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夜生凉>第18章 第 18 章

  陆凉同董绯说要回家,可是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他们的家那个小竹楼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了。

  陆凉偏着头,问:“要不我们去公主府?”

  失魂落魄许久的董绯这才回神,想了想梁渠出门时满脸的凶神恶煞,摇了摇头。

  董绯:“回董府吧。”

  董绯带着陆凉回了董府。因为竹楼是独立的,所以这场火最多也就波及了这半边院子,留下一大片烟黑。

  董绯摸出腰间一串钥匙,打开了那扇镶嵌于新墙的门。

  门打开,两个人走进去,墙的那一边,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大大小小的青砖瓦房,层层叠叠的紫竹林,溪水从竹林踊跃而出,奔涌不歇,让这个园林蒙着一层浅淡的雾气。

  居于乱市,胜似桃源,说的正是宗家丞相府。

  董绯很熟悉这里,他带着陆凉走在九曲回廊,月光穿过白墙上镂空的花窗洒在他的肩上,使得他敛去了一分柔媚,生出一丝静谧哀伤。

  最后他们在一扇朱漆雕花大门前停了下来,推开门,里面的家具器物干净整洁,每一样都是精致典雅之至,就连窗前悬挂的小小的平安结,都带着浅浅的茉莉花香。

  “旻初,竹楼没了,我们在这里借住一晚。”

  “这里是?”

  “这是宗彦哥哥的房间。”董绯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应该听说过吧,丞相府的长公子。”

  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宗泉丞相。”

  “我知道。”陆凉回答,“他是一位好丞相。”

  “对,宗伯伯的政绩虽然不一定比屈玉多,但他当政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动荡。”

  他这话一点都没有冤枉屈玉,屈玉的能力虽然不可否认,但是自他当政以来,这些年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情,例如金陵城开始有年轻男子无故消失,起初只是一个人,后来久了,负责查案的官员才能猛然发现,已经累计消失了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算不得多,但是也足够让人心头生疑,屈玉请求受理此案,起初宣成帝心疼他太过于辛苦,后来事情闹大,也同意了。

  可是同意了大半年,还是没有和结果。

  放在以前,董绯与白映月吃茶的时候,偶尔也会谈起这件事,一边嗑瓜子一边提醒彼此小心,一边替这位年轻的丞相叹口气。

  可是白映月已经不在了。

  董绯突然又想起来,白映月不在了,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这间房间很洁净,并不像六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可见时清时常不出现并不是偷懒睡觉去了,这六年来,他确实是一直很辛苦。

  董绯从柜子里又掏出一床被子,放在了床上。这张床足够大,睡两个人没有问题,又翻翻找找好一阵子,找到了以前放在这里的碎银子,准备明天买些必要的衣物,做完这些,他看向陆凉,却发现陆凉已经不在屋子里。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揪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指尖消散,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旻初!”

  他冲出房间,在院子里疯了似地跑,一边跑一边一声声呼喊,一直跑到了厨房,看到那个人安安稳稳站在灶前摊着烙饼。

  他停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陆凉看到了他,让他过来尝尝烙饼合不合胃口,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跑过去用力抱紧他,然后松开手,接过差点掉到地上的饼。

  这一天都在折腾,他们两个都没有怎么吃饭,几个烙饼吃的很满足,吃过之后在宗家院子坐着发了会儿呆,两个人决定早些休息。

  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洗漱都是在另外的房间,陆凉先去,回来之后董绯再去。两个人身上暖融融地钻进了被窝……并不是一床被子,董绯心中总还觉得进展太快了些。

  董绯很疲倦,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翻身看时,陆凉也没有睡,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董绯:……

  陆凉:……

  陆凉率先打破了寂静:“你有没有想过,宗丞相是冤枉的。”

  董绯目光就转,盯着头顶的纱帐:“我从来都不信他会造反……”

  他后面的话是,他也不愿意相信屈玉会那样对待他的授业恩师。

  屈玉的一言一行,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旻初,你清楚屈丞相吗?”

