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看上小猫了。”
铃可传完话, 听见自家小姐发出疑惑声。
她顺溜的说:“我看是看上您了。”
宋月稚气鼓鼓的看她,“我和那位公子不过是朋友,而且人家现在专心科考, 哪像你们说的那样无所事事。”
“我家小姐美若天仙, 怎么得就勾不到这书生的心?”
什么勾不勾的,她又不是狐狸精。
“别乱说, 坏了我的名声也坏了他的名声。”宋月稚训斥她。
铃可笑嘻嘻的反驳, “我适才出去的时候,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你两的关系呢。”
怎么会?
宋月稚凝起双眸,神情很是沉重。
见她这般不高兴,铃可赶紧和她说:“我说笑的,知道姑娘与江公子清清白白, 才不如他们说的那般。”
宋月稚还是没说话, 这下铃可心里紧了紧,她道:“姑娘, 别生气了。”
宋月稚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生气。”
“那姑娘怎么这般不高兴。”
“我只是......”宋月稚垂了眸,低声道:“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子,整日与我这‘艺娘’厮混在一处, 有些人该怎么说道他。”
—
“真是荒唐。”
许材正陪着笑脸呢, 一听他这样说就脸色瞬间不高兴,“这话就不对了, 又不是每个读书人,都喜欢同你一样待在家里当树桩子。”
一旁的何礼一拍桌案,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人家白兄未来是要考科举的,许材你能有什么本事?有那资格说道人家。”
端正坐那的叫白添,他坐的端庄, 整个人都有些刚正不阿的气质,但神色显然不好看。
许材郑重其事的和他道:“白添,我们两家算是世交,当年你父亲怎么去京都科考的,我都清楚,你说江兄喜欢花楼女子是荒唐事,你怎么不骂你爹?”
白家当年得了一位艺娘的帮助,这才能有那盘缠入京城科考,这事不算是什么秘闻。
白添冷淡朝他瞥了一眼,没说话。
“白大人也是凭真学实才考上的,换你去,怕是我们大家集资都没用。”
何礼最看不惯他的做派,来就来了,非要整日打着读书人的名号附庸风雅。
还有那江汶琛,一到溱安就在他们之中脱颖而出,甚至连白添都为了他到这听竹居来。
先前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搭上许材和白添这条线,他一来,什么都占了去,风头、名声。
凭什么?
也许是许材这话说的太重,白添沉默后才服软道:“我并没有侮辱这些娘子的意思。安国公主的事我也听过,只是觉得春闱在即,他这个时候沉迷儿女私情不对。”
听他这么说,场上总算消停了。
何礼攥紧了拳头,冷笑一声,“安国公主是公主,她算个什么东西。”
—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下起了雨,且雨势汹汹。
宋月稚并不知道听竹居闹了这么一场,靠着美人塌睡了一会,到下午算算时候该回濯院,她便带着铃可乘马车往回去。
雨声落在车顶,类似落在芭蕉叶上,街道上的喧闹也被掩埋了些,但却过于安静了。
宋月稚拨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街上人很少,可她却忽觉奇怪,平日里常能见到的那些难民居然都不见了身影。
她目光微滞,朝着外头道:“停下。”
她想起那日徐重辛和他说的话,远离难民,恐有异变。
是什么,这几日城防加重,城门原不收难民又将人放入,是什么原因?
“姑娘?”
铃可见她往外走,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她也伴随着下了马车,支着伞给她遮挡雨水。
街道上人影绰绰,但唯独连一个乞丐也没有。
她行了几步,在一个卖簪子的摊上随便拿了一件东西付钱,接着不动声色的问老板,“我瞧着街道干净了许多,还有些不适应呢。”
老板高兴的接过铃可递来的钱银,这才对她道:“最近流民乞丐太多了,路上脏乱,又被几个大户人家的人说道了两句,大部分都到城北去了。”
城北是上清道观的方向,也是出城去往北边的方向。
她心乱了乱。
连簪子都没拿,铃可从小贩手里接过赶忙跟着往回走了,只听宋月稚吩咐马夫道:“去城北。”
虽不知她为何要这般做,但都听了命令。
城北略显破败,断垣残壁,宋月稚没想到路上有这么多流民聚集于此,老人、小孩……他们皆是衣不蔽体,蓬头垢面。
那密密麻麻躺在道上的人脸上土灰,见她到来瞪着一双双木然的眼睛看她。
铃可心里直直打怵。
她小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宋月稚没说话,而是拿过她手中的雨伞叫她回马车,接着往前走了几步,她脚步穿梭在其中,那酸臭的气味直直往鼻孔里钻,她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
难民看她的目光越来越诡异。
直到有一个断了手臂的人站起身,抬起脚步直直向她撞来。
“姑娘!”铃可慌了,在远处喊她。
宋月稚自然能躲开,但她的位置正好在两个席地而坐的难民中间,正要狼狈的后退,手腕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强劲的力气一拉,她便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冰冷的雨水不小心落到身上,她微微抬手,见硬朗的下颚线条,和那张熟悉而俊美的脸庞。
那边的难民错开身转到巷子里,消失不见。
男人笑了下,“怎么来这了?”
