殊如今座下有几百名弟子,可是他说这些弟子没有一人能造出这样精美的假机括,若是世上除了他还有别人能做出这件东西的话,那一定是他的师妹。可他这师妹……”

  沈燕澜立刻追问道:“他师妹怎样了?”

  “他师妹与他一样,在制作暗器一道极有天分,可惜她志不在此,很早便离开了重光部,改投了旃蒙部钻研奇毒。她在旃蒙部待了几年,却被人发现她用活人试毒,长老们皆大为震怒,将她逐出了唐门,之后才得知,她原先并非是用活人试毒,而是用毒药为人治病。”

  沈燕澜听到这里,已猜到此人身份,连忙道:“难道唐殊这师妹,便是大名鼎鼎的唐门毒医唐秋么?”

  羽阳点了点头:“不错。”

  “我听水元师叔说过这位前辈,虽说医者用药皆有三分毒,可这位毒医所用之药大多是剧毒之物,却救回了许多旁人无法医治的病患,水元师叔对她一直十分钦佩,我却不知她竟曾遭唐门驱逐。”

  “她毒医的名头响了之后,唐门便知当初是错怪了她,派人带信请她回来,可她一直不理。直到十几年前唐离刚继任门主时,因旧疾复发险些丧生,毒医忽然出现,将他救回。之后毒医便一直留在唐家堡,为门主调理身体,再不在江湖上露面。”

  沈燕澜第一次听说唐门中这许多内情,不免细细琢磨了一番,才道:“这么说来,唐大小姐疑心是这位毒医盗出了天罗红莲?”

  “她原本不肯信,毕竟当年是毒医救了她父亲,这些年也都在内堡中悉心照顾唐离,她看起来与世无争,怎么也不像是会盗出暗器、嫁祸唐门的人。只是……她发现毒医的两名弟子,竟是很像你给她的那两幅画像。”

  沈燕澜稍稍反应了片刻,才想起那画像:“是唐大唐二?”

  “……那两名弟子名字倒是雅致一些,叫做唐西楼和唐北闻。”羽阳顿了顿,又道,“唐暮雪说,他们并不是孪生子,相貌与画像也并不相同,不过唐门弟子的相貌向来是变幻莫测。她认人也从不看脸,只看眼神,那二人的眼神与你画像上十分相似,这便足以让她起疑。她这两日便准备告知唐离,查一查那毒医的底细。”

  沈燕澜没想到追查许久的事情竟忽然变得这样顺遂,顿时精神一振,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这些事也算是唐门秘辛,唐暮雪居然就这样对你和盘托出,难道……你答应了她什么条件?”他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云箎呢,她还了你没有?”

  羽阳神色无奈,起身在床边那堆衣物中捞出那根竹管,在沈燕澜眼前晃了一晃,刚要说话,就听外间屋门被敲得骤响,小丁惊慌的声音同时传来:“师父,快开门啊,唐家堡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