  陆凉没有回答他。

  “屈玉叔叔他是宗伯伯的门生,是我父亲的师弟,宗伯伯在世的时候,经常夸他,但他却不喜欢别人夸他,常年皱着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样子。”

  “我听说他小的时候也是会笑的。屈玉叔叔是平民出身,他的父亲据说很好赌,欠了很多钱,就把他们母子卖了,自己消失了。他们被卖到了……好像是西方一个城镇,过的好像很辛苦,没过几年,屈玉的母亲也死去了。挺可怜的。”

  “听说买他的家主不许他笑。原因是,觉得他笑的不如自家儿子笑的好看,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后来,大概就不会笑了。不过他还是挺厉害的,和府上一个男孩儿一起跑了出来,宗伯伯刚好在那里处理公务,就把他带了回去。起初只是让他端茶送水,后来见他聪颖,学东西快,便收了他作学生。我开始去宗府的时候,他就在很久了。”

  说到这里,董绯突然暗自好笑,“今天真是糊,他是我父亲的师弟,我都那么大了,他自然是在宗府很多年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几个小孩儿小的时候老喜欢找他玩儿,就是……喜欢逗他你懂吧,他又不会笑,怎么逗都是皱着眉,但他从来不凶我们。梁渠趁他午睡在他头上插了满头的野菊花,他醒过来都是好脾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自己把花摘下来。”

  “所以宗家出事,我们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可是举报的人,偏偏是屈玉。我信宗伯伯,我也信屈玉叔叔,起码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的手下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害死了一个无辜的百姓,虽然我也知道,迁怒于他,不是理智的。但是我也确实明白过来,他在有些方面,确实不像我们认识的那样,简单纯粹。宗伯伯说他看不透这个学生,小时候我们还不懂,现在,也算是有了和他一样的感觉,屈玉,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看透他。”

  说完这些,嗓子有些干哑,董绯又闭上嘴,吞了一下口水,发现陆凉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有些心虚。

  陆凉自然也瞧见了他脸上的窘迫,见他不自然地想要往里铺挪动,幽幽开口,声音低沉发颤:“我劝你别乱动。”

  今夜的月光特别好,透过纱窗照进来,映照得陆凉双目光亮,好看是好看,却莫名像喜欢在月光下仰首嚎叫的某种动物。

  陆凉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董绯的渴望,虽然时机还没有成熟。

  董绯也觉得自己在床上扭来扭去不是很像话,于是很快安静下来,一动都不敢动。无比乖巧地睁大眸子,睁了一会儿想到夜深了,该睡觉了,就要闭上眼睛。

  陆凉:“灼华。”

  董绯:“……嗯?”

  陆凉:“我很穷。”

  董绯:“……没事,我有……我有本事可以养你。”

  陆凉不可察觉地勾了勾嘴角,“我曾经也是个端茶送水的小厮。”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自然不会知道,那天你射箭输给另外两位少爷小姐,难受的哭时,是我大着胆子悄悄给你偷来一盒桃酥。

  “不过我没有屈丞相那么幸运,我有记忆的时候,爹娘就不在了,我在街上乞讨了十几年,是个跟在老乞丐的小乞丐。”

  他看见董绯满满睁大眼睛,看向他。

  “后来就被金陵的某个大官带回了府上,给他家的公子伴读。不过,还没有一个月,大官就被抄家了,我运气很好,被差遣去南市买酒,迷了路,回来的时候,就没了家,又成了个流浪的孩子。”

  “我记得那时候金陵闹鼠疫,我高烧倒在路上,幸好被路过的大夫救了回去。陆庸大夫,你应该认识,很有名的御医了,老人膝下无子,便收留了我。”

  后面的,你该知道了。

  董绯愣了很久,张大嘴巴,不晓得说什么,憋了很久,憋出来一句:“你……从来没有同我讲过。”

  “为何同你讲?让你不开心,像同情屈玉一样,同情我?”陆凉坏笑。

  董绯扭捏一阵,小声开口“早说,我肯定对你更好些……”

  陆凉笑意更深,伸出手探进董绯的被子,找到他的手握住,董绯躲躲藏藏,但好歹没有拒绝他。

  陆凉忽然觉得以后若是想要再进一步,装可怜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你也不必太过可怜我,起码我的主子觉得我笑的好看。”

  董绯被他逗笑了,不自觉也反手握住他的手。

  陆凉没有再说话,等董绯均匀的呼吸在耳边响起时,才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