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千金娇>第二十六章 朝秦暮楚*

  (二十六)

  盛京城的初冬, 阳光干燥而暖融融的。阴天时冷得凄风烈烈,只要等到放晴,便又天开云阔, 碧空万里。

  今日下午上女红课,陈师母在前头摆了一副骏马奔腾图, 让大家照着图刺绣。女院课堂的格栅窗棱都用木杆子撑开了, 使得视野更开阔, 利于小姐们的想象力。

  卫姮坐在靠窗的绣架旁,她前世直到婚嫁前, 才拿起针线绣红帕,后来嫁入李琰家, 便偶也给他缝个袖子鞋袜什么的,略显得手艺笨拙。

  现时不过才七八岁,相当于重新学起了, 也不觉得有多难。自从没再日日馋嘴酣睡后,发现自己还蛮心里手巧的。

  丫鬟绮绿和雪曼倚在窗外, 低头看着小姐的针线。

  小姐那日忽然从荆蒲院的药房滑下梯-子后,不仅性情逐渐变得有些不同,就连绮绿和雪曼的日子亦都变得不同了。

  往常小姐总沉浸在她的世界里遛猫逗狗闻花, 便同各府的小姐在一块玩耍, 也都没绮绿和雪曼什么事。绮绿和雪曼往往跟着就行, 再不然就蹲在廊下, 看婆子们聊着鸡毛琐事。

  如今却每日在书院里, 听夫子念“子曰学而时习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似乎无趣,又似乎很新鲜。

  绮绿需要给小姐默读备课, 雪曼却是自己觉着好玩儿。

  男院在上武训课,公子们喊号声不时从后院操场上传过来。绮绿低着头,看大小姐的绣样道:“我怎瞧着小姐绣的不像马,像是狐狸。”

  雪曼打了个哈欠,在旁应道:“我看却像只狼。”

  是不像马,卫姮自己也觉得,她绣得越来越像匹狼了。

  大晋王朝男儿气派豪爽,重武善战,后院师兄们扎着马步,左臂挥出,右拳收回。李琰着一袭玄青对襟戎服,站在队伍的末后,棱角分明的脸庞不时往自己这边看来。

  他少年时原就十分俊美,且现今又不遮掩锐气。卫姮也不知他近日哪根筋不对,那凤眸熠熠带着几分考量,看得她心都有些乱掉,绣着绣着逐渐便绣成了一只狼。

  尤其这黑蓝色的马鬃往上一添,跟条披皮的狼便没甚两样。

  就是丫鬟们也看出来了不同,尤其雪曼情致开窍得早,不由小声嘀咕道:“二公子交好的兄弟李琰,莫非在意我们小姐,为何跟蒋三公子一样,总频频关注大小姐?”

  说到蒋三公子时,雪曼莫名其妙红了脸,因着蒋三公子皮相实在好看,又有文采斐然。

  这个博枫书院里,对大小姐最殷勤的原本要属英国公府二公子窦趞、武安伯府三公子蒋岳垣,以及翰林院学士家的尉迟公子。尉迟公子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年岁,对大小姐多有照拂,应该是像妹妹一样。

  再就有个承顺伯府的胖公子杨號了,不过杨號对大小姐殷勤,因为他想吃卫家的熏香鹿肉干,可忽略不提。

  只齐国公府的三世子李琰,性情寡淡肤白冷俊,平素见他与二公子交道不错,却如视她们小姐为无物,今日忽然却改观。

  卫姮自然知道为何改观,李琰他绝非因为喜欢,他那是做贼心虚。因为前世她是他的妻子,可他又在纠结要不要甩了她。

  因为主子做贼心虚,连带着他身边的亲随都格外殷勤。有时卫姮执勤扫叶,还未动笤帚,那边巫旋已经帮忙开工了。瞧着身轻体健的,原来这时候就身怀武艺呀。

  卫姮就是猜不透,李琰突然哪里看出了自己的不对。假若他仍是原来的少年,卫姮这样更改性情,他必定无所觉察。可他既为重生回来,那么卫姮能发现他的蛛丝马迹,他必也是一样的。

  卫姮就冷然勾唇,答雪曼绮绿道:“他绝非喜欢我,他是在逃避良心不安的矛盾,无须理他!”