宋月稚眸光轻闪,却没有回话,像是被吓到了。
“走吧。”
他也不喜欢这个阴冷的地方,便接过她手里的雨伞,带着人往外边去。
宋月稚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许是心底还有些害怕,并没有挣脱开。
把她送回马车,江汶琛掀开马车帘子礼貌问:“这离上清道观不远,雨下的大,去我那边坐会再走吧。”
宋月稚轻轻点了首。
他动唇浅笑,但却没有离开,反而又问了句,“能与你同坐么?”
宋月稚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弯腰进了车内,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道:“常疏辞他们先行一步,感谢小姐相送。”
听他这样说,宋月稚热忱道:“该送的。”
她给他让了些位置,见他坐过来后又挪了挪。
他身形高大,四肢修长,车内又虽是麻雀五脏般精致,但三个人挤在一处到底还有些逼仄,腿不好置放。
两人一动便要碰在一处,江汶琛心里忽然想起常疏辞今日说的那句混账话了。
若是抱着她,怕能节省下好大的空间。
把心里的无赖想法压下去,他道:“若要出门闲逛,那地方可不是个好去处。”
宋月稚道:“不是闲逛。”
江汶琛生出些疑问,“有什么要事要办?”
“也不是。”她轻轻叹气,“我得了消息,说是许有暴.乱,跟流民有关。”
确实是。
这事江汶琛也清楚,十三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飘零,但像溱安这些城池却不让他们入内,积怨已久,生死不定,这些天他们怨气恒生,定是要出乱子的。
朝廷新派的官员,便是要压制这些民乱。
“既是这样更要离远些,这里危险。”江汶琛像是吓小孩子一般说道:“他们这些人最恨权贵,还好小姐穿着素净不显富贵,不然适才他们都要吃了你。”
宋月稚露出个不信的神情。
见她水灵灵瞪大的眼睛,江汶琛忍不住笑了声,“没逗你呢,说真的。”
可是小姑娘却没有应他,反而是沉默了好久。
良久,她说:“我想帮帮他们。”
江汶琛笑容凝滞,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模样,却是不能理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什么要做?
是她太心善了?
他劝她,“自有官府解决。”
“我初来溱安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宋月稚却和他说起自己的往事来,“他是十三州逃来的难民,他帮我捡到了我的钱袋,后来我送他到了午泉关。”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相处中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言行举止都很有风范,虽然他年纪不大,但家乡战火不断之后背井离乡,却从未对我这个中原之人露出过一丝怨恨和仇视。”
“你是为了他?”江汶琛眼尾敛起,神情淡淡,算不上能接受这个理由。
“不是。”宋月稚摇首,“他的恩情我报了。”
杨廉帮了她,她也回报了他,谈不上其他什么。
其实宋月稚是个很清醒的人,有人对她好,她可以付尽所有,有人对她不好,她便把人家当成笑话。
她倒算不上同情这些难民。
她接着道:“我自小便有些厌食,便养成体虚的毛病,身上总带着些糖块,平日里喝的吃的最多的就是甜食,那日我发了病症,束手无策之时,就是一个像难民那样的小女孩,给了我一块糖。”
不知怎么,听她这般自若的说出自己的病痛,江汶琛无意识的攥了攥手指,心里沉闷了些。
但他还是问:“只是如此?”
“对。”宋月稚坚定的看着他,“只是因为她给了我一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