  *

  十一月末下了一场雪,正院里的两株梅树开了花。

  庄彗先生让姑娘们把画架子摆到长廊上画雪梅,卫姮坐在廊前,墨笔在宣纸上一点,勾勒几笔便成了树枝,再用红墨晕开几珠花瓣儿,一枝梅花便在笔下展开了。她画画很有些天赋。

  两个多月下来,她忍着汹涌的馋食欲望,顿顿只把正餐吃饱,现时圆润的肚子和险险的双下巴都收进去了许多。

  冬日天寒,奶娘给她扎了个双平髻,用浅樱的狐毛绾成圈,护着两鬓的温暖。身着苔松色藤枝锦缎的襦裙,衬得肤白粉嫩,这样的色系原不是谁人可轻易驾驭得了的,但翘翘儿碧玉无瑕,如红花绿叶般的精巧好看。

  手执着毛笔,画得分外投入。

  男院学子在做咏梅诗,李琰踱步到翘翘身后,看着她握笔的姿势,是基本标准的。

  前世的卫姮并不会握笔,她惯常用拇指与食指直接捏着笔杆,李琰有强迫症,便让卫姮坐于自己跟前,清宽的身躯环过去,教着她一笔一划地更正。

  女人的脸蛋白皙而柔软,有时微微的暖热,时而湿凉,贴着他英俊的脸庞。而她的性情也柔韧而不循规蹈矩的,李琰抓握着她柔荑般的手,一个竖都教了她好久。

  忽而两人的头不自觉碰一块,她就嘟着腮子鼓起来,那像樱桃一样娇美的唇儿,诱得李琰不听使唤地含下去。是香甜润-滑,像豆腐般一碰即化,李琰忍不住吻得沉浸,而她却亦甚为大胆,搅缠得他很深。忽而李琰便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捻在她的小衣内,娇满而无骨。李琰便弃开她,蓦地魁梧身躯站起来,去到门外吹凉风,生怕大白-日的又陷进去误掉更多事。

  每每是她先撩起的,卫姮却恼火,过后寻着小错处找他的麻烦。李琰心知理亏,又不得反驳。

  李琰不自觉圈起修长手指,从卫姮的动作中感知她的笔画,可惜没有落款,未能看清楚她字迹。

  他此刻盛装在少年的身心里,回忆着从前的这些事。若非巫旋跟他提起的后来,他本应当是放下了,此生各顾各。

  巫旋讲到,当夜进到厢房后,看到夫人双臂环着将军,红唇还贴在将军的脸庞上。

  李琰清楚记得,自己是看着她先闭上眼的,彼时卫姮两手靠着身边的枕头,水润的眼眸凝着他楚楚欲语……所以是假意合眼,在他沉下去后,她才真正昏睡过去的吗?还吻了他。

  而巫旋是在近日才醒转过来的,这样便可解释,为何翘翘到前些时才忽然来书院,且种种性情改变了。因着比他合眼得晚。

  若那香软锦被下女人微妙起伏的腰肢,与院中的呕吐是真的,李琰便将性命给她都不足以平息。

  对面的柳师姐看到此景,张口问道:“李琰公子为何作诗不做,却来我们小师妹这边看画,可是这书院里有老虎,卫沄托你保护她了?”

  都晓得与卫沄二人交好。

  卫姮这才发现身后颀俊的身影,心想李大将军必也是看穿了,以他那颗利析秋毫的心眼。罢,自己若不承认,他便拿她无法。

  前些时,卫姮在看到李琰腰带的那一瞬,胸间震震然地颤了一下,差点便叫住了他问话。但现在却冷静下来。

  终究时空已换,他们现在已并不是郎君与妻子。

  卫姮眨着水涟涟的桃花眼,问道:“李琰师兄站这里做什么?”

  李琰冷俊脸庞盯着她:“卫姮师妹可知开化坊大将军府,里头有个鸣鹤堂与雍凰台,我素日常去雍凰台看你。”

  少年的语调里带着几分忍耐谦谨,惯常哄娘子时的态度。

  呵,这就开始探底,他还有脸提。他越提越证明他就是前世的李琰。

  卫姮不会轻易承认,偏做无知模样道:“琰师兄指的是开化坊那间皇家豪宅吗?虽说我们顺安侯府在寻新宅子,然那座豪宅乃须圣上御赐,却为我们普通侯府买不起,不知琰师兄提此何意?”

  卫家这二三年随着人口的增多,一直在考虑换个大点的宅子,但真正要换,也是在卫姮九岁之后了,彼时父亲结束江南水利漕运,之后便常留在京都事职。

  小姑娘一副天真无知,看得李琰顿又生恍惚。但以卫姮的性子,她若是回来,没把他虐个三魂七窍掉几层皮,也必不会轻易承认。

  只得缓和嗓音道:“翘翘儿,我须向你坦诚,我四岁便归来了。那时你尚年幼,且后来成长也与前世无异,我便不欲打扰,只看着你过得好便罢。只因想着你同我在一起,也并不痛快,今世莫不如放手。但你既已回来,我却不能放任你我继续形同陌路,为夫有许多话要向你解释。”

  果然,若非怀疑此刻的自己已重回,他根本不想和她牵扯。所以就还是不够爱吧。

  若卫姮很爱一个人,她会想着他若能一并回来该多好;他若回不来,她也想着同今世的另一个他一起过下去。

  所以有何好解释的?朝廷赏赐下的一群女人他都抱过摸过,已非她以前的夫君李琰了,而是“逍遥室”的暗-党-堂主。

  枉翘翘前世那么喜欢他,因为嫁给他,想同他好好过日子。有时李琰在军中忙碌,卫姮都在府上炖了汤给他亲自送去,连李琰的亵裤、汗衣、宝袜她都洗过。痴心喂了狗,他今时回来就没想着继续找自己。

  就让他自个儿继续去纠结吧。

  卫姮想,她对李琰的最后利用价值,便是前些时候对气味的确认。既已知道是淡淡幽香,那么现在卫姮心气开阔,她的之后未来光明坦荡,可随性择良木而栖也。

  “不需要解释!”卫姮冲口而出,忽而觉得口气不对,又埋着头在画板上,嘟着腮子嘀咕:“李琰师兄说的翘翘根本听不懂,瞧着师兄怪里怪气像有问题。师兄不若去给我倒杯奶茶来,更为实际些。”

  她的嗓音甜腻,眼睛并不望他。

  “好。”李琰遂不得不去。若然是前世的女人,那他就更得凭她的意了。

  盛京百姓食茶,多有在茶中加入奶、盐、糖等佐料。他便袖摆一拂,自去茶水房里给她调和了一杯,又在里头加了碎花生末与红莓干,都按着前世卫姮的做法弄的。

  半途撞见巫旋,小子咧着嘴一片了然笑意:“公子晓得疼小夫人了,甚好,盼望夫人早日搭理公子!”

  李琰黑下脸来,一路拿到卫姮跟前,卫姮喝了一口,甚是舒适爽口。想到男人就在她身旁,他若再来招惹她,她便还这样使唤下去。

  *

  如此忽然有一天,散学后二哥卫沄与卫姮同乘一辆马车回府。

  卫沄便问卫姮道:“翘翘儿可知我兄弟李琰,我见他近日似乎对你好奇,昨日同我要你的笔墨。我先前同他说过一次你的书法被先生表扬,他便想借去观摩一番,奈何我没有,只得来问翘翘儿。”

  卫姮竟忘了这个,她的字迹就是李琰手把手教的。

  想了想,晓得二哥性情耿直,便应道:“二哥不可给他,还须为翘翘护好。身为侯府大小姐,是为大家闺秀,女子的笔墨与丝巾、头发一样,是不可随意给其他男子的,传出去或有损声誉。”

  卫沄本来觉得一张笔迹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被如此一提醒,想起她上次给太子送樱花书签,闹得满城公子小姐沸沸扬扬,想来妹妹是变聪明了。

  后李琰再问,便被搪塞过去。

  卫姮把自己书院的屉子清理干净,所幸她先前也没放多少东西在里面。再之后上书法课抄书默写,她就特意更改了笔迹。

  等到巫旋费尽心力,好容易从先生那“拿”到卫姮的《谷风》,一首写女子遭遇丈夫遗弃的诗,女子吃苦耐劳,温婉柔顺,痴心多情;男子朝秦暮楚,薄行缺德,少情寡义。①

  “我有旨蓄,亦以御东。宴尔新昏,以我御穷……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看字迹又像又不像,看得李琰也蹙起眉宇,不晓得到底是不是自己那造作多情的前世媳妇儿。

  个巫旋,选什么偏选了这首字帖。惯会折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诗词解考据《诗经》一书。

  小修本章,把人物情感刻画了一下,多加了几百字,大家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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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是:不是古代校园文哈哈哈哈,会有年龄跨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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